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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菖蒲 ...

  •   这一年的夏季来得有点早。风扇在教室屋顶打转,但这丝毫无法缓解教室内闷热的感觉。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条虚线,穿过直角三角形的斜边,然后转过来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掉额角的汗。平稳单调的讲课声,外加闷热的天气,让教室里不少学生昏昏欲睡。气温持续升高,让一向一丝不苟的手冢也不由松了领口的风纪扣。老师点了白石的名字,让他起来回答问题。手冢把视线落在白石身上。

      这么热的天,白石手臂上依旧裹着绷带。究竟有什么样的伤口,那么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呀……不行啦……热死啦……”
      仿佛可以听到小妖怪们热得不行,可能全都瘫倒在窗台上。教室生物角的鱼缸里,也传来一些小妖怪享受的哼哼声。之前他们吵闹了一阵,听起来像是在打架,然后一小群去了鱼缸那里,另一群呆在窗台上。难道是在争夺鱼缸使用权?

      下课铃响后,教室里一群人冲去小卖部。手冢国光靠在椅背上深深叹气,就好像要把体内的热气呼出来一样。忽然,额上多了一道冰凉。
      “手冢君一点都不热吗?”
      手冢抬头一看,是白石握着一瓶冰镇矿泉水。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不顾仪态,手冢坐正后,转过身面对白石。
      “拿着。”白石将手里的水丢给手冢,“给你的。我请客。”
      握着水瓶,手冢有些疑惑。
      见手冢的反应,白石笑笑:“上次你带我去保健室的谢礼。”
      “这个礼有点厚重。”
      “哈哈,你还真是太一本正经啦。不用在意,这么热的天,下次你请我吧。”

      手冢又犹豫了一下。

      “哼,又要逞强吗?再昏倒的话,本大爷可不管。”循声望去,迹部从外面走进来,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边擦身而过。他没好气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手里握着两瓶水。他悄悄地把其中一瓶塞进了课桌,拧开另一瓶的盖子,开始喝起来。手冢沉默地看着迹部的动作,白石在一旁笑了笑,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迹部是在生气吗?
      手冢认为很难摸透迹部的脾气。有时候他看起来总是在生气,有时候又莫名地情绪高涨。

      低头看看手里的矿泉水,手冢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忽然,窗外开始吹进微微凉风。然后,一整个下午,只有手冢所在的角落,时不时吹来若有若无的微风,让手冢觉得不那么闷热烦躁。
      教室后面窗口挂着打扫卫生用的抹布,此时已经被太阳烤得粗糙无比。手冢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分心注意窗台上的动静。那边已经几乎没什么声音,偶尔只有一两声呻吟。

      是要被热死了吗?

      不知道妖怪存不存在热死的说法,但无论如何那声音听起来都很痛苦。手冢在课桌下摸出水瓶,用前天晚上学生会包裹资料的厚铜版纸折叠出一个类似碗的造型,往里面倒了点水,放在窗台上。果然,窗台上传来细小的声音:“呀!得救啦!”

      手冢撇过头,发现纸碗里的水位下降很快。尽管天气再炎热,单纯的蒸发作用不可能如此迅速。手冢又往里面倒了一点。这些都收在白石的眼底。他转过视线,不出所料,迹部正盯着自己。迹部发现了白石的视线,就又看了一眼手冢,回过头去,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

      因为习习凉风,手冢并不觉得十分炎热,所以他把剩下的大半瓶水都给了窗台上的小妖怪们。还记得6岁的时候,老家来过一个和尚。那时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由于忘带钥匙,而妈妈有正好出门采购,小手冢只能坐在家门口等大人回来。这时有一个和尚来到手冢面前,说这么热的天能不能给口水喝。小手冢看看紧锁的家门,从小书包里翻出运动水壶递给和尚。和尚毫不客气地喝光最后一滴水,在手冢家屋檐的阴影里坐下休息。手冢觉得这家伙有点奇怪,但大人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小手冢没有抗议,自顾自听炎热空气里飘来的歌声。

      “可惜呢。蝉只能哀叹自己活不过冬天的短暂生命。”和尚说。
      小手冢很惊讶,抬头望向和尚。和尚摸摸下巴上杂乱的胡茬问:“哦,你能听见吗?”
      “嗯……”有些不太确定,手冢回答得很含糊。
      “了不起。”和尚倒很开心,“能看见吗?”
      手冢摇摇头。
      “哎呀呀,真可惜,蝉姐姐可是美人呢。”和尚看着不远处的白杨树,“不过,不要和妖怪走太近。”
      “唉?为什么?”手冢已经忘记大人的忠告。
      “妖怪毕竟是妖怪,和人是不一样的。好孩子就要听话。”和尚摸摸小手冢的头,还弄歪了他的眼镜,“有什么困难的话,就来了法寺找我。”

      后来有一天,手冢和家人看完烟火大会回家,仰头看见了所谓的蝉姑娘。这是一个噩梦般的场面,蝉姑娘乌黑瀑布般的头发纠缠着树枝,白花花的手指抓住树精,放在唇边啃噬。那树精明显是已经死了,蝉姑娘抬眼瞟手冢。小手冢觉得很害怕,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按耐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在不安中回了家。本想去找了法寺。了法寺。手冢一开始以为是“归依法,法法不思议。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了法更无疑。”的意思。后来去网络上查了一下,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把这整件事抛到脑后。

      好在炎热的气温到了放学时分已经退去不少,学生会的工作结束后,手冢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副会长白鸟过来敲敲手冢的桌子,说先走一步。手冢点点头,低头继续忙自己的。白鸟离开前环顾学生会室,问迹部怎么没有来。正在疾书的手冢顿了顿,他也不知道迹部去了哪里。迹部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但总是寻找各种借口留在学生会室等手冢做完事一起离校。但这次,迹部没有说缘由,无辜缺席了学生会的工作。

