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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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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济南青年知识分子陈翰、周树标等人发起了创立山东矿山保存会,要求保存津浦铁路附近矿产,并废除德国人要挟签订的五矿合同。
八月,带着重病的老佛爷命李莲英颁布《钦定宪法大纲》和《逐年筹备事宜清单》及“臣民权利义务”、“议院法要领”、“选举法要领”等三个重要的附录,内容规定:“第二年即举行地方咨议局和中央资政院选举,计划以九年时间筹备宪法”。
九月,中兴煤矿公司自筹资金修建的枣庄至台儿庄的铁路开工,全长四十一点五公里。
光绪三十四年的十月初一,载湉卧病在床,病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与此同时,身处仪鸾殿的老佛爷也不好,痢疾腹泻不止,疼痛难受,却也要坚持吃药,以缓病情。
载湉每日都会写日记,这么多年来,他写的日记足足可以媲美一个小型的藏书阁了。他常常会坐在露台上,静静地握着笔,写着让自个儿欢喜的日记。
从一个月前,老佛爷便派李莲英定时观察载湉的举动。李莲英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必将他的事情如实禀报。只不过在某一天里,他获悉了他写的日记,并立即向她报告。
他禀报说着载湉的日记的内容:“皇上的日记薄是如此说道‘我现在病得很重,但是我心觉得老佛爷一定会死在我之前的。倘若真是如此,我定要下令斩杀袁世凯和李莲英’。照此看来,皇上想死在老祖宗您的身后呢!”他巍巍然地说,带着不服的语气。
老佛爷一听,全身毛骨悚然,眼眸沉色。她思索了会儿子,接着恨怨地握紧盖在身上的棉被,怒道:“我不能死在他之前!”她再说:“小李子!”他应道:“奴才在!”她道:“由今儿开始,皇帝的膳食、医药之事,统统有你负责,万万不可有误!”他尖声喊道:“嗻——!奴才定当全心全意伺候皇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料消息马上就传去了瀛台。小德张立即将此消息告诉习静,她听了也如老佛爷般的恐惧慌张。
“看来历史还是上演了!”她呢喃道。他看向她,问道:“娘娘,我们该如何做?”她道:“唯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他的心儿念了会儿子,接着才点头说:“娘娘放心,我定当加强涵元殿的守卫!”她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默了片刻,她看向了远方的天色,灰暗阴沉。
京城郊外,我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睛只有着载湉的身影。崔治堂就坐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理会。想着,我已有三天未吃饭了,连水也不沾一滴。他生气却也奈何地告诉我一遍又一遍,不要再此下去,不要为了个将死的男人而痛苦。
我颓废地看着窗外的细雨,下得绵绵软软,一点儿也不像秋天的雨。他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双手一伸,把我直直地拉起身,摁着我的肩膀大骂:“你是不是想到死的那一刻才肯喝一滴水?”我丧气地看着窗外的雨,轻轻呢喃:“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他不知道我念的诗句是何意思,只是一味的愤怒。“他他拉·珍儿,你疯够了没有?”
他他拉·珍儿,是久违的名字啊!可怎么听着也不大顺意?我的嘴角儿弯起了一抹轻微的嘲笑。他看着我的确生气,不禁说道:“你再不喝水用膳,你会死的!”语毕,他焦急地搂住了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抖,抖得我的喉咙也跟着颤动。
“珍儿,你不要再这样糟蹋自己了啊!”话萦绕在我耳边。他道:“你行尸走肉地过日,不是白白浪费了离开的机会!”
一听“离开”二字,我的心儿就猛然着火,用力地推开他,我细声地呢喃,“我不离开,我不离开!我不要离开载湉!”好不容易掉不下来的泪水,如今讲了出来,泪也跟着出来。
他心疼地看着我,摸向我的脸说:“他是在救你……”我大怒,打开他的手,“我不要他救我!我要留在他身边,陪他渡过难关。”
原来,载湉、聂八十儿、小德张和习静都在骗我,他们一个个都在骗我。以“下毒毒害皇上”之罪名,将我赶出瀛台,保我周全,不让我受害。故载湉让习静吩咐小德张、聂八十儿将我带走,随后又将我打晕。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竟在京城郊外,在崔治堂身边。
崔治堂说道:“聂谙达临走前要我讲一件事儿给你听。”我停不住泪水,任由它落下。他道:“皇上说‘让珍儿活下来便是我今年最大的生辰愿望’!”我激灵了一下,认真地听。他道:“‘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也不能让珍儿继续为我担忧了,她做的一切都足够了。我晓得,她定会记恨我,因为我骗了她,不能永远地陪她了。那时,我心儿里真的很后悔,不想让她走。可是若她不走,只会受到亲爸爸的伤害。她这半生都是我连累的,下半辈子再也不能了……’”
我大声地哭着,泪流满面。他按住我的肩膀,用比我更大声的声调说:“他这么地为你,你不能让他失望,得勇敢活下去,将他的份儿也一同活下去!”我大吼出声,推开他握着的手。“我不要——”声嘶力竭地呼喊,喊得我的身子也在颤。“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我答应过他永远不离开他,他怎能不守承诺啊!”
