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蛾眉》夜雨秋蝉

2、青湖 蛾眉

　　春去春回，不变的是青水湖畔青翠的杨柳，金黄的野花开满湖边，然而与这份青翠与金黄的生机所不相称的，依旧是青水湖那千百年来的深沉与冷漠的湛蓝。正是这份湛蓝千百年来都深深的将我吸引、萦绕。
　　我也曾像如孩子般，对世间的一切是如此好奇，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到世间，尽情地享受着世间的美景与多彩的生活。

　　二、青湖蛾眉
　　初化为人形的我，喜欢每天对着湖面细细打量着自己，时而如蛾子般在半空中飞舞，忽而向湖面坠去，用自己的脚尖轻点着湖水，惊起湖中一片涟漪。那些早起来湖打鱼的渔夫常在晨光中见到一个白衣女子在湖中跳跃，就在他们正为女子的容颜所惊叹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所叹之女子早已不知所踪，那白色的身影如晨雾般消散在空气中。是人是鬼？是妖是狐？渔人们猜测着，疑惑着，撒下了自己充满困惑的第一网，当满满的鱼虾被拉上来时，渔人们更加迷惑了。
　　渔人的到来，惊扰了独自沉醉于湖光中的我，我不得不在第一批渔人到来时，匆匆离去，在晨光中隐去自己的身影。望着渔人们惊愕的目光，我心中不禁有了一种内疚的感觉——我知道，这片湖水如此僻静，世俗中，一个普通的女子是不允许、也不可能这样僻静地方出现的。但此时的这里，在这不合时宜的地方却来了一个有着绝伦的美丽女子，此女子应绝非善类吧。
　　我不知道，世人眼中所谓的“善类”是什么，可是没有人将灵虫精怪妖归为“善类”，也许是害怕这些异类害了其性命吧，可是灵虫精怪妖真正害其丢了性命的，从古至今，我听过的甚少。反倒是人间不仁忘义之事让我开了不少眼界。
　　我虽为是蛾子所化，在世人眼中我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妖”，作为“妖”的我，从不曾害人，甚至惧怕世人看到我，哪怕我拥有的是能倾倒世间的容貌。
　　我知道，此时我的出现已带给渔人们惊吓，可是这本不是我所愿啊。于是就算作为对因我而惊吓到他们的补偿吧，我用自己微微的法术招来了湖中的鱼虾，并将它们全都放入渔人的网中。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种普通之极的幻术，可是在渔人眼中，这般幻化却能给他们带来无限的遐想。

　　掐指算来，我化为人形也快百年有余。白蛾不过短短数十日的性命，即便是人，亦不过短短数十载光景。而我，一只白蛾幻化的人，却拥有了百年的寿命。百岁的我，依旧有着少女般的容颜。我，就犹如眼前这湾湖水，我的时间早已在遥远的时空中停滞。
　　我不记得在这湖畔已有多少春夏，只记得，有一天湖畔的柳枝开始绿了，洁白的柳絮在湖面上空纷扬；只记得，当草地上都是五彩的花朵时，柳树上也传来了蝉的鸣叫；只记得，金黄在风中蔓延着，柳枝的青绿逐渐在这份金黄中消失；只记得，柳絮般的雪花漫天纷飞，整个世界一片银光笼罩。只记得，当所有银色开始退去时，湖畔的柳枝又开始了新绿。
　　我不知在这湖畔已有多少年月，在我记忆中，渔人的面容也在一天天改变着：昔日稚嫩的面庞开始有了成熟，渐渐的，他们的面容开始老去；熟悉的面孔在逐渐消失，新的面孔也在不断地出现。无数的面孔就这样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消失，无限的轮回着、改变着。

