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楼兰》想飞的鱼

5、番外篇 蝶玉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竟然会下起大雨呢？老天也太不给我们督军大人面子了。
　　站在窗口，任由雨丝飘落在脸上、身上，西北之地，雨可是不多见的东西呢。
　　“小姐，病刚好，怎么又在吹风？”是小湘，我的贴身丫鬟，也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没事，哪有这么娇贵的。”离开窗边，这些日子她也为我操够心了。
　　小湘看看窗外，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看来和我的心思倒是差不多呢。
　　“姑爷在前院摆了二十桌，看来这场大雨要让他们忙活一阵子了。”
　　是啊，这种日子怎么能不大摆筵席呢？可是督军大人独子的满月酒呢，想着，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小姐，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点难过？”小湘大概以为我在苦笑吧，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我。
　　“从没在意过，哪来的难过呢？”那个该称之为丈夫的人，在我的眼里只是陌路罢了。
　　小湘点点头，“那就好，二爷还一直说，让我好好开解你呢。”
　　“二爷也是多虑了。”赵二哥是个好人，也是我在夫家唯一乐得交谈的人。
　　有人敲门，是管家杜忠。
　　“太太，老爷和二姨太来了，正在楼下呢！”杜忠是我丈夫眼前的红人，但对我倒还有着起码的尊重，家里别的佣人，看着主人一年半载也不踏进望月阁一步，早就不把我这个失宠的大太太放在眼里了。
　　“来了就来了吧，如果不嫌麻烦，就让他们上楼来好了。”我可没那种闲心，下楼去招待他们。
　　“是。”杜忠也没勉强，回答一声就下楼帮我传话去了。
　　“小姐，这样是不是太不给姑爷面子了。”小湘有些担忧地说。
　　“我也没请他们来，上不上来随他们。”话是这么说，但平静的心湖终究还是起了涟漪，为的是什么，我还没弄清。
　　楼下喧闹了一阵子，一会儿，楼道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厢房门口。
　　“好大的架子，是不是你一辈子都不准备下楼了？”对于他的易怒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哪天不是这样开场，倒还不知怎么应对了。
　　坐直身子，不想有一点示弱，淡淡地开口：“督军大人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他并不答话，而是让一个抱着襁褓的女人进来。
　　是二姨太吧？这是她进门一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她，还真是个大美人呢，虽然出身青楼，倒没一点烟花之气，像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
　　“姐姐，妹妹给你见礼了。”看她抱着孩子还要下跪，我连忙阻止。
　　“不必了，以后你也不必叫我姐姐，不敢当的。”的确是不敢当，这些日子来，她才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而不是我。
　　可能是我的话让她误解了，她看起来有些尴尬，欠了欠身，“虽然姐姐这么说，但礼数还是不能废的。”
　　今天就是来给我见礼吗？未免多此一举吧！我看向杜剑飞，他也正好朝我这边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嗯，你们贵人事忙，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望月阁的特点就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今天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真让我不适应。
　　“姐姐，今天我们来是想让您给孩子取个名，您是赤石有名的才女，一定能想出个好名字。”她把小孩抱给我看，是个蛮漂亮的婴儿。
　　“我想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才女什么的，都是别人杜撰的，我可没那本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杜剑飞突然开口了，“早跟你说了，何必自讨没趣。”他对着二姨太就是一通大吼。
　　“老爷，您别生气，既然姐姐不愿意，我们也别勉强她了，前院的宾客还没散呢，我们去招呼他们吧。”二姨太拉了拉杜剑飞的手，轻声细气地说。
　　“今天晓莲抱孩子来，是对你的尊重，像你这种不识大体的女人，根本不配。”临走前杜剑飞抛下这么一句话，想让我反省吗？
　　尊重？在他大肆铺张地娶进二姨太的那一刻，早就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了，现在来说尊重，未免可笑吧。

