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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耻(补上个标题,看过的童鞋就不要再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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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又下了一场大雨,由于土地潮湿,没法干活,西院的马明嫂子拿着一双未做完的鞋来串门。
说起尤葭小时候的事,她叹道,“你也曾是爹娘手心里的宝,你爹很疼你,闲下来的时候就教你读书写字,而且你很会画画,画的鱼呀鸟啊跟真的似的。”她低头一边纳鞋,一边讲尤葭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你那时刚学画,我家相公就在你家里做长工,我让他央你画几个花样子,你给画了几只鸟儿蝶儿什么的,拿回来可羡煞左邻右舍的那些乡邻们,她们也有心找你去画,可是又碍于秀才老爷的门第不敢造次,所以就拿了我的花样子传着描……”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抬头看着窗外,仿佛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里。过了半晌又叹道,“只可惜,好人没好报,秀才老爷夫妇死后,你这个曾经的大小姐竟然落到这种地步……”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急忙掩饰地一笑,拿起锥子捋直麻绳继续纳起鞋来。
尤葭却心里一阵兴奋,她简直爱死马明嫂子了!没想到八卦也有这么大的好处,原来她一直处心积虑想从婶婶嘴里知道的信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由马明嫂子口中说出来。居然她也出身“书香门第”,也算“小家碧玉”,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而更让人兴奋的是,有了这样一个身份,从今后就再也不用为自己能识文断字做什么狗屁的掩饰了。
送走马明嫂子她直接锁上院门去了叔叔家里。
看着眼前被雨水洗涤一新,干净整洁的青瓦房四合院,她心里一阵憋气。
据马明嫂子说,尤葭十一岁才丧父——也就是说,她总共才在婶婶家里生活六年。
六年,她一个女孩子能花费多少生活费用?能吃他们多少粮食?况且她十一岁过来已经能干活了,根本不用在他们家里吃白饭。可是婶婶却用这六年的时间换取了她所有的财产,包括这几间青砖大瓦房,还有那些不知数的田地和银钱。
何其黑心的女人!她心里替死去的尤葭愤愤鸣不平,如果不是她从小丧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给他们行了方便,恐怕他们合全家的人力苦干一辈子也攒不起这么气派的大瓦房四合院吧?更别说那些田地和财产了。
看着迎出来黑着脸庞满面不耐烦的婶婶,尤葭心里发恨,一定要替死去的尤葭堂堂正正地活回来!
“什么事?”婶婶堵在门口,并没有让她进屋的意思,双手抱臂叉开双腿站在门槛外问。
“我来看看叔叔。”尤葭不卑不亢回答,同时仔细打量婶婶。
她发现,这才几天的时间,婶婶的服饰竟然完全变了。身上的粗布衣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簇新的府绸长裙和绫面襦袄,并且腰间还悬了一块分外耀眼成色上好的黄山玉佩……而她头上那一根金晃晃的梅花簪子,更是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晃得尤葭睁不开眼睛。
尤葭忍不住心底暗暗咬了咬牙。
这女人,藏得可真深!自己还在这个家的时候,她每天上山锄地装作辛苦劳作,好像家里揭不开锅似的,没想到她刚搬出去没几天,她就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地主婆的样子来享受了。原来以前的样子都是做出来给自己看的。
她一时后悔那天鲁莽之下跟她签的那纸契约,也怪自己见识短浅,那时怎么就没想想,他们一个常年有病人卧床等着看病吃药的穷苦之家,怎么一下能拿出来好几张上等的云陵山黄纸?
这么明显的漏洞都被自己这个弱智给忽略了,活该上当!
“你叔叔刚睡着!”正后悔着,婶婶冰冷的声音响起,尤葭抬头,见婶婶正把双手撑在门框上,凉沁沁地看着自己。
尤葭心里的火腾地窜了上来。
什么刚睡着,叔叔的作息时间她最清楚不过。由于常年卧病在床,叔叔白天轻易不敢睡觉,即使睡了,也是浅眠,怕白天睡得足了,晚上的漫漫长夜无法度过。而这个妇人,竟然为了拒绝自己,站在门前睁着眼睛说瞎话!
