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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行·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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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渐渐的过去,这一年的夏末近秋时节,曹彦卿回到关村,父亲让他准备好,说再过一个月,便要送他去京城赶考。
“你的未来,不能与我一样,局限在这方寸之地……”
父亲的语气里有许多感慨,曹彦卿不明白。
他只觉得兴奋。
雨声淅沥一整夜,曹彦卿半宿未眠,清晨洗漱完毕,看外边已出了太阳,他便出了门。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便能去京城见一番市面,曹彦卿便乐得只想出去走走。
这日天气晴方好,一早曹彦卿便来到渡口,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宁秀。
宁秀穿了一身新衣,依然是翠色的衣裙,如春日里初绽新芽那般的青绿。
她见他,倾身福了一福,他作揖回礼。
“公子今日似乎很快活!”
宁秀说,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来。
她眼前的年轻人,待人和气,脸上总是有笑容。
她见了他,也是想笑的。
“是啊!我要去京城应考,父亲已经从州府那里取来了我的‘文解’。”
曹彦卿喜气洋洋,忍不住便想把这好消息与她一起分享。
“‘文解’?”
宁秀重复了一次,偏着头看他,口吻里透出了几分茫然。
“啊,瞧我,忘了解释。”曹彦卿笑笑,又道。“州府发给的证明文书就是‘文解’。上京赶考,去礼部报名需要递交‘文解’、‘家状’、‘结保文书’,前者需提前准备,后二者可以进京之后再填写。我爹说,下个月就送我进京。”
面前年轻男子神采飞扬,眼神里满是憧憬与向往。
宁秀觉得自己该为曹彦卿高兴,这是好事,她清楚的记得这是曹彦卿的梦想。
一次次的,在这小小的乌篷船上,他对她谈起自己,一次又一次,谈到科举,他都是这样的神情,俊秀的面容神采飞扬。
她应该为他开怀,可那么一瞬间,宁秀却发现自己并不为他高兴。
她听说过京城,只是宁秀不清楚京城在哪里,但听人说起,都说那是很远的地方,京城很大,和小小的关村比起来,那是别样广大而又繁华的世界。
宁秀想,那样遥远而又神秘的京城,并不属于她。
愣愣的看着他,她发觉,她竟有些舍不得。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她为何舍不得,宁秀不明白。
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那,以后就难见面了。”
几乎脱口而出的,宁秀轻声道。
听了这话,曹彦卿也是一怔。
是啊,他这一走,再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他与她相隔距离遥远,关山万重。
曹彦卿的开怀与快乐,不知怎的,这时竟然消失了大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能微笑。口中,却情不自禁的安慰起她。
“也不一定,世上才子多,考不中,还是要回来的……”
他开了个玩笑,宁秀却板起了脸。
“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要上京应考,自然要对自己有信心。这话不应你说……”说是这么说,她的眼波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这话是不当说,可他见不得她难过,他就是见不得她露出那样伤感的神色。
曹彦卿自己也不懂他为何如此,可看她微扬的眉,他的心情也好了。
他一怔,又笑了笑。
“是啊!不能对自己失了信心……宁秀,载我走走,可好……”
本以为这样微小的要求十拿九稳宁秀会答应,她一向心软,柔软如春天的云彩,可这回出乎曹彦卿意料,宁秀摇头了。
“不好,今天也许会下暴雨……我已经通知了村长,请他告诉大家今日最好别出去。”
他诧异。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天气会变?”
宁秀笑笑,指指天上的云。
顺着她的视线,曹彦卿看到天边处有一片片的火烧云,他不解。
“火烧云和暴雨有何关系?”
“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早上出现火烧云天气会变坏,而晚上有红烧云天气则会很好,公子没听过吗?”
宁秀侧着头问,曹彦卿哑口无言,他还真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可今日明明天气这般好。
“也许只是也许,宁秀,说不准今日就是个大晴天。我们出去走走,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有个地方景色很美……”
曹彦卿努力的想说服她,唠叨不休,缠了她好一会,见她还是不肯点头,眉一皱,怒道。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他口气很冲,眼神却是温和的紧。
“是朋友啊,那又如何?”她偷偷的笑,莫以为她看不出他的气恼只是装出来的样子。
“既然是朋友,这么小的要求,你都不允?这岂不是不把我当朋友……阿宁,阿宁,就这一回,你允我,可好?就这一次……你就允我,可好……”见她偷笑的样子,曹彦卿知道她已看出端倪,不由脸也发烧,说到末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宁秀笑,不知该拿面前的人怎么办。
他比她年纪还大,如今却象小孩儿一般,竟是要耍赖了。
宁秀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
“又不是明日便要走了,莫非只能今日,改日就不行?”
听她这么说,他心生一计,认真的转头看她。
“假若,我明日就要走了呢?”
