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剩在北京》寒塘钓叟

11、第四章（1）

　　黄渐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遇到这种事他总是像深明大义的凹凸曼一样随叫随到——丫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进门就撂下一句：毕函不在吧？

　　其实苏天青特能理解这种一山不容二虎的微妙心理（何况还有一只是母的）。只不过像黄渐和毕函这么八字不合的还真罕见，初次见面就吵得风生水起的——黄渐上辈子绝对是挖了毕函家的祖坟。其实他们本来就是一种人，刀子嘴刀子心，看事情永远灵台空明澄澈地像被高僧超度过七天七夜。和所有庸俗的男人一样，黄渐的品味仅限于胸大无脑的女人；这厮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人生信条是“丑女人可怕，聪明女人更可怕”。

　　苏天青倍儿严肃地说，“我怕毕函直接把田雷推到焚化炉里灰都找不到。”

　　黄渐也严肃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听苏天青简略地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黄渐也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一句：“杨叔叔是上届X市的国土资源局局长吧？”

　　杨素点点头，显然被黄渐跳跃的思维震住了。

　　黄渐又问：“田雷要转行做房地产？”

　　这下苏天青也听出点苗头了。

　　黄渐继续说，“杨叔叔三年前退休。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天青瞪了他一眼，“什么破比喻啊。”黄渐摆摆手，“杨叔叔口碑甚好，但国土资源局这种地方，咳咳，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杨叔叔晚年得女，自然宠爱有加，杨素你单纯一点也是自然……”苏天青想到被双规的田凤山，表情也凝重起来。

　　黄渐是在暗示，田雷很可能抓住了杨素父亲的小辫子，威胁他利用手上的关系给自己开绿灯；更何况，杨素的幸福也押在里面。

　　苏天青打哈哈道，“让你处理三角恋，谁让你查户口来着。”

　　黄渐话锋一转，“杨素，田雷爱你吗？”

　　苏天青怔住了。田雷利用艾雨，甚至可能利用杨素的婚姻，这个男人步步为营，冷酷无情，这都是事实。但如果没有爱情，婚姻又来埋葬什么呢？只是杨素不知道，田雷自己也未必知道吧。

　　天已经蒙蒙亮，眼看今晚是睡不成了。苏天青洗了把冷水脸，脑子里乱哄哄地像被猪拱过。苏天青和黄渐决定先把杨素送回家。婚姻有时的确像是温柔的锁链，尽管心中的怀疑长成了丛林，谁又愿意轻易放弃那些美好的誓言，谁不希望枕边人是出于真心想要守护自己一生？

　　时间还早，立秋后的北京在凌晨还是透出一丝凉意。三个人沉默地走着，像三只无家可归的游魂。

　　田雷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家的三层小楼前面，手里的烟头在晨曦里一明一灭。风把旁边的一堆烟蒂吹得到处都是，有一些烟灰沾在他定制的西装上。苏天青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想象的那样……他好瘦，还有一点落魄。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等待妻子回家而彻夜无眠的丈夫而已。

　　“你回来了。”这个有着深邃眼睛的男人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他们在那座叫做婚姻的城堡前紧紧拥抱，看上去温暖而美好，就像所有的童话结尾写的那样。

　　“天还早，我们去吃早饭吧。”黄渐笑嘻嘻地说。

　　苏天青和黄渐走到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去。苏天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早餐摊的油烟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嗯……两份豆腐脑，两个煎饼，两个茶叶蛋……”黄渐几乎把小摊上所有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喂，贱人，你想把老娘吃穷啊。”苏天青紧紧地捂住荷包，配上两只巨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肺癌晚期。

　　“今天我请客。”黄渐一屁股坐在油腻的矮凳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天青咕哝了一句。

　　“你说，男人有没有可能利用一个女人，处处算计着自己的利益，而同时又爱着那个女人呢？”苏天青被豆腐脑烫得稀里哗啦，含糊不清地问。

　　“有时候我宁可相信简单一点的事。”黄渐答非所问，伸手拨开苏天青在碗边晃荡得头发，眼睛亮亮的。

　　早高峰的中关村堵得像一条死了的虫。黄渐看了看对面要死不活的红灯，突然拉着苏天青的手向街对面的地铁站跑去。

　　这个瞬间，连同黄渐手掌的温度，就这样定格在了苏天青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