“叔叔……”尤葭无视婶婶的黑脸,故意漾起笑颜退后一步大喊起来。
“你!”婶婶没料到尤葭会来此一招,一愣之下,倏地怒容满面,扬起手掌就朝尤葭脸上扇过来,“你个小妮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话未完,风声已起。
尤葭笑着躲过她的熊掌,蹦跳着往叔叔的窗前跑去,三步到得窗前,冲里面喊,“叔叔,我想把我爹留给我的那些书籍拿回去。”喊完再回过头来对婶婶做了一个鬼脸,嬉笑着道,“婶婶,我不进屋也照样能跟叔叔搭上话,你看是不?”
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幼稚,而且也觉得一个大人做这些小孩子的动作很别扭,但是,要想对付婶婶这样面瘫心冷的黑心人,还真就只有这样的办法能起到最大的杀伤作用。
就在刚才那一怒之下,尤葭突然开窍,‘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没人替’!只要自己嘻哈着跟婶婶穷对付,并且拿话语时常撩拨她挤兑她,改用软刀子的方法来杀人,她相信,一定能把这女人气个半死。
果然,婶婶脸上顿时成了猪肝色,脱下鞋来一把就朝尤葭扔了过去,“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我拉扯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如此的气我……”边说边呼呼喘着粗气。
尤葭眼疾腿快,退后一步又朝屋里喊道,“叔叔,婶婶打我!”故意把声音装得委屈十足,然后又斜眼笑看着婶婶。
婶婶的脸越发紫胀起来,不顾地上的泥泞,她抬起另一只穿着鞋的脚。
“太太,”没等婶婶扒下鞋,屋里突然传出一声稚嫩的怯怯童音,“老爷让……”声音顿了一顿,之后才道,“这位小姐进去。”
听到小丫头的话语,尤葭心里不禁暗赞一声,很机灵的一个小丫头么,还知道把‘小姐’前面加上一个副词。知道女主人不喜欢自己,所以在主人面前把自己变成了和这家泾渭分明的客人。
尤葭好奇朝门口望去,只见由门里走出一个细纤瘦弱的女孩子来。
小丫头也正好奇地打量她,尤葭却对她的形象一时感到幻灭。小丫头梳着两只柴草似的羊角抓髻,瘦削的脸蛋像是终日吃不饱饭呈现出不健康的菜色,一身粗布蓝灰的袄裤,裹着单薄细瘦的身子,看上去就像一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豆芽菜似的。尤葭心里禁不住感叹,这就是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被饿的影响发育的一柴火妞啊。
没想到婶婶家里还买了奴仆!
尤葭看向婶婶的眼睛眯了眯,随即露出笑脸,站在窗前慢条斯理整整衣襟,又理理头发,才慢声慢语柔着嗓子对小丫头道,“你头前带路吧。”
十足的大小姐做派。
小丫头红着脸像模像样地给尤葭行了个礼,这才怯怯地对婶婶说,“太太,老爷让您也进去。”
婶婶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称呼,冷冷地哼了一声,耷拉着眼皮对小丫头点了点头,才一脸高傲地转身顾自先尤葭两步往屋里走去。
尤葭紧走几步,在东屋的门帘外赶上婶婶,趁着小丫头掀帘之际,低声几不可闻地自语道,“穷人乍富,挺腰腆肚。”完全一副讥讽的语气。
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偷看着婶婶,就见婶婶的气焰有如气球乍破一般,忽地退了下去,然后就见她脸色青白地扭过头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那一脸吃瘪相,让尤葭暗爽不已。也只有在叔叔面前,她才不敢对自己大声叫骂。正因为清楚地了解这一点,尤葭才敢在此时出言撩拨。这也是有史以来,自己和婶婶对抗的最爽的一次。
走进屋里,昏暗的光线下叔叔的气色好像比以前更差了。见到尤葭,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枯瘦的手指点点地上的坐墩,“坐吧,”然后又吩咐小丫头,“去倒杯水来。”几句话说完,已有微微的喘息。
小丫头应命而去,婶婶不高兴地斜蔑尤葭一眼,抱着双臂重重倚在窗户跟前。
尤葭对她的不善视而不见,轻声问候叔叔,“您,这些日子还好吧?”
叔叔微微点头,灰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又似摇头似的,咳了一声才道,“好,没什么不适的。”然后转移了话题,“你怎么那么犟,非得一个人搬出去住吗?”带着责问的语气。
几句话说完,他又开始微微喘息起来。
他这种病,如果不激动的情况下,多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不会喘的太厉害。
“相公,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尤葭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怕自己拒婚的名声耽误了责成和责彩的亲事,所以不听我的劝阻,坚决要自己搬出去住。”斜倚在窗户跟前的婶婶抢过尤葭的话头,不疾不徐地替尤葭做出回答。
原来她是这么跟叔叔解释的。尤葭似笑非笑看着说瞎话不眨眼的婶婶,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娘的!她这么欺上瞒下,将来一定会遭天打雷轰的!
