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五 ...
-
我平静地在宫中度过了七个月的时日。不去与任何人打交道,不敢去窥视未来皇后的面容,不是因为她的丑陋平凡,而是我过不了自己的心魔,是珍妃抢走了她的夫,抢走她的爱。我长舒一口气儿,叹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啊!”
流苏换过一袭宫女的装束,走近我身旁说道:“小姐,事情快有结果了。我听说,再过几天,皇上会在体元殿,做最后的阅选。只要拿到皇上手中的玉如意,就是大清皇后!”说着,她自个儿笑起来。
我看向她的笑意,感觉自己竟一丝笑容也无,“你怎么说得好像是你参选似的。”我揶揄她,希望能让自己开怀地笑出声。她嗔地瞪了我一眼,说:“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呀!流苏这是替小姐您担心呢,您怎么还有空闲逗我玩乐!”
“好流苏,你别气。都是我不好,我实在不该开这等玩笑!”我赔着笑脸迎向她的目光。她看着我好笑的面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音。“好了好了,到时小姐您定要下重点功夫,让皇上盯上您的目光!”
盯上我的目光?怎么说得像勾引似的。我摇头就笑,蹭了蹭她的身子,靠向她的肩头,慢慢地合上眼睛,小憩一会。
十月的紫禁城已有些清凉了,我穿上一件适中的粉蓝旗装,梳上一头精巧的发髻,准备前行至体元殿进行最后的阅选。
临走前,我默然想到了:决不能让光绪看到我!心里作了决定,吩咐了一句流苏:“流苏,去房里把我的木兰面纱拿来!”
“小姐,这是为何?”她懵然地看住我。我移过头,不想被她发现我又在耍心机。“你去拿便是了!”她纳闷地应了应声,转身回房。
走了一段路后,我与流苏暂别。接着,我便带上面纱,鼻子里闻着面纱传来的木兰清香,一如屈原说的“朝搴陂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习静换了一身高贵的旗装,轻扫眉,点绛唇,含情脉脉地对着铜镜展示自己的笑颜。她高兴地笑着,心想:等会儿我便可见到他了!想着,就有一些紧张的动心之感。
宫女替她挽起了碧云发髻,点缀了一朵清雅的梨花装饰,显得她的和善亲切。尽管面容略涂胭脂,可是面容依然的惨白如一湖死水。“您用得着再抹些脂粉么?”
她看过镜里的自己,原本现出的笑意顿时怔在嘴边。“这个人是我?”她反复地问。摸了摸发白的脸颊,即使涂了胭脂,也是惨淡非常,略有暗黄的皮肤把红亮的胭脂也比下去了。“抹多一些!”她吩咐道。宫女应声,拿过脂粉盒,替她重新抹粉。
半晌后,习静整理了一下着装,深呼吸。仪态端庄,举止温文地步出房间,朝体元殿进发。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即使注定,那也是好的。
走进体元殿,大多数的宫女太监都就位站着,连德馨家的两位女儿也在。只是,长叙家的女儿呢?怎么在这儿就只有一个人的呢?难道她就是珍妃?
习静的腿退了退后,不大相信。眼前的人矮矮瘦瘦的,面色淡白,容貌也普通,与照片中的珍妃相差地远。忽然一想,可能她就是他日的瑾妃吧。她在心里舒了舒气:还好,她只是瑾妃!
她快速地走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瞥眼看了看隔了两个位置的瑾儿,心情松了松。
姐姐心不在焉地守望着外面,心中好是担忧:“珍儿莫非沿途出事儿了?怎么还不来?”她的紧张时常表现在脸上,这便成了她的一大弱点,也使到老佛爷将来不喜爱她。
正在踌躇,只见着装清秀,大半面容藏在了木兰面纱的我。姐姐叹了一声,走来拉了拉我的衣袖,急道:“你怎么这么久?”