　　岁月易逝，三年就这么匆匆而过了。
　　我还是在望月阁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自从三年前的那天，杜剑飞没再出现在我眼前。也好，以我们犯冲的性格，能够不见面反而值得庆幸。
　　“小姐，小少爷又跑进院子里来玩了。”小湘看着窗外，那扇窗正对着望月阁的院门。
　　“让他去玩吧。”自从那个孩子会走路，不知怎么常常跑来望月阁，在院子里乱跑一气，玩累了，自有佣人会把他抱回去，我在楼上看到过他几次，但从没和他打过照面。
　　杜剑飞曾经说过我冷血无情，也许他说得对，没什么东西能够引起我的关注。
　　“不弹了。”一首曲子还没弹完，但我已没了兴致。
　　小湘帮我把琴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然后拿了她刚才绣完的手绢给我看。
　　“好看吗？”她绣的是鸳鸯戏水，用了各色的彩线。
　　“很漂亮。”我从不绣鸳鸯，也不喜欢，“要送给家全吗？”
　　小湘红着脸点点头，轻轻地抚摸着手绢上的成果。
　　家全是赵二哥的跟班，和小湘也算是情投意合，也许下次赵二哥来的时候，她该跟他提一下两个人的婚事，小湘年纪也不小了，不能陪我耗一辈子啊。
　　“呜。。。。呜。。。。”
　　“哪来的哭声啊？”
　　小湘忙起身到门外看看，“小少爷可能要爬上楼，现在摔倒了。”她跑回来，一脸的惊慌。
　　那些佣人是干什么的？一个小孩都照顾不好！还不快点抱回去，请大夫来看看，让他这么哭着又什么用！
　　“摔过了这次，以后他就不会爬了。”
　　“小姐，你一点也不着急吗？毕竟是个小孩子啊。”小湘有点看不过去了。
　　“别人的孩子犯不着我来着急！”我硬着心肠回答。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了晚上，有人上门兴师问罪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孩子有什么错，你竟然推他下楼？”下人们是这么说的？看着他暴怒的脸，心里竟然觉得有点悲哀。
　　“说话，你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他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好像快把手腕捏碎了。
　　“放开我。”不喜欢他碰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既然他已经把我看成了那样的人，我还何需去解释呢？
　　“你竟然这么恶毒？”他用力一甩，我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小湘忙跑过来，扶我起来，“姑爷，你怎么可以听凭他们乱说，就来怪罪我们小姐！”
　　“乱说吗？那为什么她不否认。”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一下子就摔个粉碎。
　　“小姐，你干吗不说话呢！”小湘担心地摇着我的手臂。
　　我拍拍她的手，“这里没你的事，先回房去吧！”
　　杜剑飞已经气极了，我不想她受到连累。
　　“小姐。”
　　“听话。”看到我板下脸，小湘没办法，只能开门出去。
　　“你还有什么话说？”见小湘关上了门，杜剑飞又把我拉到面前，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但仍是充满了戾气。
　　“我就是这么样的人，只怪你当时娶亲的时候看错了人，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休书一封，你就可以解脱了。”按下心中的恐惧，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着会惹怒他的话。
　　“休书？”他恶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颚，“好让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双宿双憩吗？我杜剑飞丢不起这个脸！”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他偏偏要提起我最不想听到的人，“放开我，放开我。”
　　挣扎，但抵不过他的力气，还是被他圈在怀里。
　　“蝶玉，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就算我不要，我也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他要困住我，他的确也办得到。
　　“就算得到身体又如何，你永远也得不到我的心。”我是不会屈服的。
　　他收紧了双臂，让我紧贴在他胸口上，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表情：好像是我把他逼到绝境！
　　“身体吗？”在他的眼底深处燃起两簇火焰，我的心却开始发凉。
　　“有身体也足够了！”他抱起我，走向里间的绣床。
　　“你要干什么？”我想逃出他的掌握，但却无法如愿，被他抛到床上，接着他的身子就压了上来。
　　“既然你现在还是我杜剑飞的妻子，那就尽妻子的义务吧。”
　　“不要，我不要！”双手护着领子，却不能阻止他把衣服扯开，连同长裙一起被抛到地下。
　　这不是往日的那个杜剑飞，虽然每次见面，我们总是恶言相向，但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除了新婚当晚喝醉酒，只要是我拒绝，他都会停手，然后出去找别的女人。这次，他好像是要来真的，但真的做了，那我们夫妻间那仅有的一点情分也玩完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
　　“我会恨你的。”停止挣扎，我看着他，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你有哪天不恨我吗？”这个时候他竟然笑得出，“我不在乎？你听清楚，我不在乎！”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我知道这次我是无法阻止他的，即使他真的会后悔。
　　“后悔并不能改变任何事，不是吗？”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但表情变得更凶恶了。
　　没有温柔的前戏，猛烈地冲击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为什么心也会痛呢？
　　脸上湿湿的，下雨了吗？捂住眼睛，任由他为所欲为。
　　很快会过去的，过了今晚，我和他就真的只是陌生人了。

