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舟》文盲一人

6、相见欢

　　6 相见欢

　　在这套完全陌生的屋子里，童沐舟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何宁。
　　那时他穿了不知是谁帮他换上的深蓝色棉制睡衣和同色系的拖鞋，虽然大了些，但贴在皮肤上很舒服。他很小心下床，走出客房，叮叮摇着尾巴跟在脚边，不停蹭来蹭去。
　　出门以后是间很大的客厅，没看到有人。叮叮像是闻到了什么，汪汪两声后朝楼梯一侧跑过去，它跑进厨房，童沐舟跟了过去，一个男人正站在流理台前做事。
　　男人个子很高，穿修身衬衫和牛仔裤，宽肩窄腰，有着模特一般的身材。
　　叮叮叫了两声，男人转过身。
　　“你醒了？”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青年。童沐舟有些局促，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
　　“您好，请问一下……”
　　“我叫何宁，是这房子主人的表弟。救你的人叫罗域，我表哥。”男人说，“哦对了，我是医生，衣服什么的是我给你换的，怎么样，醒了以后有没有看过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童沐舟愣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反应过来这个叫何宁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他想起来了，叮叮跑过来以后曾经有人问过他还站得起来吗，那个人……和眼前这个面孔也仿佛模特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何宁朝童沐舟走过来。
　　“饿了吗，你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了。”
　　童沐舟下意识后退几步。不不，他对自己说，他是个医生，他帮过他，他不是侯睿。可仍然他完全无法抑制从心里涌出的恐惧。
　　何宁停下脚步，他能看出他很怕他。这孩子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随时准备逃跑的状态。
　　“叮叮，”他弯腰拍了拍大狗，“带他上去见见你家主人。”
　　大狗呜呜两声后跑到童沐生身旁。
　　“和叮叮的主人道个谢吧。”
　　男人微笑着，伸手指了指楼梯。

　　童沐舟跟着叮叮上了二楼。
　　其实这房子并不大，房间也不算多，整个家具布置都很简单，看上去不像是一家人在居住。
　　叮叮趴在一道房门上挠门，门没锁，于是慢慢被推开。
　　“叮叮？”
　　里面传出一个很好听的男声，低沉柔和。这让童沐舟突然没来由有了勇气。
　　“是我。”
　　他推开门走进去。

　　书桌后的男人抬头看向童沐舟。
　　他穿一身白色唐装，戴着眼镜的面孔与童沐舟记忆中一样——斯文俊秀，笑容柔和。
　　“童沐舟。”
　　罗域叫出他的名字，起身绕过书桌走到他身旁。
　　“你可以叫我小童……”
　　童沐舟脱口而出，然后他喃喃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男人已经走到了他身旁，童沐舟发现他大约高过自己半个脑袋，离近以后，他几乎可以看清楚男人镜片下的明亮双眼。
　　下一刻，罗域毫无预警伸手抬起了童沐舟的下颌。
　　他很仔细看他的脸。
　　“嗯……很好，褪了很多了。”罗域慢慢点着头，“还疼不疼。”
　　童沐舟愣了愣，然后努力的摇头。他有些奇怪，同样都是陌生人，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害怕或者恐惧的情绪。
　　事实上他能感觉到罗域身上发散出的冰冷气息，虽然他是笑着的，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也为他增添了几分柔和，但这个男人的眼角眉梢甚至整个身体都有着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那个，谢谢你。”
　　童沐舟小声说，他的下颌仍然被牢牢控制在罗域手指间，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眉头微皱起来。听到童沐舟的道谢后，他慢慢嗯一声，松手放开了他。
　　“发生过什么事，你还记不记得。”
　　罗域退到一旁的沙发中坐下后示意童沐舟坐到他对面。叮叮很快乐把前脚趴到主人腿上，一副邀功受赏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童沐舟并不想去回忆那些让他感觉不舒服的画面，但不知为什么一接触到罗域的眼神后他又有了勇气。
　　其实他该庆幸的不是吗。
　　“记得。”
　　童沐舟缓缓点头。与此同时，侯睿的脸、老宋的脸从他脑子里迅速划过，他有些反胃。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运气不错，”罗域伸手在叮叮柔软蓬松的脖颈中抓挠着，“以后自己注意些。学校和你打工的地方我都给你请过假了，你可以等恢复再回去。”
　　“谢谢你。”
　　童沐舟用力思考着自己还该说些什么，他应该报答这个男人吧，但是他需要吗。
　　“你不用想太多。”罗域大概猜到了他在犹豫什么，“叮叮虽然见人就扑，但能够这样做的，迄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个。”
　　童沐舟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帮助他这件事对他而言大概也只是举手之劳吧。而且从周六晚上在醉仙阁杨姐对他的态度，以及这男人自己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相信就权势而言的话侯睿及不上他。
　　真可笑。他想，像他这样的老百姓敌不过看上去有钱有势的侯睿，但更大的权势，却又能轻易压过侯睿。
　　不过，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吧。