“姐姐,我起身之时,忽而觉得自己头疼无比,且脸色惨重。原本不想来的,可又怕连累你和家人,所以还是带病前来了!希望等会子皇上和老佛爷不会太注重我!”我咬了咬舌头,还好我把在途中编好的谎言说出。
我紧低着头,不让姐姐看出端倪。任由她牵着自己,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仍是低头看地。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习静眯着眼睛,微仰着身子,偷瞄姐姐身旁的人,心里猜想:恐怕她就是珍妃吧!怎么带上面纱了?该不会生病了?想着,自己也是无端的担心,不知为何。
这时,只听一声尖锐的声响:“皇上驾到!老佛爷驾到!”顿时,体元殿的人群全都跪下,拜倒在他们的脚下,高声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跪在地上,看到有一双祥龙金靴从我的眼前闪过,那是皇帝专属的龙靴,我不禁在心中压抑:光绪?于是,我把头垂得更低。跟在光绪身后的,是一双凤凰雕花的旗鞋,讲究的绣花,付与了精巧细腻的苏绣。老佛爷坐定,光绪立在她身旁,而她的养女,宫里人称“大公主”的荣寿和一群福晋、命妇则站在座后。待他们都好了,我们一等人才可起身。
我细瞄台上的人,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的是老佛爷慈禧太后,她生得一副“国字脸”,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是有的,晶莹的眼眸里总是闪烁无比的威严和算计,让人捉摸不到。我不敢再看,怕她的眼光会再次捕捉到我。
果不其然,精明如虎的她一下便瞟见了我面容前的面纱,她提起手指,指着我严肃道:“你是哪家之女?”她的声音宛若有一股子穿透力,无情地从我的心穿过,刺疼了我。我吞了吞口水,不想说谎,但是一想到以后,心中更怕了,遂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奴婢是原侍郎长叙之幼女,他他拉氏!”我把声音压得最小最细。
习静一听,心中更惧了:她真的是珍妃!喘喘气,把头低下,她似乎忽略了一直魂牵梦萦的光绪的俊朗。
“原来是长叙的小女啊!”老佛爷顿时松弛了脸容,微微笑开。“看来长善还是允了我,让你们姐妹二人参选!”光绪一直无心装载,始终把视线移向外面,没有理会她的欣喜目光。
我不知回不回答好,复故作娇涩不语。她再看我,疑问地扫视我的面纱,“你为何以纱掩面?”
灵机一动,我快速回答:“回老佛爷的话,奴婢今日起身觉得身体不适,脸容惨白恐怖,怕会影响您和皇上的心情,于是就用面纱掩盖丑容!”
她静默了一会,说道:“原来如此!”不再多问,她摆了摆手,示意道:“开始吧!”站在光绪身边的太监,威严地走下台阶,张望四下的秀女,最后大声地呼道:“选秀开始!”
我根据他的朝服和顶戴花翎,估摸他就是大太监,宫里人称“九千岁”的李莲英了。
习静虽垂着头,却依然看得清前方的事物。她感觉出光绪就在自己面前,他的前边有一张长桌,上置镶玉如意一柄,红绣花荷包两对,为定选之物。心里发呆的她一直紧望着桌上的镶玉如意,心知光绪最后会将此给予了自己,只是她希望,是他心甘情愿给自己的,而非人操纵。
老佛爷轻声地喊:“皇帝,谁入了你眼的,你就自己定准。倘若选中合意的人,就授予她镶玉如意一柄。”言时,光绪深感害怕了。遂温顺地说:“亲爸爸,选后乃是大事,儿臣不可自主作准!”
听此,她心中不悦。她威严地扫量了他一眼,道:“皇后是你的妻子,自当由皇帝你亲自任选!”故作姿态的语言,让我听在耳朵里,讽刺在心里:矫揉做作,从来都是你的把戏呀!慈禧!
