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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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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昆仑山上最冷清的地方是哪里。问十个人有十一个声音会答是药庐。
——第十一个是剑灵。
总之,最冷清的地方在多年前还是御剑堂的,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药庐了。
——至少,在法遂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药庐已经只剩下师兄妹三个人了。至于还有一个师姐,云游在外,不算在内。
昆仑山上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闲散的。
闲散的意思就是,压力主要来源于师父和同门,如果你全然不在乎或者师父不怎么加以管束,那么只要不太出格,比如触犯那个并不怎么严厉的门规,就可以在昆仑山上呆下去。持续地。
法遂的师父妙越对药的研究已经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什么管束是完全谈不上了,法越仙去后,那帮师兄师弟师妹也随了师父的性子,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昆仑山上女弟子本来就少,御剑堂占了五个,整天对着熔炉想来也是无趣得很了,好不容易他药庐有两个了,结果一个不知道跑哪了,另一个简直就是师父翻版,更是大大的不幸,更别提舞剑坪的那些个凶婆娘,修为高的冷清,修为低的开些玩笑就有杀气——源头不是她们的师姐师妹,就是她们自己。
——也亏他能在昆仑呆上一百多年。
不过撇开这些对修仙毫无助益的心思,平心而论,法遂的悟性在药庐同门里算是比较高的。可惜他对此道不是很感兴趣,反而喜欢在药园里摆弄些药草。他其实很是有些惰性,只愿意面对自己熟悉的东西。因为这样最轻松,也最容易混日子。
——这样一个人居然上了昆仑?
不过这话妙心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因为没准法遂也是这样想她的。顺带一提,妙水算是法遂为数不多的交情好的人。至于这两个人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原因无他,昆仑山闲人不多,妙心算一个。好玩的闲人就更不多了,妙心还是算一个。至于闲人妙水,因为辈分差太远说不上什么话,加上她最近又开始铸剑了,也算成功脱离闲人行列,就更别提什么交情。
可惜妙心的心思比法遂还闲散,那副跟她心思一样闲散的外在形象也完全让法遂无法有任何联想,虽说联想是没有了,有个说话的也比闷几百年强,两闲人一拍即合,起码昆仑山上的日子是不用那么无聊了。
总之。回到正题上。法遂是怎么上昆仑的,还得从他老爹说起。
法遂祖上连续四代,都是采药人。至于第五代,是个行商,因为没有什么从商头脑,赔得很是凄惨,这是法遂少年时父亲就拿来当做反面教材的家族黑历史,在往上第六代么,还是采药人。
法遂所在的镇子,叫做落雁镇。有一半以上的家庭都有采药人。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这座镇子就在昆仑山脚下。镇子在昆仑下,许多想去山上的人也会借宿,因为草药的缘故,还有固定的商队,是以这镇子虽不大,五脏却是俱全。
这样灵气充沛的地点,生长了很多奇珍异草,甚至一些正常情况下完全不会长在一处的药草都会反常的同时出现,非但如此,药草的生长速度极快,拔掉了,不足三月又会长出来。整座山可谓一座天然的草药库——当然,也充满了凶险。
作为灵气的聚集点,与其余七座仙山一样,昆仑山上近仙的有,近妖的也有,由于是聚集点,这里的妖物妖力也非常人能挡。不过山下的这座镇子有自己的办法,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御妖法宝,但凡人拥有的这些宝贝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深入昆仑,爬上昆仑顶峰见到那些修仙人更是不可能,更不必说即使有了法宝也是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法宝的法力是会消耗的,在一定的限度内,可以慢慢恢复,超过了限度,这法宝就废了。是以人们一年大概只会上一次山——然而仅仅这样的程度,就已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可见昆仑山上草药的价值。
采药人冒的风险当然不止这点,就算排除了妖物的影响,地势的险要也无法忽视,草药有自己的习性,人们也会自然的选择安全的做法,但每年一次的进山机会里,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决定冒险采摘危险之地的药草。
法遂的父亲就是一个。
