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守》未迎

36、三十五

　　六月下旬，我整整躲了光绪一个月了。每日，我都早睡晚起，吩咐流苏将我交代的事儿告诉出去。不见他，不见寇连材，就连习静我也不愿见。生怕一看得她的肚子，自己就会有哭的冲动。

　　可是，我越躲，光绪就越想见我一面。终于，我们还是见了。

　　六月二十三，日本攻占朝鲜皇宫，拘禁王上李熙，成立以“大院君”李昰应为首的傀儡政府。

　　二十五日，大鸟指令“大院君”宣布废除中朝两国间的一切商约，且“授权”日本军队驱逐屯驻牙山的清军。当天，日本不宣而战，在丰岛海面对中国海军发动突然袭击，击沉中国运兵船“高升”号。正式挑起了略有威名的“丰岛战役”。

　　光绪立马将所有大臣召集养心殿议事，重要的是，他竟派寇连材来燕善堂唤我一同跟去。我先是傻呆，后是被寇连材半推半哄地走去了。换过一身太监衣裳的我，躲在了玉龙屏风内，听着大臣们和光绪的议事。

　　我看着他的背脊，清瘦了。心酸顿时涌上了头，我将双手藏进了衣袖内，忍住了眼中的泪花。他的声音一频一频地发出，都是我梦寐所听的。我是多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偷偷地，我不禁傻笑了。

　　良久，光绪终于下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迎战。既然倭寇不宣而战，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迎头反击，不然我们就是他们眼中的“寇”了。

　　待大臣们远走后，我才从屏风后出来。定眼地看住他的脸庞，两个眼窝有些凹陷，脸庞瘦削了不少。我心中茫然，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快乐一点儿吗？怎么就这样了？

　　我原本想说话，却让他先说：“珍儿！”我敛起了嘴儿，竟无语凝噎。他一冲上前，粗鲁地将我搂在怀中。我的脸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疼痛地“哎呀”了声。忽然，感觉得他的心跳是如此的激烈，“噗通噗通”的，仿佛是一锣鼓的铿锵有力。

　　“珍儿，对不住！”他蓦地说道。我愣了愣，明知故问：“为何说‘对不住’？”他靠着我的肩窝，浓重的鼻息萦绕其中，我感到痒痒的。他道：“皇后有孩子了！”我道：“我清楚！”

　　他顿了顿，道：“其实……都是亲爸爸威胁的。倘若不是她，你就不会禁足燕善堂了！都是我不好，对不住珍儿！”

　　我问：“现在说还有用么？”他将我推出，看着我道：“没用了，珍儿已经伤透了心！”我对上他的双眸，我已是沉沦。我道：“对呀！真的伤透了！”指着自己的心口，我道：“当我知道皇后怀有身子的时候，我原本应该感到欣喜，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妒忌了！”后头的话，我说得酸酸涩涩的。

　　“我不想她有你的孩子！不想——”我低头咬了咬唇，不想再说。他将我再次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脊，哄道：“珍儿，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紧紧地箍着他的腰际，肆意大哭。他还是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说话。

　　许久，我的哭声才渐停止。擦干了眼泪，我赌气地看他，说道：“下次不许你和她再有孩子了！”明知是玩笑，我却开得如此认真。他点头，乖巧地说道：“嗯！”我握着他的手臂，再说：“不过——她生下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你都要疼爱的。”他复点点头。

　　我这才松了口气儿，把所有的闷气儿都哭出来。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侧，看着窗外的美好。我道：“载湉，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便说道：“主战！”我笑了笑，心中想他其实是有雄才伟略的，只是受制于人而已。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帝王。

　　我道：“如今日本人在海上挑起战争，那李鸿章的北洋舰队呢？你打算如何分配他们？”他看了看外面的青绿草色，随后就说：“北洋舰队负责的是海战，李鸿章是队伍的主领，恐怕大家听的多是他。”我昂起头看他，“不怕！咱们先可在陆地上分派兵力，驻守应该守的地方啊！然后再吩咐李鸿章，派出北洋水师，全力出击，将日本人赶出大清国境！”

　　我为自己说的办法暗暗自喜。他听了听，倒觉得有理。他笑了笑，往我脸上用力轻吻一嘴儿，他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珍儿你聪慧！”我傻傻地笑，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已种下大错。

　　飓风席卷整个大清沿海，原是倭寇来也。七月初一，大清和日本同时宣战，甲午中日战争正式打响。

　　接下来一个月，光绪都无时间陪伴我。只有我一人仍是一身男装地陪他左右，为他工翰墨，下棋去烦。至于战事，我还是少说为妙。原先我已经被老佛爷警告过了，还被习静训了几回。我可要收敛，不能太盛气凌人。