　　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砰一声推门走进来。
　　“我说罗域，你就算不吃饭可也得照顾照顾客人吧，怎么都这个点了也不见钟点工过来。”
　　何宁抚了肚子惨叫。
　　“你刚不是说要煮面嘛。”
　　“……好吧，你认为我煮的面能吃吗？！”何宁一脸的恼羞成怒。
　　“冰箱里有做好的三明治，应该还有其他可以放进微波炉的东西。”罗域脸上写满了“我不饿”三个字，“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家里一直有外人在。”
　　你这怪癖还真是不得了了。何宁嘟囔着，他想吃新鲜的热食，不过现在看来主人是完全不打算满足他了。
　　“那个……”童沐舟插话，在看到何宁迅速扭头看着自己的时候吞了口唾沫，“我会煮面，如果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何宁大喜过望，大步过来抓住童沐舟的手就往外冲。
　　童沐舟一愣之下回过神，在被拽出门的一刹那，他抓住门框回头问罗域：“罗先生？要不要吃面……”
　　罗域手上腿上一空，大约是听到有吃的，叮叮已经跑到了童沐舟身旁。
　　这真是我养的狗么。
　　罗域嘴角默默抽搐一下，他抬起头，面上全然不动声色。
　　“多下一碗吧。

　　罗域的厨房之前大概完全就是个摆设，炉灶和锅碗瓢盆全都十成新，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何宁领着童沐舟看了个大概，冰箱里的蔬菜和肉类不多，调味料倒还齐全，没找到大米，橱柜里只有挂面。
　　“罗先生不常住在这里吗。”
　　童沐舟拿出一部分蔬菜和鲜肉，很熟练开始处理。
　　“不，这里是他常住的地方，这是他家。当然，你看他是会下厨的人吗。”何宁给自己倒一杯水，很快乐看着依旧身穿睡衣的青年在忙碌，“小童是吧，看你的模样倒是很熟练嘛。”
　　在何宁印象里，男人下厨几乎没有，实际上就他认识的女人而言，真正会厨艺的也是少之又少。
　　“我家是农村的，小时候我妈不让我下地，我就在家里帮忙做饭。”
　　刚开始是外婆动手，他在一旁帮忙，后来外婆年纪大了，他开始自己下厨。后来念了高中开始住校，只有偶尔周末回家时会被叫进厨房帮忙。说起来他原本也好久没做过这些，不过进大学后宿舍里经常会偷偷搞个小火锅什么的改善伙食，再加上一个多月前自己到川味打工，空闲时也会到大厨手边偷个师，大厨不但完全不在意，反而还不时跟他讲解一下。
　　“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童沐舟笑笑，何宁说这话应该没什么恶意，对他来说事实就是这样吧。
　　“其实我也就只能做点一般的东西，煮面煮饭做个家常菜什么的……
　　说话间，童沐舟洗好菜，把肉也剁好了。他找齐调料以后先炒了个肉酱，然后下面煮菜。
　　虽说不是本地人，但童沐舟知道Y市人嗜好吃辣，却又不像川人那样厉害。总体来说味道要重，但不可过头，颜色要鲜亮，味重必放辣椒，而且一定得是又香又好看的油辣椒。
　　“好香，好香。”
　　何宁抽动鼻子，嘴里不停分泌唾液。
　　“没什么好汤，”童沐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做个卤面。不过我找到那个油辣椒不错，味道应该还行。”
　　“差不多了吧，我去叫罗域。”
　　何宁三步两回头冲上楼梯。
　　童沐舟把煮好的面条挑进两只已经放好调味料和肉酱的大碗中，拌好后码上蔬菜。然后再用一点点新鲜的碎肉下水煮了两碗清汤，放上葱花后和面条一起放到餐桌上。
　　叮叮在他脚边一直呼噜呼噜，好几次都想跳到桌上。
　　童沐舟有些为难，他不知道罗域平时都喂的什么，只好安抚大狗说，“乖，等等我问罗先生你要吃什么。”
　　“不用管它。”说话的是罗域，何宁已经在餐桌旁坐下，而他刚刚下楼，“你醒之前它就已经吃过了。”
　　“我说罗域，你看你家叮叮那渴望的双眼……加点零食又没什么关系。”
　　罗域看了何宁一眼，后者赶忙埋头进碗中。
　　“好吧，你可以弄个蛋羹给它。”

　　面条味道不错。
　　就连不好吃辣的罗域都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更别说何宁了。他非常满足的拍拍肚子，说小童啊不如下午也由你主厨吧。
　　童沐舟很开心那两人喜欢他煮的面。
　　他也稍微吃了点，不过面条里除了少许盐以外没放其他调料，其实就是清水面。至于叮叮，他在蛋羹里又放了点新鲜肉末，大狗呼噜呼噜吃得很欢。
　　皆大欢喜。

