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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祸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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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我回来了。”张羽裳吸了口气,边揉手肘边向堂上的夫子见礼,不见回应。
张羽裳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上首站了一男子,听见动静回头下望。二十五六岁模样,青巾束发浅绯长袍,腰着十一孔金带,金带之上还缀着一个银鱼袋。
“大、大哥!”羽裳望着下朝直奔此处的大哥张运杨,觉得自己讲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被唤作大哥的男子蹙眉望向自家小妹。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羽裳小心回道,毕竟是不惯说谎的人,这半真半假的谎话怎么说怎么心虚。
“来人!锦绣阁的人全部杖责十次,罚俸三月,另外再给小姐请个教习先生来。”运杨突然扬声喝道。
“大哥!”
羽裳一听慌了,顾不上疼痛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大哥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与旁他人无关!你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
运杨拉过羽裳查看受伤的情况,未置一词。几名家人上前领命,带着缩在一角的夫子便要往外走。
“站住!”羽裳情急之下急声叫住家人,转头望向大哥,哀求道:“大哥……”
运杨抬头望了一眼,家人便躬身立在门口。
“说吧。”大哥淡淡道。
羽裳咬了咬下唇,望着愈发陌生的大哥,思绪有些飘忽:
都说长兄如父,这一年多来,听家中下人说起大哥升迁很快,已是官拜吏部侍郎,大哥随着官阶的增长在家也愈发严厉了,倒也真像一位严父。
然而从前的大哥,并不是这样。从前的大哥对自己都是有求必应,小时候他会背着家人偷偷带她出去逛庙会,给她买小面人,背着熟睡的她回来;每次淘气之后替她挡住母亲的怒火,曾经那么那么近的大哥,怎么会变得这般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不是年前那次,皇上在上阳宫宴请波斯诸国使者,自己太过好奇央求大哥偷偷带着去看热闹,华丽的宫殿,如云的宾客,妖娆起舞的西域舞姬,终究抵不过西域陈酿玫瑰色泽的诱惑,偷喝了几口便陷入了七色迷离的梦里。
其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回来之后便被彻底禁足,从那之后大哥便离自己离得很远,爷爷和伯伯爹爹他们也对自己严厉了很多,面对大哥越来越冷峻的脸,羽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很多次想跟大哥认错,一直一直没有机会,日子一天天过去,久了也就再没有认错的勇气,再后来羽裳遇见他都有种想绕道的冲动。
脑中正胡思乱想,手肘之处的清凉将她的思绪拉回,大哥修长的指尖沾了些晶莹的碧绿膏药,膏药被轻柔的揉开,手肘处原本火辣的伤口舒服了很多。
“张昭,去请卢太医来。”上好药之后,运杨淡淡的开口。
“大哥,我没事。”羽裳有些不安的动了动,不过是摔跤而已,真要请来太医,势必惊爷爷到时便更不可收拾。
运杨接过家人递上的巾帕,拭净手指,摸摸羽裳的头:“听话,让太医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哥才会放心。”
温柔的语气让羽裳突然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多久……没有这样亲近了。
“是不是很痛?太医马上就来。”运杨环住羽裳,亲抚她的后背,羽裳紧搂住大哥的脖子,眼泪越发汹涌了,一年来的冷漠疏离终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大哥手下的人做事越来越效率了,羽裳觉得自己还没哭够,太医已经被引了过来,满面泪痕,羽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哥换个姿势将她抱好,太医便立着静静的诊脉,换过两只手,后又细看了一回伤口,才躬身应道:
“五小姐并无大碍,碧凝膏生肌止血散瘀是极好的,不会落疤痕,小人再写个方子,吃上一剂活血散瘀,不出三五日便好了,只需多休养,不要再碰到伤口。”
“既是如此,有劳了。”运杨颌首,着家人领太医下去吃茶。
“大哥!”领路的家人差点与急行的来人撞上,一见是自家三少,便退了一步让路。许是走的急了,来的青年一身水墨长衫下,胸口有些起伏。扫了一眼室内之后有些意外“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妹的学堂?”