　　八月十六，大清与日本在平壤交战，此为著名的“平壤战役”。这次，是双方首次大规模的陆战。彼此的气焰嚣张，不让对方，势要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清军驻守平壤的有三十五个营地，共一万七千人。而当日进攻袭击的日军就有一万六千多人，兵力旗鼓相当，不相伯仲。

　　辰时三刻，日军首先向大同江南岸的清军发起进攻。此战主要有三个主战场，上为其一。其二是玄武门外。就在午后二时，玄武门被日军攻陷。日军向城内涌进，遭到清军的奋力抵抗，到最后，迫不得已地只得退守玄武门。

　　其三是京城郊外西南。日军从平壤西南用炮火掩护步兵冲锋陷阵，清军见此，立即组织马队进行反击。至中午，日军见清军誓死相抗，无奈之下只能退回驻地。此战的总指挥叶志超乃是贪生怕死之徒，就在午后，他立即竖起白旗，停止抵抗，并下令全军撤退。此后六天，清军狂奔五百里，于几日后渡鸭绿江回京。日军一路高歌猛进，占领了朝鲜全境。

　　光绪听此，盛怒大骂叶志超“贪生怕死之徒，将此推出午门斩首”。紧跟着，他终于下达了命令，让李鸿章派出亚洲最强大的海上舰队“北洋水师”反击日军。

　　与此同时，十六日的上午，北洋水师派出计军舰十艘，附属舰八艘，由统领丁汝昌，到达大连湾。正好，日军也蓄势待发，在大同江外投入了战斗军舰共有十二艘，全是其精华：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等八艘拥有五千马力以上的主力舰和巡洋舰，即将赋予在这次的战役。

　　中午，舰队抵达大东沟。

　　次日早晨，全军登陆。

　　老佛爷见战争打得火热，却想到自己的大寿临近。她只想能够安稳地过生辰，至于战争的，只须随便和了便行，即使是签订条约也无所谓。

　　我在心里替光绪着急，也替这场战役着急。按道理来说，“黄海大战”应该是邓世昌的一生最光荣的事情了，为何他还未出现？

　　就在我趑趄不定之时，只听得外面人大喊“皇后驾到”。我的心一“噔”，血压有些上升。我前去几步，准备接驾。

　　习静愈发地雍容美丽了，脸庞变得似乎略略含有珠圆玉润，可是脸上还是有些忧愁的浅黄。我知道，她始终恨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我福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她并不示意，也不喊我起来。我定住身子，等待她的回答。只见，说话的先是张兰德，他道：“珍主儿请起！”我一愣，心下问着自己，为何是这个奴才喊的我起来？

　　我不多理，听着就起身。我看去她，道：“姐！”她盯着我来看，眼神的血丝鲜红如火，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我正欲说话，谁知她却扬手居高，想也不想地朝我的脸颊痛痛快快地用力一扇。只听得一声“啪”的清脆利落，我了解到脸上已多有一道红痕。

　　我惊讶地瞅她，眼中十分茫然。她走近一步，瞪住我的眼儿说：“你害死皇上了，害死了整个大清了！”我听她的话，很严重。我却不懂，“姐……”她恶狠狠说道：“我以前已经跟你说过，平壤战役是注定要输的！为何你还要跟皇上提起这个方法？”她大声地怒喝斥责我，我见她强硬的气势，头一次吓得连连后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猛然摇头，我的眼泪“唰唰”地落下，“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她阴狠地抹起一脸的笑，道：“你向皇上提出了陆战的方案！我军主力重要是放在海上，为何你还会让他把所有的力量放在了平壤上啊？”

　　我瞪大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心好痛啊，她从来未大声地骂过我、吼过我。还有，我更不知道自己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平壤的牡丹台、玄武门已经被日军的元山支队与朔宁支队联手攻陷了。你知不知道啊！还有奉字军统领左宝贵力战阵亡，那个该死的叶志超贪生惧死，仓皇溃退，一路连奔五百里路，甚至被日军埋伏截击，人马互相践踏，死伤无数。你知不知道，一切只因你的一句话啊！你的一句话害死了多少人啊！”说着，她也哭了。

　　我深深地喘着气儿，不敢相信她所说的。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未用刀用剑，却已将人杀于无形当中。泪水滴在了手心上，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停地道歉，不停地摇头。

　　她倏忽上前，紧握我的肩头，将我推至墙角。我的后背极为疼痛，但也忍住。她道：“如今，黄海大战已经开始了，你还想要怎么做啊？好妹妹——”她硬生生地呼喊。

　　我怔住泪水的落下，看去她的神色。我迷茫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她退后一步，朝着我的脸又是一耳光，清脆地响彻。我闭上双眼，泪水落得更多。明明是痛的，却已麻木了。因为这一切都抵不过自己种下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