他无法制止我,只得任由我继续骂,继续哭。“我才刚与他成为夫妻,他便将我推开,独自承受苦楚,这样的人还算是一个好丈夫么?”我大嚷,吼出三天来的苦痛。“你知道不知道,这世上最痛的地方是哪儿么?”我擦了擦丝泪,迎向他的目光。他摇头。我自嘲一笑,说道:“是心儿!心儿碎了,就不能再弥补了。我的心儿碎了,不是因他骗了我,而是他不肯让我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呵呵……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我竟张狂大笑起来,笑中含着股子的痛楚。
他静静地看我,双眼中多了一层浅泪,轻轻丝丝的。我又变回之前的颓丧,缓缓坐下来,低下眼睑说:“你知道么?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珍儿……”他轻抚着我的面颊,拂去我的泪水,欲言又止。我紧闭双眼,不想听任何话语,不想听。
我哭了一整夜,眼睛红肿难分。崔治堂替我请了大夫,给我诊脉。大夫诊脉过后,只说“动气伤身,心病难治,只能靠时日的推移,方可渐愈安康”。他喂着我吃药,一口一口地吹凉,才送入我的嘴里。我痴痴地看他,发现他的脸比以往更消沉。胡茬青青,面窝凹陷,肤色泛黄,带点儿黑重。我道:“崔大哥……”他霎时“腾”的惊吓,差点儿打翻手中的药。难以置信地瞅着我,以为是自己听错。我细声地说:“你这是何必呢?我的病再也难以复原了,从以往便是这样了。”他道:“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我“咝”地笑了笑,心中嗤笑他的愚笨。
瀛台内,过着煎熬难忍的日子。李莲英吩咐下去,不让瀛台的每一个人吃温饱。连载湉、习静也是如此。他们知道,他是故意报复的。
前前后后不到几天,就有一大片的小太监,小宫女饿死。遍地尸体,即使没有死的,也都食不果腹,难以熬多几日。
习静偷偷地将窝窝头藏在衣裳里,拿给了载湉吃。可他净是吃中药,也吃得胃口欠佳。他道:“这个你留着吧!外面死了这么多人,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出事儿的。”她感动地看着他,道了一句“不打紧”。他道:“怕是再过不久,全瀛台的人都会一命呜呼!”她道:“没事儿的,还有我呢!我定会想办法的。”他说:“无法儿了,我的时日快到了!”
闻言,她开始着急。握住他的手肘,她说:“不会的!你很快就会没事儿的了。”快了,再让她多想几个安全的法子,她定会救他出来的。
“你听闻了么?”他忽而说道,“亲爸爸看中了载沣之子,溥仪。我猜她定是想让溥仪继承我的位子,成为新帝!”她大惊。想着,溥仪?宣统皇帝?她道:“这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微笑,眨了眨疲惫的眼睛。“李莲英那‘阉竖’隔三差五地就将此消息散布出去,我怎能不知道呢?”她道:“载湉,你信我么?”他顿时愣住。她复问道:“你信我么?”她摇着他的臂膀,指甲陷入了他的肉里。他略感生疼,却点头说:“信!”她大喜,“好!你现儿个就听我说……”她往他的耳际里,尽说着悄悄话。与其说悄悄话,不如说是逃亡计划。
听后,他吓得惊慌,“这……行么?”她看着他脸白如纸,便马上紧握住他的手,说:“行!”
她的肯定,让他萌生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仪鸾殿外,众大臣都守候着,生怕老佛爷会出个什么事儿。一个时辰前,她挺着难受的身子,坚持听政。随后听得一半时,忽然口吐鲜血,当场晕厥。大公主吓得惶惶不安,连忙请太医。动用太医院的所有太医,才把老佛爷的鲜血止住下来。
十月初十亥时,习静带着载湉、小德张和聂八十儿,准备逃离瀛台。
她蹑手蹑脚地领着他们快速地走,尽量避开守卫的森严。由于载湉的病很严重,聂八十儿和小德张都得扶着他,所以让整个逃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载湉看着也是辛苦,“你们走吧,不必管我!”她一听,甚是生气。“我这么辛苦带你出来,你现儿个才说让我们走!”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聂八十儿也附和一句:“皇上,您得保重啊!再等一会儿,咱们就能离开瀛台了,去见庆沅姑娘了!”他听到了“庆沅”的名儿,就想到了我,不禁有丝欢喜。
小德张观望了周围,小声地说:“娘娘,那儿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儿吧!”她瞟了载湉一下,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她计划好了,只要能够到达最危险的地方涵元殿,光明的大门就会在眼前了。
一路上,禁卫军来来回回地走动,使他们走也走得惊心。小德张见此,只有说道:“娘娘,不如我去引他们离开!”她当下拒绝,强硬的口吻一如当初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不行!你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云亭,我不许你去!”