她吃惊的看着他,他定定地看她,象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宁秀默然,良久,象是下了决心,开口道。
“那,上船来。”
她似乎误解了,曹彦卿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于是曹彦卿上了船,关河两岸还是熟悉的景致,在他身边撑篙的还是熟悉的人。如愿,他原本该欢喜,可他却觉得郁闷。
郁闷的原因是为了宁秀。
从他上船的时候起,宁秀便静默着,直到现在她依然如此,不若往常的宁秀,虽然少说话,却爱哼唱动听的歌谣。
曹彦卿数度想开口,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坐在船上,仰望蓝天白云,入耳的只有长篙划开水波的声音。
他不知道宁秀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她不知该说什么,已知曹彦卿会走,只是早晚的事。宁秀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说是明日他就要走了,她还是觉得有那么几分难以置信。
而曹彦卿走前的这一天,为何要前来寻她?
宁秀总觉得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她不懂,几度想问,可是转头看着曹彦卿看着天空出神的神情,宁秀又静悄悄的把话咽了回去。
也许,他只是为了她与他相识这一场,前来向她告别,没有别的意思。
悄悄的,宁秀转了身,背对着曹彦卿,忽然她又开始觉得难过。
为何呢!
为何呢,为何他此时来寻她,为何他的举动总让她胡乱寻思,胡乱的想,为何他的心思总是让她为他劳心费猜疑?
一路上,两个人都默然无语,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到四周的景致渐渐由熟悉变的陌生。
不知何时,风大了起来,吹得他们的衣袖翩摆,吹醒了沉思中的人。
抬头看,只见天际乌云密布,天色暗沉,只怕顷刻间便要下暴雨。
“快要下雨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宁秀皱眉,朝曹彦卿打招呼,没等他点头,便使力将船往回撑。
原本曹彦卿已觉得这次出行无趣的紧,如今天气又让宁秀说着了,便深悔自己孟浪,也赶紧起身,协助宁秀一块儿撑船。
宁秀并没有拒绝,反而细心的指点他该怎么做。
毕竟是初次,掌握不到要领,一时不慎曹彦卿一把将手握在宁秀握篙的手上,宁秀诧异的看着他,曹彦卿便觉得手忙脚乱。
忙忙的松了手,他紧张的不知该往哪里摆,眼神不敢看她。
这已冒犯了她,她要骂也是他自己找。
怨怪不得谁。
哪料得宁秀回头,只是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她的脸晕红一片,曹彦卿尴尬的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当口,忽然下起了雨。
夏日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没个准。
起先只是豆大的雨点,穿上蓑衣斗笠尚可抵御,没想到顷刻之间,雨势越发的大了起来,变成瓢泼大雨,两人的衣裳顿时被淋了个湿透。
风大,雨疾,天上电闪雷鸣。
河中一叶孤舟在湍急的水流中转圈,起伏不定。
大雨倾泻如柱,宁秀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凭着经验,她艰难的行进,想将船尽量的往河边靠,可水势越来越大,汹涌的水流冲击小船。
虽有曹彦卿在一旁协助,宁秀还是渐渐的控制不住小船的平衡。
又一阵疾雨,她脚下一个踉跄,长篙脱手,人往前倾,眼见便要坠入水中,身后却有人牢牢的揽住宁秀的腰。
转过头,宁秀看到曹彦卿,他的脸色蜡白如纸。
“阿宁,阿宁,你没事吧……”
曹彦卿焦虑的看着她同样苍白色的面容,宁秀惊魂未定,只是微微朝他点点头。
他轻吐了一口气,没告诉她,方才那一幕,吓的他心都象是快跳了出来。
忍不住曹彦卿揽紧了宁秀,他轻声的对她说。
“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今日不该由着性子,让她载他出行,若是方才的情景成真,活生生的会笑的宁秀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消失在水中……
都是他的错。
曹彦卿不敢想。
但宁秀若真掉入水中,拼了他这条命她也要救她。
年轻的男子心里暗自对自己说。
在心间重复一次又一次……
而曹彦卿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下来,是因为宁秀。
宁秀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震耳的雷声与滂沱的大雨阻隔了言语,她只感觉到他有力的手,颤抖的手,紧紧地揽着自己。
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惧怕,相处这么久,第一回见他这样,宁秀觉得担心。
看到他的发上都是水,方才为拦住她,他的斗笠歪了,宁秀伸手,为他戴好。
她忽然笑了起来。
“虽然不顶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依然听不见她说什么,他听不见她的话,她也听不见他的话,可他们似乎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于是曹彦卿也笑了。
在他笑的时候,忽然船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宁秀挣脱他的手抓着船舷往前走了几步,慌乱的转头看,她忽然瞪大了眼。
水面上有一个大大的漩涡!
他们的小船就在漩涡中不停的打着圈。
船会翻,船保持不住平衡,会翻。
宁秀意识到这点,正想提醒曹彦卿小心,才回过头,她惊恐的发现方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此时已没有了踪影。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个挣扎的人影。
是他!
宁秀想也没想,一咬唇,从船上一跃而下。
她一定要救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