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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双眸翦水明如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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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悠悠醒转时,入目的正是一顶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她忆起前情,陡的一惊,忙忙的坐起,四处打量一下,却发现自己正在一连三间屋子不曾隔断的房子里。临窗的案上设着文房四宝,笔筒里的笔插得满满当当。东边博古架上设着各色古玩瓷器,西墙上挂了一管洞箫,墙下的紫檀架上摆了一张琴。长乐正在四处打量间,忽见湘妃竹制的门帘一掀,一个穿着流云百福湖绿箭袖的公子拎着一个什锦攒心盒进来了。那公子眉如远山,目似晨星,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风流写意。他见长乐已然醒来,笑道:“公主这会子可觉得好些了?”
长乐眉一皱,头一扭,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那公子将盒子放在长乐榻前的小几上,将盒盖揭开,却是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油盐炒枸杞芽儿,一碗火腿冬笋汤并一碗绿莹莹的碧粳米饭。然后看着长乐笑道:“在下赵恒之,此处是陛下赐臣暂居的松涛阁,在下乃奉皇命在此待公主醒后送公主回宫。”
长乐本来担心见着皇帝脸上不好看,此刻见皇帝另谴他人来与自己打交道,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大赞皇帝有眼力见。因着心情好,连带着看着皇帝派来的赵恒之也顺眼了。
她今日出来本是想一个人散散心,故此偷偷换了贴身宫女碧玉的衣裳,瞒了宜春宫中太后指来伺候她的一众宫人溜了出来,本打算逛逛就回去的,没成想却让皇帝逮了个正着,故此极为担心会吵嚷的叫太后知道,此刻见皇帝反而有帮着遮掩的意思,不由得心中大定,抚抚身上挂着的淡湘色绣如意荷包,道:“既如此,便速速送我回去吧。”
赵恒之又笑道:“才刚太医过来替公主瞧了一下,说公主是叫冷风扑了一下导致风邪入体,加上受了惊吓,一下子血不归心,故此才会晕倒的。现下已是未正时分,公主尚未吃午饭,还是先吃点子东西再回宫比较好。”
长乐听赵恒之这么一说,也觉得腹中甚饥,便也不推迟,就着汤泡了半碗饭,慢慢的吃了起来。
那赵恒之见长乐吃的香甜,便慢慢捡那些好玩的宫中传闻,民俗风情讲给长乐听,不停的逗得长乐哈哈大笑。一顿饭下来,长乐只觉得眼前这个赵恒之真真是个妙人儿。
饭罢,赵恒之因听长乐说自己自幼习琴,便起身将案上设着的那架琴抱来给长乐看,长乐看那琴紫檀朱漆,琴身通体遍布小蛇腹断纹,龙池处阴刻篆书“独幽”,不由得惊道:“这琴可是我母亲闺阁中弹过那张?”
赵恒之道:“正是。”
长乐道:“我自幼随母亲习琴,用的是父亲送她的春雷,她曾经跟我说过,春雷音色沉厚清越,实乃珍品,但论起通透,则略有不及她出阁前用过的独幽。只是母亲出阁前将独幽送给平国夫人留作念想,如今怎的到了你手中”
赵恒之看着长乐,目光璀璨,仿似有千万星子落入其中,他对长乐微微一笑,道:“在下平国夫人之子赵恒之。乐意为公主效劳。”
长乐不觉脸都红了,她在秦国本是天之骄女,虽然母亲过世的早,但是父王偏疼,事事都要叫她如意,故此养成了一副天地不能拘的脾气。但是自打到了夏国来,因着太后是她姑婆,所以处处摆出长辈的架子对她训戒。再加上大夏素重礼仪,长乐偏又是个最不守规矩的,所以背后常叫人笑做蛮子。因此长乐经常觉得孤立无援,气闷无比。这次见到赵恒之,觉得他行事倒不像夏国人那样迂腐无聊,见到她偷溜出宫也没有横加指责,再加上他谈吐说话倒也有趣,所以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此刻又听说赵恒之乃母亲故人之子,更是无端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意,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
长乐道:“既然是母亲故人之子,那大可不必如此多礼,你也别再叫我公主啦。我叫秦桑,你叫我桑儿就好了。”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赵恒之道“你的名字可是取自这里?”
长乐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慢慢念出来,不知怎的,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低头道:“是啊。我的名字是阿娘娶的。她说,我的名字讲的是你们夏国的景致。她还说秦国和夏国的四季都是不一样的。她想念夏国的春天,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名字很衬你。”赵恒之含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长乐只觉得赵恒之的笑容让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下来,时光仿佛凝在了一点,不再前行,而她,也仿似要溺毙在这笑容里面一样。她有些不安,转过脸去,轻声道:“我要回去啦。”
赵恒之伸手帮她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道:“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见面,叫我一声恒之哥哥好了。”
长乐的脸顿时红了,她虽有三个哥哥,可是见到她却并不亲昵,反而是恭敬与防备更甚。父王从来偏疼她,但是对三个哥哥确是严厉异常,她小时候,三哥曾经和她为了一件小事争执,父王不问缘由就罚三哥跪了半个时辰,自那以后,几个哥哥便仿佛与她远远的隔了开来,再也不肯与她一起玩笑。世人都道她万事胜意,可是其实她一直都是寂寞的,她常常溜出宫去,看那些市井人家,兄弟姐妹之间吵吵闹闹,斗的跟乌眼鸡一样,可转过头去却又一起乐呵呵的吃饭玩耍,半分没有记仇的样子,觉得羡慕之至,可是却又没有法子,只能叹口气再回宫里继续做她的公主。这次赵恒之待她这样逾矩,她却半分没觉得冒犯,虽然只刚见过他一次,可是赵恒之说让她唤她哥哥,她却一点不觉得唐突,甚至脑子里还来不及反应,嘴巴上已经甜甜的叫了一声:“恒之哥哥”。
“在。”赵恒之重重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就看见长乐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个月牙儿。他看着长乐,只觉得有些走神,眼前的女子脸明明红红的,分明是在害羞,可是却偏偏笑得这样开怀,眉目之间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生生教人难以移开眼睛。
长乐道:“恒之哥哥送我回宜春宫吧,我出来已经太久啦,碧玉估计要着急了。”
赵恒之赶紧伸手从紫檀架上取下独幽,一边令人收到琴盒里去,一边对长乐说道:“初次见面,恒之哥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张独幽既是你母亲闺阁中用过的,便还是给你好了。只是也不能白拿了我的琴,以后要给我弹奏一曲才好。”
长乐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偏了恒之哥哥的好东西,自然是要报答的,等我回宫后,挑个好时间下帖子请你来做客,到时候我弹琴给你听,免得你担心我辜负了这独幽。”
赵恒之一头和长乐说说笑笑,一头早让人备好了车轿,送了她回宜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