　　“小姐，赵二爷来了。”小湘的声音让我从梦中惊醒，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做什么都没精神，常常绣着花就睡着了。
　　“请他进来吧！”把腿上的绣篮放到一边，稍微整理一下仪容，赵二哥虽然是自己人，但总不好太随便了。
　　“大嫂！”赵二哥笑着进来，却在看到我之后换上了担忧的神色，“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摸摸脸，“没有啊，大概是天太热了，人没精神。”
　　“才不是，小姐这些日子来胃口都不好，吃一点东西还会吐掉。”小湘在一边说到，明目张胆地拆我的台。
　　“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赵二哥转身就想叫人。
　　“别！”我叫住他，“没什么的，不要兴师动众了。”
　　赵二哥看看我，有些明白地说，“我让家全去请别的大夫，不会惊动大哥的，大嫂的身体一向不好，万一有什么病，还是早些治疗得好。”
　　赵二哥设想得那么周全，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恭喜太太，是喜脉啊！”把完了脉，大夫起身恭喜到。
　　“喜脉？”这两个月的确没来月事，没想到竟是怀孕了！
　　“大嫂？”赵二哥有些怀疑地看向我，“是大哥的吗？”
　　虽然并不觉得光彩，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夫妇俩真的闹得这么僵呢，现在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满心欢喜地说，“我这就去告诉大哥！”
　　“不要！”我拉住他的衣袖，“二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什么也别说，不要让他知道，也不要让他到这里来，我不想看到他。”
　　“大嫂，你这是何苦呢？”
　　“二哥，你以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二哥很清楚我和杜剑飞的过往，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现在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大哥？”他像是猜到了，“他也太过分了。”
　　“二哥，就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如果杜剑飞知道我有了孩子，那两个人又要纠缠不清了。
　　“那又能瞒多久，怀孕总是看得出的。”二哥似乎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这望月阁就我和小湘，你不说，小湘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那好吧，不过万一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让小湘来找我。”
　　“好的，一定记得。”他能够帮我保守秘密真是太好了。

　　我想我真的不适合怀孕，看着铜镜里的人，肚子渐渐地大起来，人却越来越消瘦，我有种隐隐的感觉，似乎不会活得太长久了，但这点我是不会告诉小湘的，免得她又大惊小怪的。
　　行动不便后，我每天都躺在床上过活，精神好时，就做些针线活。
　　把以前杜剑飞拿来的绫罗绸缎剪成婴儿衣服的尺寸，再慢慢地缝成一件件小衣服、小裤子，看着越来越多的成品，心里也有丝喜悦。
　　看来我也并不如想象中的无情，至少我是抱着期待的心情等着孩子到来。
　　“小姐，你怎么又哭了？”小湘端着补品进来，看到我还来不及擦去的泪。
　　“眼里进东西了。”老借口用了好几次，想来她也不会相信了。
　　“唉，”她知道我不会说什么，“鸡汤熬了好久，这次一定要吃完啊！”
　　“尽量吧！”我试着把汤水喝下去，但没喝两口，就觉得恶心，全吐了出来。
　　“这怎么是好呢？”小湘急得哭了出来，“吃什么吐什么，看你这几个月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怀孕的人不都会害喜吗？别一惊一咋的。”
　　“但我看二姨太怀孕的时候都是珠圆玉润的，哪像你这样子！”
　　“我和她不一样的。”拍拍小湘的手，“我没事，真的没事。”