　　晚饭时聂倩儿过来了一趟。
　　“小童？”一进门她就见到了正陪叮叮玩的童沐舟，于是非常热情和他打招呼并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罗先生的秘书，我叫聂倩儿，你可以叫我聂姐。”
　　童沐舟对这个直爽的美女完全没印象，愣了好一会儿才嗯一声。聂倩儿也不介意，她大约是来和罗域交待什么事情，打完招呼后便直接去了书房。
　　上楼时她象是想起什么，转头对童沐舟说：“对了，外卖我已经叫好了，刚和我一起过来，现在门外等着，小童你招呼他一下。”
　　童沐舟对聂倩儿似乎已经不把他当做这房子的客人这件事感觉很有些尴尬。
　　他过去玄关开门，Ken提了很大一只保温箱站在门口。
　　“嗨。”
　　Ken似乎早就知道会是他来开门，看到他时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只是笑着向他打招呼。
　　“Ken？进来吧。”
　　童沐舟往旁边让了让，Ken却没有迈步
　　“对不起。”他说，“如果不是我……”
　　“和你没关系。”童沐舟摇头，打断他的话，“……可以不用再提那件事了。”
　　Ken收起笑容。
　　其实童沐舟真的没有怪他，或许是他知道那事的确与他无关，也或许因为有罗域的出现所以没有发生无可挽回的情况，所以除了那几个当事人以外，童沐舟没有埋怨过别人。
　　“……我搬家了。”Ken忽然说。
　　其实以前他就有察觉到，侯睿在外边好像有别人，不过因为他对自己还不错，人长得帅又有钱，自己也有了免费住处，Ken想反正也不打算长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结果发生了童沐舟的事。
　　他知道侯睿不会是个善人，但也真没想到他是个这样的人。
　　“小童，你没事……”Ken低下头用力吸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童沐舟笑了笑，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Ken。他是个好人。
　　“嗯，我没事。”
　　Ken抬起头，笑容灿烂。他把保温箱递给童沐舟，“小心点，别撒了。”
　　“你不进来？”
　　“不了。”Ken摇摇头，“我在外面等那个女秘书带我出去，我的老天，这小区门卫可真够严的。小童你好好养伤，回头要再来醉仙阁我请你吃饭。”
　　童沐舟笑眯眯点头，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迟疑着问：“Ken，你搬家的事，那个男的会不会怎么样。”
　　“没事，他大概早巴不得我走了。”Ken很豪迈拍胸口，“再说了，我是什么人啊，你放心好了。不过……”
　　Ken想了想，然后很小心往童沐舟身后看看。没人。于是他很小声问：“那个，小童，罗先生人怎么样……”
　　“很好啊。”
　　童沐舟很干脆回答。
　　“呃……”
　　Ken想小童同志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啊。他在醉仙阁见过罗域很多次，除了温文有礼外倒的确找不到其他更合适这个男人的形容词，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不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好吧，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Ken抓了抓头发，也许这个有钱人的想法真是很单纯呢。

　　童沐舟把送来的菜摆到餐桌上，也有米饭，用一种不知名的绿色叶子包起来放到竹子做成的小饭桶中。他拍拍手，心说还好不用他来准备晚饭，否则除了继续吃面外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一会儿罗域、何宁和聂倩儿走下楼来，然后美女秘书以及医生向童沐舟说有事要先走。
　　“小童要好好吃饭好好养伤，我明天过来检查。”
　　何宁边死命揉四脚朝天睡在地上的叮叮边道别。大概是老板就在眼前，聂倩儿显得很矜持，她慢声细语让童沐舟不用担心学校时惹得何宁不停抽搐。
　　童沐舟和他们说再见。
　　他发现谁都没想起来其实自己根本不用特意留在这里养伤，但他不知道是他们没想起来还是已经忘记了，或者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一样。

　　聂倩儿和何宁出了门。
　　Ken在聂倩儿车旁等她。
　　“……你哪里找的小白脸。”
　　“嫉妒了？”
　　何宁仰天长笑，“我会嫉妒？”
　　“行了你别装了。”聂倩儿嗤之以鼻，“我还不知道你家那个歌星……不，显然他还不是你家的，你纯粹就是单相思，单恋，暗恋，剃头挑子一头热！”
　　被戳到了痛处，何宁倒也不着急。
　　“好了算你赢。”他手一挥，转了话题，“罗域他这次是不是有点奇怪，少有的上心啊。我倒真不晓得他还对小男生有兴趣。”
　　聂倩儿白他一眼。
　　“老板要是听到这话……童沐舟都二十了，不算什么小男生，不过话说回来，倒的确是第一次……算了，老板想吃饭我就得递筷子，如果……”
　　他真是想吃童沐舟的话，她还不得照样把人洗干净了被子一卷送过去。
　　何宁摸着下巴。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可不简单……”

　　此时围坐在餐桌前吃晚饭的两个人和一只狗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门外两个人议论主题。
　　当事人正很安静吃着饭，叮叮吭哧吭哧在桌下啃着专门为它准备的熟肉骨头。
　　这样的吃饭时光罗域经常渡过，当然一般都只他一个人，外加一只狗。像今天这样，有人陪着自己吃饭，即使他不说话，吃饭夹菜都很小心不敢出声，他也忽然觉得心情很不错。
　　“小童，”他忍不住开口，“多吃点，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童沐舟愣了一下。
　　……算了，有钱人的想法还真是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