习静吞着口水,不敢抬头,心里生怕他会和老佛爷闹别扭。这时的她,已经把从小熟记心里的晚清历史忘得一干二净。
他在心内长叹一气,接下他拿过一柄镶玉如意,走下台阶,静静地打量着跟前的五个秀女,以作定则。霎时,德馨家的长女,弯弯如柳的细眉,芙蓉羞涩的脸颊,似笑非笑的双唇,都吸引着他的目光,他定在那里,双眼桃花纷飞地注视她。或许不是一见钟情,可他作为一名男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喜爱美人。
站在德馨家长女身边的习静,心脏像跳停了一拍,她将双手藏进袖子里,不忍看着自己的手不停颤抖的可怕。紧低着头,她绝不能看他们的四目对视,含情脉脉。
我的眼角瞟向了光绪与那名女子的“调情”,心里感慨:原来姐说的是真的,光绪喜爱的是德馨家的长女,这回真让历史过来了。
老佛爷一看,双手摸着自己的金石红钻的指甲套,凝眉盯住光绪的一举一动,嘴边扯了扯笑弧,猜中了他心内的想法。她招了招手,示意李莲英过去。他弯身俯到她的耳边,偷偷说了什么。紧跟,他幽幽地离开了大殿。
光绪在心里下定决心,紧握着镶玉如意的手冒出冷冷细汗。最后他抬起手,把它递至了德馨家长女的面前,正欲放到她的手里。倏然,老佛爷的冷声响彻了整个体元殿:“皇帝!”她重重地怒放声音。他吓得愣神,差点把手中的镶玉如意丢在地面。
她弯着眼睛,朝向他努了努嘴唇,好像是暗示。她的嘴瞥向第一位秀女的方向,也就是习静。他愕然地定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着她的层层暗示。心无比的疼痛,他始终躲不过。领悟她的意思,他万分不得已地走去习静的前面。
她紧张地垂脑,一点也不敢仰头,怕是幻觉。光绪瞥了瞥她的面容,发现她的脸色枯涩,一如天上暗黄的苍穹。不悦的他鼓起了嘴子,将手中的镶玉如意握得很紧,一丝也不想授予她。她把脑袋垂得快贴近自己的心口处了,在心里酸酸地想着:原来他是这么不情愿的!突然间,她的眼角里多出了丝泪花。
老佛爷见他迟迟不授予如意给习静,便轻轻地扣了扣指甲,使之发出微微的声响,以作提示。他舒下了口气,心不甘地把镶玉如意狠狠地塞进了她的怀中,负气转身。她感到他的力气之大,恨意之深。她也是无奈的。做了静芬,成了历史上的隆裕皇后,谁能告诉她一切都只是梦境呢?
她还是落下了一滴浅泪,握上光绪之前握住的地方,感觉他带来的温度,温热地好似他的心窝,可她也觉到他对自己的讨厌与为难。
光绪走近长桌前,准备拿红绣花荷包,把它们交给自己愿意付与的人。老佛爷微顿了顿声音,言辞严肃,“皇帝,选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剩下的就交给荣寿去做吧!”他不情愿地看住她,正想说一句,只道是大公主已伸手出来,制止了他的冲动。她使了使眼色给他,他明白,只无奈地点头答应。
大公主拣过红绣花荷包,匆匆忙忙地将此放入了我和姐姐的手心里。这一刻,我的心在淌血,历史始终是开始了。
德馨家的两位女儿失望地看过老佛爷,再看住光绪。最后,也只得垂下头,落寞离场。
“皇帝,我已经命小李子去拟旨了。十天后将会公告天下,立定的皇后人选!”老佛爷的嘴边藏住丝得意的笑,她始终还是那个工于心计的慈禧太后。
“儿臣知道!”他拱了拱手,乖巧应道。
结局不欢人意,草草收场。
十月初五,老佛爷颁布圣旨,将大清皇后和皇妃的人选公告天下。李莲英站在太和殿的汉白玉石阶前,遥望远边天空,大声地诵读:“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庄贤淑,著立为皇后。特谕。”接下,他又读了另外一份圣旨,“原任侍郎长叙戌年生之四女他他拉氏,著封为瑾嫔;原任侍郎长叙子年生之五女他他拉氏,著封为珍嫔。”内容虽短,可有一股不予反抗的命令。
当天下午,老佛爷准许习静出宫回府。申时,老佛爷在她出宫之前,恭备龙亭一座,舆请如意前行。至乘用八人的孔雀顶轿,先期请至宫内,用太监舆请至顺贞门外,銮仪卫接请出神武门,由地安门至府邸。
尽管如意风光尽显人前,可是她一丝开心也无。回想十天前的光绪如何对待自己,心中的痛楚冉冉而生。她揉搓着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气,不能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