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冢/白石冢平成某年高尾山志异》二毛2.0

3、水无

　　“下雨呀……”
　　手冢国光打开水龙头，等小妖怪们来冲凉的时候听见他们念叨。
　　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通常雨季早该在五月份就开始，可是到现在天空连一片乌云都没有出现过。不过，哪怕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体育课还是照常进行。操场地面被太阳烤得滚烫，这股热量可以穿过鞋底，让脚底心也觉得灼热无比。

　　手冢摘下眼镜，低头用冷水洗脸。再抬头时，一时间没有摸到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忽然，一块大毛巾盖在头上。猛地抬头，发现有人站在对面。
　　“给本大爷把脸擦干净。”哪怕没有看清楚，听声音都知道是谁。
　　手冢沉默地把脸埋在毛巾里，擦去脸上的水。原本手冢只是想随便冲一下就算了，完全没想过用毛巾擦干。可是，知道迹部是好心，也就没有争辩什么。
　　说起来，当时第一次见到迹部的时候，总觉得以后班级的管理会颇为头疼。没想到，他总是在细微的地方十分细心。

　　虽说这样没什么不好。但总有不甘心的感觉。

　　不甘心？

　　应该还有一些歉疚感。上次迹部受伤很严重，没有问原因，让他留宿，应该也是出于对一贯以来关心的报答。
　　擦完脸，从迹部手里接过眼镜，手冢国光把刚才的胡思乱想抛到一边：“谢谢。下一节课快开始了，迹部也快去准备吧。”
　　“当然了。”无论什么时候，迹部说话总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就算面前摆着的仅仅是一件小事。
　　但这就是他的风格。手冢这么想。

　　看着手冢走远，迹部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石。白石正抬起手遮住阳光，仰头看天空，皱着眉头像在思考什么。

　　“哟！迹部！没想到你这么纯情！”一只猴子出现在迹部身后的树梢上。伴随而来的，是几声憋得很辛苦的笑声。
　　“你们几个，本大爷没叫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迹部语气不怎么好，但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没有回头看树上。
　　“喂喂，我们这几天可没闲着呀。”另一个声音说。
　　“是啊是啊，”一只黑猫跳到迹部脚旁抗议，“看看我们这几天做的都是什么。替手冢扇风！替手冢扇风！还是替手冢扇风！被别的妖怪知道，我们会被笑话死的！”
　　“没错！”猴子帮腔，“笑我们的老大丢下家里的要务，在这里玩纯情男生的恋爱游戏。”
　　“你们几个不要太过分了。”之前的那个声音又说，“那边那个人。你和他打了一次。到底是谁？”他指的是白石。
　　“不知道……”
　　“不知道？”黑猫叫起来，“被打得头破血流竟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真是逊毙了！”
　　“好了，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

　　“目的？”原本想彻底无视他们的迹部这才开口。
　　“是啊，出事了哟，迹部。”
　　“山上不是有忍足吗？能出什么事？”
　　猴子焦躁地在树上窜来窜去：“我的迹部老大！你当真不打算回来了呀！”
　　“本大爷不是时常抽空回去的吗？！”迹部没好气地反驳，“快说！什么事？”
　　“迹部大人！凤带来的消息……”

　　第二天，迹部果然请假。因为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所以并没有在周围的人群中引起话题。

　　“这次校外见学，迹部君看来是无法赶回来参加了。”
　　迹部走后没几天，老师在班会时公布校外见学的具体安排。
　　“这次的目的地是高尾山。虽然离东京不远，但会留宿，所以大家还是要注意安全。”
　　学生们发出层次不齐的应答。

　　离开教室前，班主任特意走到手冢的座位边：“手冢君，迹部君不在，而且那里离你以前住的地方很近，班级的管理方面，要多多辛苦你了。”
　　“哪里。这本来就是分内的事。”

　　直到出发那天，迹部还是没有回来。
　　尽管天气炎热，也不能阻止学生们出远门的兴奋。一群中学生坐在巴士上，七嘴八舌，吵闹程度可想而知。手冢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只是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
　　坐在一边的白石抬头看了看车顶。有几个妖怪正坐在上面，打算搭乘巴士离开东京，到别的地方去。
　　上车之前，白石抓住其中一个，问到底怎么回事，最近离开的妖怪越来越多了。
　　“大大大……大人！”小妖怪被白石的妖气压倒，说话都颤抖，“这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呀。已经……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没有下雨就离开？”
　　“都没有水，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有力量打开水龙头的。喷水池很久没工作，小河里的鱼怪也挤不下想要离开了。大人饶命啊！不要吃掉我！”
　　眼前的小妖怪已经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了一起。虽然还是有点疑问，白石还是松了手。恐怕太小的妖怪也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临走前，白石丢给小妖怪一瓶水。
　　小妖怪看看瓶子，再看看白石，最后默默地飘上车。