      手冢不知道,迹部缺席的原因就是因为他。

      “是白石藏之介吗?”
      听是迹部的声音,白石心里已经大致猜到来者的意思。他停下脚步,回答迹部的问题:“是啊。有什么事吗?”
      “是吗?本尊呢?”
      “呃?迹部君是指什么呢?”白石盯着迹部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里是如同野兽般的杀戮之气。
      “身上的妖气不会说谎。想要染指本大爷看中的人,你还差一万年。”
      “迹部君可能误会了,说来话长。”白石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今天我还有约,回头再说吧。”
      白石转身刚想迈步,却发现无法移动。定睛一看,才发现异样。夕阳西下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而迹部的影子抓住了白石的影子。
      “你以为本大爷会轻易放过你。”迹部说,“小妖怪都是没有影子的。只有大妖怪在阳光中也能够显形,而影子的意义也非同一般。老实交代吧,有什么企图。”
      白石无奈地叹气:“这事真的和你没关系。”
      “和手冢有关系就是和本大爷有关系。”
      “真是没办法哪。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脱身了。”
      “你还是早点说实话比较好。”说罢,迹部身边出现几团冰蓝色鬼火。
      “嗯~真让人狂喜。”白石丝毫不以为意,“上次能够像现在这般与人交手,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天色渐渐暗了,手冢才意识到不得不回家。走在路上,竟然可以看见半透明状态的小妖怪。手冢经常在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回家,但小妖怪的样子却不是每次都能看到的。今天一路上都可以看到被热坏了的小妖怪歪在路边。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手冢买了几瓶水,给路边的小妖怪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在做与手冢同样的事。
      “不要浪费水。”手冢阻止他。
      “哦,难道你不是在帮这些小家伙们吗?”那人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
      手冢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这么热的天,这个人依旧穿着长袖夹克风衣,还带着这样一顶不怎么透气的软帽。此人说的是关西腔,莫非关西人都不怕热?
      “你能看见他们吗?”那人问。
      手冢想了一会儿怎么回答。以前他老实回答能看见的时候,总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最后,他还是回答:“嗯。只有晚上可以。你也能看见?”
      “是啊,能看见。”古怪的男人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他们是妖怪,你还真有爱心。”
      想起很久以前遇到的事,手冢意识到在对待妖怪的问题上,有些草率:“有人跟我说,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说的也是。”那人转身靠在路边的栏杆上,身后是流经城区的小河,“你怎么认为?”
      “那是妖怪的生活方式,我们没有理由去改变什么。”
      手冢瞥了一眼那人,那个人只是望着天空,似乎在听手冢说话,似乎又没有。
      “但如果他们故意去妨碍人们的正常生活,被封印消灭也在所难免。”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古怪男人的兴趣,他转过头来看着手冢:“你是这么想的吗?”
      手冢有些疑惑,开始反省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古怪男人没有评价手冢的话,而是指了指河道桥下的一丛水生草:“知道那是什么吗?”
      手冢看了看草丛,里面开着不显眼的黄色小花:“可能是菖蒲。”
      “不错,现在的年轻人会去注意这些的已经很少了。”古怪男人对手冢竖起拇指表示赞扬,“菖蒲在水边占有一席之地,哪怕荒野变成了城市,它依旧存在。它同时又是毒草,无论人类是不是存在,它的毒性不会有任何改变。人们能因为它有毒有危险就根除它吗?”

      “……”

      “啊呀,我在等人。可是那个人好像有点耽搁了,我去看看。”古怪男人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那件看起来很热的风衣,“如果见到妖怪,再和蔼一点吧。”

      古怪男子给手冢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这种印象在手冢回到家后,被极其平常的家庭氛围给冲淡了。
      夜晚,手冢走出家门倒垃圾,远远看见街道那头有一个人影摇晃着朝自己走来。

      “迹部?”
      人影听见有人喊自己,停了下来。迹部眯起眼确认前方是谁,最后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迹部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应该是手冢的房间。额头有些刺痛,用手摸了摸,受伤的地方已经包扎好。
      “哎呀,国光,他醒了。”听声音,应该是手冢的母亲彩菜。然后,脚步声传来,视线里出现手冢国光的样子。
      不等手冢开口,迹部先自嘲:“本大爷的样子很难看吧。”
      “嗯。不能更难看了。”
      “哼。”迹部用手臂遮住眼睛,不看手冢,“不问为什么弄成这副样子吗?”
      “哦。”仿佛勉强附和迹部,手冢问,“打架吗?”

      迹部只是笑。他可以回避手冢的视线,但没办法骗手冢。

      “下不为例。无论如何,学生就不应该打架。”
      “本大爷知道。”

      “国光。”彩菜从门外探头,“要不要给迹部君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了。”迹部坐起来,准备下床,“家里没有人,打了也没有人接。”
      “迹部君是一个人住吗?好可怜啊。”彩菜表示同情,“要不迹部君今天就住这里吧。受那么重的伤,也需要有人照顾不是吗?”
      “啊?”迹部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看看手冢。手冢点头。

      “这可以吗?”迹部问。手冢听见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几个家伙在笑。
      “如果你觉得这里太过简陋,我也不会阻止你回家。”
      “……”

      夜已深,迹部最后还是住了下来。
      迹部坐在窗台上,看见窗外闪过几道黑影,弯起嘴角邪邪地笑。这笑容在注视手冢的睡颜后,渐渐柔和。他想,上天一定是太过眷顾迹部景吾,才让他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而此时,在手冢的梦中,看见小时候在老家的房子,蝉姑娘坐在自己的被褥上,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煞是好看。他听见蝉姑娘说:“吓到你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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