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大唐后传》无赦

7、后传 终章

　　丹阳城外的码头边上，一艘载客而归的航船缓缓停靠下来，后面跟着两三艘装满货物的艨艟巨舰。
　　船上的水手们一声吆喝，船工们便开始着手搬卸货物。再远点的江面上，一群纤夫赤着壮实的胸膛，拉着最后一条船破浪而来，号子声此起彼伏。
　　宋致远三人付了船资，利索地自客船上下来。
　　爱驹们因晕船而有些恹恹然，正喘着粗气，踱着步子，缓步跟在主人们的身后。
　　三人三骑，便这么悠悠然迫开码头上拥挤忙乱的人群，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行道，一步步向前方丹阳城高大雄伟的正门走去。

　　说到丹阳城内最为兴隆的酒楼，如今当属醉客居。
　　醉客居以香醇黄酒闻名于江南，自开张伊始便是宾客云集。酒香十里，不知引来了多少喜好这杯中之物的饕客骚人。然而，让醉客居真正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却还是当年岭南宋家小公子饮酒赋诗，所作的佳篇。
　　“丹阳美酒十里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首七言绝句，现如今还刻在醉客居正门的匾额上。

　　“瞧，这便是我和小陵第一次遇见致远的地方。”寇仲指着前方不远处那客流熙攘的醉客居，笑着向身边的跋锋寒介绍道，“那首诗约摸还是当年致远吟的。”
　　跋锋寒便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转过头去，略微有些疑惑地问正愣愣地出神的恋人：“这些年，我倒是没听你怎么吟诗作对过了……”
　　“额，无病呻吟，不提也罢。”宋致远摸了摸鼻子，有些窘然。
　　当时他初出江湖，剑道初成，一身剑意多是由佳句名篇中衍化而来。是以他虽未曾想过靠剽窃诗作来扬名，却也经常在有感而发，忍不住靠诗句来抒发胸臆。久而久之，反而阴差阳错地落了个诗剑双绝的名号。
　　只是穿越这事儿，说来总有些虚幻。他既解释不清，当时又为了给宋家逐鹿天下造势，赢取在士林大儒中的名望，便也索性默认了下来。反正也没人来拆穿，不至另起事端。不料这世上其实不止他一个穿越者，后来遇到北冥浩然时，宋致远其实是颇有些尴尬的。
　　再后来，宋致远的剑意在石之轩的磨砺和宋缺的指点下，脱去了凡俗窠臼，得以更上一层楼，至此无需再以诗意衍化剑意。久而久之，宋家小公子诗剑双绝之事便再无人提起。

　　宋致远三人说笑着进了酒楼。一个颇有眼色的店小二殷勤地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利索地牵到后院的马厩不提。
　　那掌柜的此刻正忙着与人结算酒钱耳中忽然想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待抬头望去，他先是一愣，随即扔下了账簿算盘，一张胖脸堆起了褶子：“哈哈，宋五公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啊……”
　　宋致远正携着跋、寇二人，由小二引着往二楼的雅间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唤这个久未被人称呼过的名号，不由得停住脚步，愣愣道：“不知阁下是……”
　　那掌柜的如此这般一分说，宋致远这才知道如今这掌柜的其实乃是当年自己与兄长宋师道在此饮酒时，一旁伺候的小二。自己“吟诵”的那首诗也是由他流传出去，又刻在了匾额上的。后来他因此得了老掌柜的青眼，将女儿许配与他，前两年才接手了这家酒楼。
　　跋锋寒与寇仲对视一眼，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番故事，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这掌柜的还能分辨出宋致远的声音，不由得哈哈一笑。
　　宋致远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不便多说，与掌柜的打了招呼，自上楼去了。

　　三人挑了个靠窗的雅间坐下，窗外是开阔的街景。街上行人如织，一派盛世繁华气象。
　　寇仲将桌上覆着的茶杯倒过来依次排开，用滚水一一烫过。宋致远随即接过，从边上的茶罐中捏了一撮茶叶，又用滚水浮过，这才斟了三半杯澄碧的茶水，留了一盏在手，又将剩下的两杯递给了寇、跋二人。
　　寇仲捏着杯底，小小地啜了一口，先往左边的雅间点了点，又指着身前的桌子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坐在那边的位子上，而你，当时和宋四哥坐的，就是如今这儿……”
　　那时这二楼还是没有隔间的。他第一眼望见宋致远这个公子哥儿，便觉眼前一亮，心中不是没有羡艳，又或者还带有一些好感。只是岁月悠悠，当年的情愫，如今早已忘了是什么滋味。那些年的种种，终究也不可追忆了。

　　宋致远神情有些恍惚，似是记起什么：“其实我也记得的，那时你和子陵还是两个口花花的小混混。那高丽傅采林的大弟子，唤作罗刹女的……”
　　“是啊。”寇仲闻言有些黯然，“那时我和小陵刚入手了《长生诀》，被宇文化骨一路追杀，若非遇到了娘……可惜……”心里虽然有些发涩，但想到那时自己兄弟二人胡搅蛮缠，硬要认傅君婥为娘亲的囧事，便不由咧了咧嘴。
　　跋锋寒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茶水，听着两人在那回首当年事，微微垂下了眼睑。杯中澄碧的茶水悠悠轻晃，晕开道道细小的涟漪。
　　“我记得当年四哥就是因此认识了你们的娘，之后苦恋数载……”宋致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过头嘿嘿笑道，“我记得我如今那四嫂，当年还和你有些不清不楚的吧？”
　　跋锋寒不料他这般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不由呛了口茶水，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天地良心，我和君瑜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傅君瑜正是罗刹女傅君婥的师妹，也是宋师道如今明媒正娶的妻子。
　　“嘿……”宋致远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不信的。
　　寇仲看他二人在那旁若无人地调笑，偏偏对象还是自己的“长辈”，自己完全不好插话，不由气苦。正好这时殷勤的小二揣着两坛密封好的黄酒上来，他自顾自地拎过一坛，拍开封泥，仰头狠狠地灌了几口。
　　“真是鲸吞牛饮，俗不可耐。”宋致远摇摇头，又取过两个大酒碗，从小二手中接过另一坛酒，给自己和跋锋寒一人倒了满满一大碗，“这儿别的也就算了，这酒却委实不错，你且尝尝。”
　　跋锋寒接过，饮了小半碗，抹了抹嘴，轻笑：“味道虽好，我却总觉不如大草原上的烈酒来的有滋味……”
　　宋致远摇摇头，只是低笑。