　　可能因为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想来嫁为人妇前，我还是很快乐的，慈祥的双亲，还有青梅竹马的表哥，如果没有杜剑飞，我的生活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平静而幸福。
　　但他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父母的抑郁而终，表哥的远走他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我现在还为他怀着孩子，真是啼笑皆非。
　　恨他呀，除了恨还能有什么别的？
　　就算他为我营造了蝶庄，就算他曾那么屈尊绛贵地取悦我，那又如何，在我心中，他永远只是一个仇人，而他强取豪夺的手段，只会让我鄙弃。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连想都不应该想的，可能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吧，想着孩子，总不免会联想到他。

　　总算挨到了生产的日子，赵二爷帮我请了经验丰富的稳婆，让我能平安的生下孩子。
　　从来不知道，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事情，阵痛一次急过一次，我想我是坚持不下去了，好累，我真想睡去，不再醒来。
　　“小姐，你要坚持啊！”小湘在一边握着我的手，不让我沉睡。
　　“小湘，我看是不成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放弃吧，不要再痛苦下去了。
　　“太太，你不用力，孩子要闷死在里头了！”稳婆在一边喊。
　　是啊，孩子，我死了不要紧，孩子怎么办呢？他是无辜的，怎么忍心带他一起走呢？
　　用力，拼尽所有的力气，用力。
　　像是过了一辈子这么久的时间，我隐隐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生下来了是吧？终于结束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而我失去了意识。

　　“失血过多，本来又虚弱得厉害，我看是不成了。”
　　“不会的，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小姐，大夫，我求你了。”
　　“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小湘，快去把大哥找回来，到了这个时候，一定要通知他了。”
　　“可是小姐。。。”
　　“别管了，我怕晚了，连最后一面都。。。”
　　我果然快死了，睁不开眼，但耳里却把他们的话听个清清楚楚，其实不意外地，连我自己都预见到了，不是吗？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
　　现在我担心的只有孩子，不知道是否平安呢，不能亲手抚养他长大是我最大的遗憾，但命运注定如此，我只能亏欠他的。
　　“你们现在才告诉我？”是他来了，“你当我是大哥吗？竟然帮着她们瞒我？”
　　“大哥，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但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去看看大嫂吧！”
　　“蝶玉，蝶玉？你睁眼看看我！”这是他的声音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温柔、这么伤感？
　　“蝶玉，你醒来，随便你要骂要打，我一概承受，不要这样惩罚我，蝶玉！”他摇着我的手臂，害得我无法再安睡下去。
　　“小姐，小姐醒了！”小湘叫了起来，“醒了就好啊。”
　　在我面前的是杜剑飞的脸，看着他，好像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要跌出两颗流星。
　　想起那一晚过后的清晨，他在我唇上印下的最后一吻，也是咸咸，就像现在唇上的味道。
　　那是他的眼泪吗？他为我流泪了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但随之而来的怅然，却让我泪流不止。
　　似乎用了太多时间去憎恨，想要去爱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
　　“孩子。。。”我努力地吐出两个字。
　　“是女孩！”他从小湘手里接过孩子给我看。
　　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就是我的女儿吗？他把孩子放到我的身边，我的脸颊可以碰到孩子柔嫩的皮肤。
　　“请你。。。好好照顾。。。她”这是我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如果他是珍惜我的，那么孩子就是我给他最好的礼物了。
　　“你要和我一起照顾她，蝶玉，你听见没有，不许睡，不许，蝶玉、蝶玉。。。”
　　我也想的，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也许我们都会找到一种更好的方式，但现在，我要走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