现在想起来,法遂已经没什么感觉,不单是修行的成效,实在也是过去得太久。无所谓心痛或是愤恨。他的父亲因为运气好采了很珍贵的草药,回来的路上买了壶酒喝,结果着了道,醒来的时候草药已经没了。但法遂知道,这人采没采到什么好药他不懂,去了青楼赌坊之类的地方是肯定的,出来钱包空了也是肯定的,他知道父亲一向如此,所以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一直不上不下。总之那一年一家人过得很是有些拮据,次年父亲再上昆仑山,这次回来,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为了让家里过得好些,他爬上悬崖想去采那个被人议论了很久的九个叶子的不寻常的七叶一枝花。结果在上爬途中不慎掉落了御妖的法宝,要不是爬得不高退得及时,附近正好有镇子里的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当然这是当事人说的。法遂后来已经知道,那支七叶一枝花已然成精,为了自保当然会有所行动。它初具灵性,只是本能的希望法遂父亲远离,虽无多少法力,对方又有法宝护身,但在悬崖上,想要一个人出点什么意外实在太简单了。而法遂的父亲竟还很倒霉的跌落了法宝,附近地盘意识强烈的妖们聚过来,他连法宝都没机会找回来,浑身带伤拔腿就跑,要不是遇上同乡,就定会死在昆仑了。
——对的。灵性。昆仑的草药,多多少少都会有灵性。不过它们中的一部分,在那之前,就已经被人摘走——比如他药园子里的这些花花草草,他都会在它们有灵性之前拔掉——有了灵性,就有了自主的意识,这样的草就有了修仙的资本,与人一样,也有悟性的高低,也许会修得法力,也许还能化形,若因人原本欲采摘而有了怨气,这就会发展成为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那七叶一枝花后来怎样了,法遂没怎么注意,仙草的修行时间是很漫长的,时刻关注,会无聊到疯。总之没过多久他因为家庭拮据,又是少年心性,便与哥哥一道悄悄跟在一群进山修仙的人身后进了山,至于怎么出来——说实在话,他当年那个单纯的脑子压根就没想过这问题。
队伍推行得很缓慢,走了近十天,干粮都快吃没了,感觉还在山里转。两人已经被队伍发现,队里人虽无法送他们出去,也下不了狠心看他们送死,便想若是到了昆仑,让修仙的人给送回去之类。
而这个时候,他的哥哥发现了一支老参。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支老参不但已经成精,而且已经可以化形,老参并不想伤害哥哥,只能逃跑,可惜哥哥并不死心——这后来的事情老参并不知情了,他的哥哥因为离开队伍太远,再也没回来,老参没把后续告诉他,他也猜得出来。
老参因为这事很是自责,想把他送回家,他却因为哥哥的死没了回家的勇气。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采药人的确能补贴家用,但并不富有,镇上富有的,是那些药商。从商得识字,他不是块念书的料子,家里穷,也就只供了哥哥一个。他是那个要接过采药人这个危险担子的人。而哥哥是家里最大的希望。如果没有改变,他这一代,仍将重复家里的老路子,即使已经失败过一代人,仍是想要去尝试。或者说,他哥哥的才能让家里人愿意去尝试。
法遂那时候做的决定就是逃避。他对老参撒谎说他是想要去修仙。老参是否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这就不得而知,但指望两者价值观一致基本是妄想,没准它知道也懒得点破,总之,法遂到了昆仑。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那批人里,唯一一个抵达昆仑的人。
昆仑山的规矩,是抵达山顶的人可以入门,十人以内无需筛选。这一次只有一个,法遂没有悬念的入了门,在拜师的时候,他突然的想到了家,而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拜了妙越为师。
山中不知日月去。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熟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法遂坐在牌楼上晃着脚,对不远处的妙心举了举酒壶:“忽然一下子就觉得空了,然而立刻就跟平常一样了。”
“……”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突然一下子想起来又代表了什么?与我何干?”
“……所以你悟道了?”妙心不置可否。
“不。大概只是忘情了。”法遂缓缓吐出一口气:“时间会磨平很多东西。不是恢复原样,而是看不出原样。这个过程是缓慢而轻微的,觉察不到痛也不会难受。只是有一天想起来的时候再去看,会发现全然看不出了原本的纹路。”
“你忘情?”妙心挑了挑眉,“我可从女弟子里边,听到不少你的不好传闻呐。”
“摘花的心是没有了,赏花的心还不能有么?”
“哈。不过你小心点,尤其是对着你妙清师叔的时候。”
“咳。”法遂低咳一声,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妙清在山上很浪费。”
“再怎么浪费,你也还是小心点。”妙心笑起来,“你难道忘了之前是怎么被妙水整的?”
“她最近不是忙么?”法遂道,“所以我不是觉得……”
“不管怎么样。凡心也好,没凡心也罢。”妙心忽然偏过头去,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她跟我们从来不在一个世界里。”
“那个啊。我知道的。”
妙心一惊,以为法遂发现了什么,哪料法遂只是喃喃低语道。
“她的世界,只有那一个人……”
隐隐明白了什么,隐隐又有秘密没被发现的安心,妙心分不清这感觉,她有些心烦意乱了,轻轻呼出口气,仰首对月,饮尽了壶中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