“你消息倒灵通。”大哥面上并无太多表情语气却有些冷厉,“那你可愿意告诉我小妹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
“小妹受伤了,严不严重?”水墨长衫的青年有些意外。
“太医刚看过了,说要静养。”大哥避轻就重的回应。
“怎么会?!”青年看见羽裳满面的泪痕慌了“该死的卫……”
“三哥,我没事。”羽裳眼看三哥要说出真相急急打断,说完才觉得不妥,又小心看了一眼大哥。
“曾夫子你来我府上,也不少年头了吧。”大哥突然换了话题。
从刚才一直立在门口,前途未卜的夫子突然被点名,有些惴惴不安“五年了”
“辛苦了,舍妹顽劣,这几年有劳夫子费心。”大哥的颜色愈发和气。
“大少爷客气了,小姐天资聪颖又极其懂事能有这样的学生是小人的福气。”夫子愈发战战兢兢。
“哦?既然夫子也说舍妹懂事,那舍妹想必是懂事的。那在下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夫子,为何我还算懂事的舍妹在本应上课的时间不在课堂,反倒弄到一身是伤?”运杨随手拨弄茶盏,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我只是一个兄长见自家小妹如此都已不忍,推己及人夫子为人父母想必也是如此,若是令公子受伤,夫子只怕会更心疼,夫子以为如何?”
曾夫子怎会听不出话里的威胁?这几年,张相俨然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张家在朝堂上可谓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这个张大公子俨然成了张家第三代的掌门人。
以张家的权势,若是要对付自己的犬子,简直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曾夫子冷汗立下,马上跪下来叩首:“大少爷息怒!大少爷息怒!小姐从昨日开始向小人请假,每日的课晚来一个时辰,说是想替张相准备八十寿诞的寿礼,小人看在小姐一片孝心遂应了,并不知道小姐如何会受伤,请大少爷明察。”
“夫子请起,你是舍妹的夫子,便也是我的夫子,这礼我如何受得起。”站在一旁的水墨长衫青年听到此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哥的手段越来越了得,这人都跪完了,实话也吐出来了,他才说受不起。
羽裳眼见夫子这么快沦陷,也甚是无奈:“大哥,不要怪夫子,下个月就是爷爷的寿辰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没什么自己的礼物能拿出来,我就是想跳舞给爷爷看,所以才请假去练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也该知道你受伤,我会有多心疼。”原话被砸回来,羽裳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是我的主意。”看小妹受窘,坐在下首的三哥开口。
“你们下去吧。”大哥挥退众人。
“胡闹!张运诚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爷爷不是交代过了,宴会人多眼杂羽儿已经及笄不适合抛头露面,怎么你连爷爷的话你也要忤逆了?”
听到这话羽裳死死咬住下唇,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期待,现在连大哥这一关都过不了,爷爷爹爹那边根本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低下头不想让两个哥哥看见自己的一脸失望,眼泪落在裙襟上。
水墨长衫青年望见羽裳的眼泪不禁气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张运杨,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羽儿,你我的妹妹,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们摆布的玩偶。你不要把对付外人的那套用在她身上。你们在朝堂上斗个你死我活也就算了,不要把羽儿扯进来!”
“从两年前开始,你们在打什么主意,羽儿在上阳宫一舞成名惊艳四方,自家女儿生的如此出息,换做别家高兴都来不及,为了保证张家的好名声,你们立马给她弄了一个病鬼的未婚夫婿,然后将她彻底禁足,一切宴饮游乐,寻常少女该有的正常生活,她可曾享受到一星半点?”
“羽儿懂事不吵不闹,可是背后的伤心难过你难道不知,你这个做大哥的就这般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吗?”
看着争吵中的两个兄长,羽裳悄悄退出了课堂,三哥的话刺痛了她,她再怎么乖乖听话,心中还是会向往外面的世界,那高墙外的天空……多想再靠近一点,脚步不知不觉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