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续》青鬟

2、二

　　我开始忍不住的发抖，难以置信。天下长相相似的人那么多，她和玉檀却是像到了骨子里。如若不是相隔三百年的双胞姐妹，便是活生生的转世投胎！

　　我死死盯着她，手指甲陷到掌心里，脑子里过电一样不断回放我们的过往，她的笑，她的好，她的故事，她的信……到最后闪现出来的都是我最不想回忆起来的画面——承欢跌跌撞撞跑进来，空气里那股让人发呕的酸臭……我后背冒出冷汗，喉咙似乎被堵住，她被我的呼声吓到，看我俯身干呕，连忙轻拍我的背，拿出手帕擦我额头的汗：“怎么了？中暑了？快，快到阴凉地儿歇歇！”

　　手帕，她用手帕！我抢过她的手帕，翻来覆去仔细察看，一丝苦笑溢出嘴角，还回给她，心里嘲笑着自己的痴。是思念过度了吧，怎么可能，自己一厢情愿而已。转世的可能性本身就微乎其微，手帕若也一模一样，难道我还真见鬼了不成！再这样下去，恐怕早晚会人格分裂，被送到精神病院疗养！叹口气，慢慢站直身子，感激的看看她，柔和的说：“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陈千烨。”她柔柔的回答，关切的望着我，“你没事了？”

　　远处麻雀叽叽喳喳飞跃宫墙，有游人在往铜制的大水缸里丢硬币，传来清脆的咚响。石板路略有些不平了，有些地方磨得发亮，长长的步道幽深寂静，一块块青石砖好像会吸音一般的把游人的欢声笑语收了个干净。虽然有着阳光，靠近墙壁的地方却还是凉意渗人。这些都是我熟悉的，时光流逝，它们的每一处却都已经刻骨铭心的牢牢封存在了记忆里。

　　点了点头，我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宫殿上的走兽，微笑：“为什么来了故宫工作呢？”

　　“喜欢。就是喜欢这里。”她扶着我坐下，随着我的视线也望了望远方，眼睛很亮，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很亲切，“从小，心里就对这儿有种向往。”

　　我凝住她的笑，叹了口气。是了，是了。就是她了。

　　无法解释的相熟相知，与生俱来的倾心故宫，转入轮回之道世世代代都与至亲相遇，徘徊于渗透骨髓的熟悉场所。灵魂的一部分就此被打上了烙印，生生世世不会磨灭。

　　我默念，九阿哥，若是如此，若有来生，你可否愿意牵了她的手？

　　她见我出神，也没有说话，只是陪我坐着，安安静静。

　　“……对不起。”半晌，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对不起，玉檀，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已经没有用了，可还是不愿心存遗憾。这一句对不起，晚到了三百年！

　　她惊诧又迟疑的看着我，过了会儿，才不解的问：“对不起……是为什么？”

　　行人在我们面前来去匆匆，脚步都是细碎而安静的。一如那些多年前的宫中常客。却也都不再如他们般低眉顺眼战战兢兢，而是一个个安然自得，闲庭信步，眼神里透露着不必掩饰的自信张扬。

　　这是个完全不一样的时代。

　　“……为你照顾我啊。”我淡淡笑了笑，过去了，让它过去吧。我再也不是那个马尔泰若曦了！生活总要继续，我不能再想着它，想着他们，想着……他……了。心里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抽痛，闭上眼，我试图跟历史告别。

　　也许，放弃并不是坏事。只不过该放弃的，并不是生命。我要走下去。我决定了。就让我带着尘封的记忆，执起心中美好的信念，和着内心深处的大家一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走下去。

　　玉檀，我曾愧欠了你，我会补上。前世就注定了的缘分，我会坚持到最后。

　　睁开眼，又默了会儿，打量了几下旁边淡然的陈千烨，我笑：“你是工作人员，既然这么巧，你带我逛逛故宫好吗？”

　　她欣然点头：“当然好！”

　　“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一边站起来，一边郑重的道谢。

　　“不麻烦的，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呢！刚才看到你在那里靠墙坐着，也是觉得从这儿到这儿都在担心。”她伸手按在心口，又按到脑门，认认真真的说。

　　我心里又是一抹悲凉，是啊，你当然会觉得熟悉，我们宿命般的熟稔早从前世就已经开始了。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宫中最暖心的后盾。可是，你若真的知道了你前世的故事，会不会埋怨我没有搭救及时呢，又能不能原谅他的冷酷无情呢……

　　我们共同举步前行，听她在我身边的叙叙絮语，讲述着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曾经。

　　“胤禟……”她突然喃喃说。

　　我吓了一跳，思路被中止：“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马上说，“我只是想问，你累不累，需不需要先……”

　　“不，你刚才说了胤禟。”我坚定的打断她，心下掠过一阵凄楚，三百年了，你还是没有忘掉他。无怨无悔，无怨无悔！是吗……

　　她微微一愣，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哦……胤禟是康熙的第九个儿子，姓爱新觉罗，是当时的九阿哥。康熙年间后来九龙夺嫡的时候他是支持八阿哥的。其实我只是随口一提，我是在回想每个后宫宫殿曾经住过什么人。比如刚刚咱们走过的院子……”

　　“就是他额娘宜妃曾经住过的。”我替她说完，心下的悲伤和激动混杂在一起，没有错，是她，真的是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拉住她，叫道：“你记得！你还记得！”

　　她再次愣住：“记得什么？”

　　“记得九……没……没什么……”我黯然，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呢，她当然不会记得。可是说到底，能够遗忘也未必是坏事。我虽然有些失落，却仍是一股暖流流经心田，顿了顿，我微微笑：“千烨，认识你真好。”

　　我很幸运。

　　理应知足。

　　她甜甜的笑了，那玉檀的笑容让我倍感温暖。

　　你不会恨他的，对吗。

　　“虽然礼貌上可能不大通，不过，我可以不叫你姐吗？我觉得不如直接叫名字更加亲切。”她忽然怯生生的问。

　　我微笑，她雀跃。想了想，我淡淡道：“我叫若曦。”我仔细的瞧着她，“若曦。”

　　她一愣，我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却听她怔怔只是问道：“你姓若？你不是汉族？”

　　我暗叹，还是放弃吧，前世的事情，要多深的种子才能记到今生？他们一个个一定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淹没了浓展千秋笑暖花开的喜，筛净了扎根透骨肝肠寸断的痛，冲淡了相思两隔涕血无尽的恨，漓请了悠长绵亘辗转难眠的愁。

　　更何况，她不记得，其实实在应该是更大的幸福。

　　转过头，视线扫过在殿梁屋檐上嬉闹的两只麻雀，我轻轻笑：“是。是汉族。”

　　若曦，马尔泰若曦，张若曦。就让我保留这个名字吧。就当作是，仅存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