他呆着眼儿地看她,心下其实满欢喜。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得将情绪收入眼里。他道:“若不能引他们离开,我们都走不了!”她道:“总之我不可让你去冒险!”
聂八十儿见二人持续争吵下去也不是方法,所以他说:“娘娘,奴才知道有一条路能够直达涵元殿的。”俩人震惊地看住他。“你们都跟我来!”他扶稳载湉,慢慢地挪着步子。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的一点儿都不错。涵元殿的内室的墙壁竟是空心的,它通往地底下,从下面可直通外头的土地。
尽管地洞狭窄,呼吸不够,他们都能忍受下来,一切只为了那向往的光明。
可是,事与愿违。
“嗒嗒”的踏步声儿从前方传来,后面也有“哐当”的像是兵器的声音。她侧耳倾听,怎么也不信。忽然,一群禁卫军从身后追了上来。她搀扶着载湉,快速地朝前走。但是,前方的禁卫军也在此守候。
现在,鱼儿终于上钩了。
前后的追兵足足将狭窄的地洞包围得密不透风,带头竟然是他们一刻也不愿见的李莲英。她将载湉护在身后,而小德张则护在她的前面。她冷言说道:“李莲英,竟然是你!”
他讪讪一笑,谄媚地打了个千儿,说道:“奴才请皇上、皇后娘娘金安!”她大声地“呸”了一声,一下子说道:“收起你那套阿谀奉承的嘴脸!”他笑道:“皇上、皇后真是不安分呐!好端端的瀛台不呆,偏要来这儿阴森森的地洞。”她侧过头,冷漠地说:“这与你无关!”他道:“皇后可说错了!奴才奉命监守皇上、皇后,若是让两位离开了,奴才的头颅就不保了!”
她扭起双眉,痛恨他说的话语,“你给我闭嘴!”突然,他道:“这回你做得挺好!”小德张和载湉顿时愣傻,不懂他嘴儿中说的是什么意思。
忽然,聂八十儿的脚迈前一步,低着头,恭敬地说:“谢李谙达夸奖!”
其余三人皆是吃惊。习静冷静不下来地冲前,准备打他一拳,却让小德张阻止。她大骂道:“原来是你出卖我们的!聂八十儿,你还是不是人啊?载湉对你这么好,你怎能忍心出卖他?”载湉虚软无力地看着他,他紧低着头,不让别人观见自己的思绪,“聂八十儿,为何你要这么对我?”他的身子一硬,无语。
她看着载湉的身子摇摇晃晃,正欲跌倒。她赶紧拉过他的手臂,让他的力量全都倚靠在她身上。她急道:“载湉!”他徐徐一笑,道:“为何啊?聂八十儿!”
聂八十儿低着的头将快贴近胸膛了。他说道:“李谙达,奴才能先回去么?”李莲英瞥了他一眼,随后就说:“回吧!”他斜睨着载湉,心有不安,却不能说出口,故巍巍然地逃走了。
最后,他们没有一人能够逃离瀛台,倒是送了回去。载湉被李莲英软禁在涵元殿内,而习静和小德张则关在了香扆殿,不让他们自由出入。
十月十六,辰时。
老佛爷吩咐李莲英带载湉前往西苑的勤政殿。这一次,是他们彼此相见,也是面见大臣的最后一次了。
她看着神态疲惫,看来是痢疾腹泻愈发严重,加之咯血过多,身子锐减。载湉的面色也不曾好过,今日他如土如尘的晦暗,请安时的话语已经有气无力。
请安后,他坐在了老佛爷的身旁。椅子上有几个软枕,他勉强地靠在枕头上,用手撑着下巴,支持着下去。
议论了一些政事后,老佛爷忽然让载湉回去瀛台休养。
奇也,怪也。
日子只剩下不到几天了,二人都在进行着马拉松式的竞争,双方都盼着彼此早死。如今,看的只能是上天了。
我在心里默默算着,离“那个日子”还有五天,只有五天了。我该怎么办,现在的我手无寸铁,有无权力,怎么救他出来啊?
崔治堂在我身旁,对我说:“莫担心,我相信皇后自有办法的。”我陡然一颤,想着习静,我不知该如何对她了,她害死了唐罗君、王商,为何她要救我?杀了我,她便可以与载湉双宿双栖了。为何,她没有这么做?
她有办法救载湉吗?
“我有话要与你讲!”他看着我恍神的眼儿。我面向他,听他说话。他压抑了一会儿子,眉心之间凹陷不止。我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若果有一天,他还是没能来找你,你会如何做?”他试探性地问,看着我的眼儿也沉了下去。我一抖,心里慌张。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如历史的一样。低着眼睑,我坚决地说:“没有这一天的到来!”
他闻言,不禁傻笑开来。看着我的神色竟有黯淡、落寞。我忽略他的眼神,朝着外面走去。他见我离开,随而对着我的背影,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浅白的话语。我并非听不见,只是不愿听而已。
“珍儿,你是天底下最傻最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