　　“这样的天气还真是奇怪哪。”白石自言自语。
　　一旁的手冢还是听见了：“嗯？”
　　“如此炎热，在这个时候不是很奇怪吗？”就像小妖怪说的，已经很久没有下雨，炎热更本无法缓解。即便有浇灌，对于路边田里的作物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嗯，确实如此。这十分少见。”
　　“水无月……”白石似乎想到了什么，“六月也称作‘水无月’。手冢君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古人认为六月是雨季的开始。神明把天上的雨水全部降落到人间，天上就没有水了。所以称作‘水无’。”
　　“哦~手冢君很了解哪！”白石有些夸张地轻轻鼓掌。
　　“哪里，只是幼年时在家里看过类似传说的书籍。”
　　白石笑笑，不置可否。抬起头，发现车顶上的四个小妖怪开始打麻将。车厢里这么吵，手冢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动静吧。
　　“手冢君，你相信有天神的存在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真的有天神存在，那么他一定忘记每年这个时候需要降雨了吧。真是不靠谱的神灵呢。”
　　白石这么说，转过头，发现手冢正疑惑地看着他，于是满意地闭上眼睛打瞌睡。

　　巴士在下午时分到达目的地，在安顿住宿准备晚餐，梳洗就寝，枕头大战等一系列闹哄哄的固定节目之后，所有人都歪倒在自己的枕头上（有的枕头已经不知所踪），呼呼大睡。
　　躺下前，白石对手冢说晚安。手冢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想起刚才白石玩枕头大战很有一套。

　　也许白天有些兴奋，夜晚手冢开始做一个很辛苦的梦。
　　梦里面，有一群人，慢慢地走着。灯笼照射出的光线，使得人影摇晃。耳边，笙低低吟唱，神乐笛吹出一段高扬的旋律，大太鼓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敲响。人们向前移动，伴着不知名的雅乐。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人拉起自己的左手，开始奔跑。本想开口让对方慢一点，自己快跟不上了。只见对方转过身，爽朗地大笑起来。

　　是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个看不清脸的陌生人拉着自己跑。渐渐跑离人群，音乐也远去了，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忽然，手臂开始抽搐。疼得手冢想把手抽回来，可那个人就是不松手。那个人说：“くに，我们回去不好吗？”
　　手冢忍着疼痛，看那人所指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方向！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不起，我一定会带你回去。”那个人说，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手冢想要挣扎，却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挣脱出去，自己则是向后坠落，不知道落向哪里。
　　在下坠中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在宿舍，月光照在榻榻米上，十分安详宁静。手冢靠在枕头上没有动，努力适应从梦里挣扎出来后感到的落差。房间另一边，有人打着很响的呼噜，还有人说梦话喊偶像女明星的名字。

　　手冢听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重新闭上眼睛，这时却听见走廊里有细小的动静。有人在那里说话，而且不止一个人。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时而因兴致高涨而提高嗓门，时而压低声音然后窃笑。

　　是谁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手冢坐起身，发现白石的铺位上，被子是掀开的。人不在，是去洗手间了吗？
　　小心地跨过睡得七歪八扭的同学，拉开门。这样的动静也没让走廊上的人停下谈笑。走廊里很暗，手冢只能看到几个影子坐在地上，旁边点着一盏小油灯。

　　不但不按时熄灯，还在室内点火！

　　手冢快步走上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哇呀————！！！”

　　走近了手冢才发现，围坐在那边的根本不是人类。
　　“吓死我啦！”一个长着马脸的小妖怪用蹄子抚着胸口。
　　“不要突然之间冒出来，很吓人的！”另一个红头发，头顶长着一只牛角的妖怪也抗议。
　　“真是的，有点骨气！你们都是妖怪！他只是个人类而已！不过……”第三个妖怪转过脸来打量手冢，手冢发现它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人类能够看到我们吗？”

　　手冢这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草率。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油灯不小心会烧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鬼火。不是真的。”一目鬼甩甩手，表示没有问题。

　　大家一阵沉默。手冢想，妖怪要做什么，作为人类的自己确实没有办法指责，于是先转身打算回房间去。可是，就在转身的一瞬，他看见这三个小妖怪竟然喝着饮料吃着蛋糕。
　　“食物是哪里来的？你们没有偷学生的食物吧？”
　　马脸怪和牛角怪听了立刻露出一副噎到的样子，憋着铁青的脸狠命摇头。
　　一目鬼还算镇定，壮着胆子问：“你……不是阴阳师吧。”

　　“不是。”

　　三只妖怪瞬间松弛下来。
　　“跟你说吧！这些是一个好心人给的。”另外两个跟着点头。

　　“人类吗？”

　　这个问题抛出后，双方都愣住了。手冢是因为很少去想还有人类能够看到妖怪这件事。而妖怪们则是在考虑别的问题。
　　三只妖怪忽然头碰头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阵。
　　“咳咳。”一目鬼似乎成为了他们的代表，“那位大人和我们的一个伙伴出去了。”
　　“是住在这里的人吗？”手冢追问。
　　“唉？我们有这么说吗？没有吧！是不是！”另外两只慌忙点头。
　　“是学生吗？”
　　妖怪几乎要大叫起来：“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手冢看着他们抓狂的样子，心想还是算了，只要求他们不要故意吓唬学生，也不许偷学生的食物。三个妖怪连忙点头答应。
　　回到房间里，手冢躺下后依旧睁着眼睛。窗户外有一轮明亮的月亮，忽然被一条黑影切成两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落在窗台上。猫咪笃定地整理被毛，最后迈着轻盈的步子横穿窗台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那边终于有人进来，悉悉索索地穿过其他学生的被褥，走到自己的地方躺下。手冢这才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