婶婶却威胁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躺在床上喘息稍停的叔叔道,“你这病才刚刚有点起色,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吧。如果累着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要知道,这可是伏天……”言外之意不言自明,民间的说法,痨病病人如果在伏天犯病,就只有等着阎王召见的份了。
尤葭知道她在警告自己,懒得跟她计较,接过小丫头端上来的温茶,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我就是不放心叔叔的身体,过来看看,另外想把我爹留给我的那些书拿过去。”把后面的重点当顺带而过说了出来。
叔叔点头,招手叫过婶婶,吩咐她,“你去开库房给她拿出来。”然后又嘱咐尤葭,“没事你就常过来坐坐,什么东西短了……缺了,向你……婶婶要。”也许说的太急,到后来,已连不成句。
尤葭一一答应,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然后告辞出屋。
婶婶由库房里搬出一藤筐的书,拍着手上的灰尘警告她,“只此一次,下回再过来要什么东西,别怪我不客气了。”
尤葭撇嘴,按下窜到胸膛的火气,指着地上的书籍诘问,“我爹就给我留了这么点东西?那些笔墨纸砚呢?”说完朝前面的正房瞅了一眼。
你不给我拿出来,我就要到前面去找叔叔。
婶婶狠狠白了她一眼,转身又进库房。尤葭心里鄙弃,切!威胁人的事,谁不会做呀?
婶婶搬了三四趟,才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藤筐搬完,令尤葭气愤的是,又从库房里搬出整整两木箱的书。
她就不明白了,他们全家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她私自匿留这些书做什么?
正巧责成由外面砍柴回来,看到尤葭要搬运这些书籍,二话不说,放下湿柴就过来帮忙。
但是这么些东西,两个人搬也是费劲,尤葭提议要不一趟一趟搬,责成却摇摇头冲着前面的厢房喊一嗓子,“二娃子,出来帮个忙。”
他话音刚落,就见婶婶的脸倏地涨红起来,尤葭正觉奇怪,却见前面正房的檐头和厢房的夹道中跑过一个人来。
那人跑到尤葭几人面前,憨声憨气地问,“哥儿,让我干什么?”
听着他对责成的尊称,尤葭恍然,原来这个人也是他们雇的长工。
责成指着地上最大的箱子,吩咐道,“你搬这个最大的起来,和我出门送一趟东西。”待二娃子俯身下去时,又随口又埋怨,“你倒会偷懒,我回来这么大半天,也不见你的影子,这么重的东西,却让我娘一个人往外搬。”
婶婶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看着尤葭的眼神闪烁不定起来,当着儿子的面,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呵斥二娃子,“还不快搬,当心一会干不完活,晚上不给你吃饭。”
二娃子刚俯下身子手指挨上箱缘,一听这话不由直起身来,委屈地道,“不是您让我躲在屋里的吗?太太,是您说的,您不叫我,我不能出来。”
尤葭冷眼观察,婶婶臊得脸上已经成了大红布。
责成却一头雾水,搔着头问他娘,“怎么回事,娘,是你这么吩咐他的?”
二娃子委屈的不得了,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婶婶尴尬异常,瞥了尤葭一眼,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跟儿子做解释,“哦,我是看尤葭来串门,怕他不会说话冲撞了她,所以才吩咐他……”
这么牵强的解释,简直是狗屁不通的逻辑。尤葭牵起嘴角,看戏一样盯着婶婶精心导演的这一出闹剧。
不就是心虚,怕自己看到他们家雇了仆从买了丫头吗?这么遮遮掩掩的,看起来,不义之财,花着也不是那么仗义吧?
“好了,别问东问西了,快帮着你姐姐把书给送过去,”婶婶尴尬之余,总算想起一个靠谱的说辞,连忙催促责成,连带着,对尤葭的称呼似乎也尊敬起来,“这些日子连下了几场大雨,还不知道东西潮成什么样子呢,你们搬过去时检出来看看,如果需要晾晒,你就……”她指着责成吩咐,“帮着你姐姐翻晒翻晒。”
尤葭仰首望天,彻底无语。这时的太阳,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成一片的云层,此时正黑沉沉地压境而来。
看得出来,马上另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来了。
也亏她能够想出这么烂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