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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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候，眼角全是泪。
屋子里漆黑一片。我默默躺在地上，借着月光遥遥望着头顶那半球形的灯。依稀记得它就是当时导致我摔下来的元凶。远处的风在楼宇间穿梭，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发出如同巨怪呼吸一般的潮响。正是夜半，身体的知觉在时间的脚步中逐渐醒转。只感觉这是真真正正的恍如隔世。
眼前还依稀有着十四那悲伤却仍倔强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那哀痛绝望的眼神，那滚落到额头上的滴滴泪水。我的心抽痛着，这，真的是永别。永别了，十四，永别了，十三、八、十、九，还有，永别了，胤禛……
我缓缓闭上眼睛，心里不断的重复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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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静静的躺到了天亮。虽然意识已经足够清醒，但从睁眼开始直到现在贯穿全身的陌生和疏离感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就好像这身子并不是自己的。
——一如多年前。
慢慢的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噪声，想到现代都市车水马龙的样子，我却没有一点终于回来了的高兴心情。长长叹了口气，捂住心口的神殇，勉强整顿精神，费尽力气坐起来，拿过手边的手机愣愣看着，确定年月和时间。
早已记不得当时的日期，却真切觉得这才是恍若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魂仍然找不回来，身体没有力气，脑子里是浑沌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样下去不行，我已经回来了，都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你知道吗！我狠狠的告诉自己，对着清晰的镜子洗了半是陌生的脸，皮肤保养得好，神色却带着触目惊心的疲惫。
胡乱梳了梳头，头发生分的短，却相对粗硬坚韧，手指从发丝间穿过，缓缓下滑，仿佛只一瞬便到了尽头空了手。眼睛红肿无神，额角有着摔倒时磕出的乌青，眉头淡淡团着，看起来憔悴得让人心酸。我不自觉的把脸埋在了双手里。什么都不一样了。
一梦二十年。现在，终于梦醒了。
醒了吗？真的醒了吗？
我想你，我想你啊……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已经去世了，整个世界就只余下我，独自面对尘封的记忆，独自倾听历史的回声。而这些，所有这些黯然神伤，所有这些畏惧悲凉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关心，因为所有懂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多么残忍！绝望的感觉强烈的袭来，心坠入谷底。
原来到头来，繁华落尽，曲终人散，最终还是只剩下自己。
那么，难道我要孑然一身笑傲江湖？守着回忆安安分分得过一辈子？我有什么理由独自怀揣这么多的往事独活呢？失去他们，我真的没有那份勇气和信心安抚心情，重拾生活。
就好像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毫无征兆的断了，自此被世界遗忘，抛弃在了角落。谁，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可是，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吗？我脑中忽然一闪，父母！我的，张晓文的真正的父母！匆忙拿起手机，手抖抖的寻到妈妈的号码，按下通话键，终于等到了在那长长的信号音之后响起的久违了的声音。
“晓文？这么早，怎么了？”
我不顾此刻涌出的眼泪，想要说话，心里提起万千语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妈妈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又问了一遍：“晓文，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想你们了……”半晌，我终于勉强发出了声，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嗓音的不熟悉让我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声线不一样，情绪激动，又自从醒来就没有出过声，略带了些清晨干燥的沙哑。
妈妈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浸满了柔和：“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工作上有困难吗？还是感情上不顺心了？”
我强忍住心里的抽痛，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侧靠在沙发背上，低声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爸好吗？”
“不是前天才刚刚打过电话吗？你怎么啦？”爸爸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过似乎紧接着又被妈妈抢走了听筒，“要是想家，明年春节时候回家来吧，我给你烧你最爱吃的排骨。”
我一个劲的点头，之后意识到我的点头她是看不到的，连忙又是控制住颤抖的嗓音，低声说：“好……”
“真的没什么事吗？”妈妈担心的问，“工作上？”
我摇头，之后对着手机说：“没有，真的没有……不过，我大概要辞职吧……”
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报表。那些拥有我和他共同回忆的报表。
“想好了就辞吧，我们支持你。”爸爸的声音又插了进来，伴随着妈妈对他抢话筒行为小声的埋怨，我不由得破涕为笑，心里暖暖的。
挂掉电话，从手机电话本里随便挑了个略有些眼熟的名字，礼貌的说了要辞职的意愿，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和我说话的这个“人事部-陈总”到底是谁。对方有些惊讶，但没有做出挽留的努力。挂掉电话以后，我捏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细细观察它。
回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和正确的时代相关的物件。它以惊人的态势取代了书信和口谕。我有多久没有摸到过类似的东西了？高科技无谓“必需”，说到底只是锦上添花。除了不方便，没有也无恙。
现如今，记忆装回了本来的身体，灵魂却留在了那里。
镜子里反射出阳台，还有窗外由于污染严重而雾霭重重的北京城，心里忽然一动，我突然坐起，看着镜子中的面孔，好像在看着别人。却还是能够定定的从对方眼中读出多年以来丝毫未变的坚持。
——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不得不去，非去不可。那对眸子里仿佛冒出了火苗，越快越好，在那个地方我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翻身而起，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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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远处就可以看到它的轮廓，角楼倒影在水里，清清冷冷散发着独特的沧桑凄凉。游客的喧闹掩盖不了那从宫墙里生出的肃穆，阳光照耀在金瓦上，经过反射连成一片晃进我的眼，刺痛。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触目惊心是掠过我脑海深处掩藏的记忆，失而复得的现代化城市只让我感到瑟缩，而这四四方方用高墙围起来的地方似乎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故宫，好久不见。
午门门口是售票处，与此同时还有请导游和租耳机的专柜，服务人员脆生生的询问声把我痴痴望着金瓦红墙的视线收了回来，是个小姑娘，正摇着手里的耳机看着我。
“要租耳机吗？自动解说。”
我轻轻一笑，摇头。只怕对这地方，我比你们都要熟悉的多。
故宫的游客很多，我静静的走着，周围所有的喧嚣声都置若罔闻，心里安宁的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到了宫墙根儿下，我抬头看着层銮迭起的屋顶，只觉着本来安好的情绪瞬间起了波澜。心里一酸，那二十多年历历在目，想着本来的御前奉茶，想着围场骑马，想着姐姐，想着在御花园罚跪，想着最后在宫门口和八阿哥道别。
——永别，永别！眼泪不听话的流了出来，到了再也看不清路的境地，我停下来，在包里翻找着手帕，却在接下来的停顿中摇了摇头，找的，应该是纸巾才对。
可是，却没有找到纸巾。我伸手轻轻抚摸着红墙，冰凉阴冷一如以往。肃穆得让人敬畏。
也让人感伤。
不管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我慢慢蹲下来，现实和历史掺杂不清，我是个被历史遗忘的人。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头靠在宫墙上，凉意从额角传到心里，伴随着伤口钝钝的闷痛。我闭着眼睛，在心里柔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你的……
“……你好……不舒服么？你怎么了？”问句怯生生的从身侧传来。我睁眼，旁边站着的是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我轻轻叹口气，慢慢站起来，尽量微笑：“没事，我只是……”话还未说完，却突然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白玉似的肤色，笑眼圆唇，高挑的个子，削肩长颈，最为相像的，是那眼神里让人莫名熟悉的关切，“——玉檀？！”
——是玉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