　　不知从何时起，来青水湖打鱼的渔人间有了这样的传言：只要早晨能在青水湖边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俏丽女子，那今天定能收获到丰厚的鱼虾。可他们不知的是，这份丰厚不过是我的小小幻术，为的只是能让他们因我而受惊的心得到物质上的补偿。
　　随着时间的过去，传言竟亦变成了传说：在青水湖中居住着一个美丽的仙子，她保佑着青水湖周围居民。当人有难求于她时，只要诚心向她祈祷，她都会显灵相助；不过如果有人做了坏事，就会受到她无情的责罚。
　　于是本没有神的寂静的青水湖中居然有了一位神，一位被尊为“青水女神”的神。原本寂静的湖畔，不知何时竟亦有了座供奉着青水神神位的道观，每日竟亦有不少善男信女前来。一时间，原本除了柳絮纷飞的青水湖竟亦被浓郁的香雾所环绕。
　　世人皆道青水神是天上的仙人，有着绝色的容貌和无尽的法力。殊不知，他们所虔诚的神不过是世间一只丑陋渺小之白蛾所幻化为人。一只白蛾有了幻化的本事，顶着一身人的皮囊，竟亦被尊为神，如果有一日，真相被解开，世人又如何会接受、承认自己所崇拜的不过是一只陋物？
　　望着世人编织的谎言，我无力去说明什么。只是周围的动物朋友们早已习惯将我称为“青湖”，青湖，一个湖水的名字，不知何时起也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而我也早已习惯在它们轻唤“青湖”时，轻轻应着。在它们眼里，在世人眼里，甚至在我眼里，“青湖”就是我。

　　那日，我又来到了这片美丽的湛蓝湖畔，悄然坐在湖边，用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湖水，看着湖面上漾起的一个又一个涟漪。
　　“蛾子——”
　　一个从不曾听过却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了过来，激起我心中一阵涟漪。
　　回过身，一双湛蓝而温柔的双眼正盯着我，那份蓝就如我身后这滩湖水般令人熟悉、沉醉。在他的周围，我感觉到有一种如同水光般明亮的气流在回旋。我痴痴的望着他，心中的涟漪如浪涛般阵阵荡漾开去，从不曾有人让我有过如此般熟悉的感觉，也不曾有人能激起我心中的平静。我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有如昔日静静的望着我的湖水一般。

　　“蛾子——”来人又唤了我一声。
　　蛾子，一个好遥远的称呼，在那温柔的呼唤中，我猛然间想起：我是蛾子，不过是一只经过千年修行才化身为人形不过短短三百年的蛾子。当他唤我作“蛾子”时，不知为何我心中却感到一阵陌生和亲切和疑惑。陌生的是他人都习惯将我唤作“青湖”，从不曾用“蛾子”将我称呼；亲切的是整整三百年来，他是第一个这样将我称作“蛾子”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本形的人；疑惑的是他人都不知我的来历，为何这个初次见面之人去能准确的将我本形唤出。

　　来人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困惑，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说道：“蛾子，我是是雾溪山山神，今奉观音菩萨旨意，前来收你为徒，以助你早日位列仙班。”
　　我不过是世间最最卑微的虫类，即使有了人形，那也不过是污秽不堪的妖精；而菩萨她却是世间最高贵、最仁慈的神，在世间，人们虔诚的膜拜着她。我不知她为何偏偏要找我，并给我一个师傅。
　　“菩萨有感于你一心向善，虽为妖孽之形，却有着慈悲为怀的心胸，并在世间多行善事。菩萨曾说‘难得一只妖孽竟有如此慧根’，因此菩萨命我前来渡你，助你早日褪去妖形，步入仙家之列。”

　　“蛾子，跟我走，我是你的师傅，这一切上天早已注定。”
　　那声音温柔的在我耳边回旋，那声音如水般清澈，如水般同样具有着强大的吸引，吞噬着我的思维；我没有反驳，也无力挣扎，因为我是只蛾子，水对蛾子来说，是如此的眷恋与诱惑。这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突然到让我没有一丝反抗，这一切却又来得这样合乎常理，合乎到连我自己都安然遵从。
　　我的脚步不停使唤地紧紧跟随着这般湛蓝远去，远去，离开了我守望了千百年的青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