　　光阴如水，稍纵即逝，夜幕早已四合。
　　醉客居自然是早已过了打烊的点，醉客居的掌柜的今儿却破了例，虽然息了厨房的饭菜供应，却不曾熄灯。楼上唯一一间开着窗的雅间里，点起了两个大灯笼。烛光照彻斗室，隔着老远都能看得分明。
　　雅间中自然早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初始时还有些谈性，说着说着却没了声音。六道炯然有神的目光映着烛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来了……”三人忽然挑了挑眉头，对视一眼，又从墙角堆着的酒坛中取出几坛未曾开封的，随意地放在了桌上。
　　就听“啪嗒”、“啪嗒”的几声轻响，雅间的门无风自动，一道人影自楼梯间缓缓走了过来。
　　“小陵！”寇仲失声唤道。
　　来人正是久违的徐子陵。
　　宋致远压抑住心中有些躁动的情绪，抬眼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谪仙般的男子。一如当年分别时的丰神俊朗，岁月的流逝仿佛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温和宁静的气息溢出，在三人的灵觉感应中竟是飘渺而不可及，仿佛早已不在这一界了似的。
　　“子陵……”宋致远喃喃地唤出这个名字，心中仿佛有些什么东西正缓缓抽离。他知道，这或许是当年分散在了四人体内的邪帝舍利的气息，如今正慢慢剥离开来。但又仿佛还有其他什么在心弦中断裂，消散无痕。
　　“大家好久不见了~”徐子陵温和地笑笑，指了指桌上的酒，“这是为了等我一起喝的么？”
　　便见一坛黄酒“呼”的一声离了桌子朝他飞掠而去，被他稳稳地接在手中。
　　“没错，先喝酒罢！”跋锋寒朗声一笑，猛地一拍桌面，一个坛子迸裂开来。一股酒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往他口里卷去。
　　只听得砰砰几声，酒坛碎裂之声不绝。四人大口大口地喝酒，高声谈笑着，聊起了各自这些年的种种经历。
　　“这些年，我游过江南塞北，曾于蜀中揽胜，也曾去白山黑水中寻幽……”三人听着徐子陵用泉水击石般清澈的声音，讲述着他种种不可思议的经历。
　　“我曾穷极过那西边极远之地，经天竺往西，有异国名为大食，那里的人金发碧眼，身形高大……”
　　“我也曾东渡茫茫沧海，于海外寻蓬莱仙山不可得，却发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陆地。那里的男子赤身裸体，似未开化，却也是黄肤黑发，其神庙之中更有不少奇异事物……”
　　跋锋寒和寇仲听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宋致远闻言，却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
　　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四人这么聊着，不觉时光流转，天上的月轮已是升了又落。天边只剩两三点星光闪动着。夜色静谧得诡异。

　　楼下的店小二搭着哈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青楼的姑娘。掌柜的趁着烛光拨弄着算盘，清理着账簿。
　　“快看！”忽然有个小二指着楼梯处大叫出声。
　　掌柜的抬头望去，只见二楼仿佛有神明烛照一般，炫目却不刺眼的白光照彻整个酒楼。甚至酒楼之外都一片通透。
　　“快……”掌柜的领着一帮小二，手忙脚乱地往楼梯间跑去。刚一上楼便看见了自己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经历。
　　只见那雅间里靠楼梯这边站着的清俊男子猛地站起，四周仿佛晕开阵阵涟漪，涟漪中似乎有日月星辰，诸天宇宙的幻境显现。
　　那男子哈哈一笑，一步跨出，整个人倏忽间没了踪影。
　　“终于还是走了么……”寇仲喃喃低语，眼角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过。
　　宋致远紧紧地握住跋锋寒的手掌，手心中满是沁出的汗水。跋锋寒回手握住他的手背。
　　“原来如此……”三人忽然同时低语出声。
　　刚刚那一瞬间，他们似乎隐约间都窥到了一丝破碎虚空的奥秘。或许是因为四人曾经心神相连，又或许只是忽有所感，但这已经不再重要。回想着心中那一瞬间的触动，三人不约而同地坚定了信念。
　　“小陵，你等着，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寇仲捏紧了拳头。
　　宋致远和跋锋寒心有灵犀般同时转过头，四目相对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剑啸大唐，至此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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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传写到这里，算是彻底完结了。
答应了大家的4P大团圆结局的后传，终于还是没能挤出来，万分抱歉~不过我想着，大抵这样，人物的性格方不算走形吧，毕竟都是这么骄傲的人……
唔，这个后传，怎么说能，确实有些虎头蛇尾的地方，我本来打算写四人一同破碎虚空，然后来到现代，算是弥补宋致远前世的一些遗憾，但后来想想，有些画蛇添足，也有些做作了，便在这里停下笔来……
不过，好歹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最后，感谢曾经追过或者如今还在看着这篇文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我们有缘再会！
无赦
2014.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