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骨》白噪声

20、章20·即使离别之日到来

　　嘉明和焦想他们下山的那天，天气很好。天空特别蓝，云朵特别低。
　　焦想需要带的行李仍然就那么一个旅行袋，唯一多出来了的，则是季嘉明这么大个的一个人。
　　嘉明虽然喜欢城市，却对方染和叶青山还有这山上的一切恋恋不舍。他也察觉到，说到下山的话题后，没有人说“没关系以后也能常见面”这样的话，这是不是就代表，今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呢。
　　嘉明想来想去，借了焦想的手机到处拍照留念。
　　虽然除了他，其他人都对合影没什么兴趣，但谁也拗不过他，都半被迫地照了好几张相片。
　　方染情绪不高，季嘉明犹豫了半天，还是偷偷问他：“方染，你要不要和焦想合影留念？”
　　方染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嘉明，又转头去看焦想。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不如，就咱们三个一起合个影吧？”
　　说着，他转头去招呼叶青山，“表哥，来帮我们拍个照吧！我们三个。”
　　叶青山不太愿意地走过来：“有什么好拍的啊？死里逃生三人组？还是散伙纪念照啊？”
　　“怎么说话呢你。”方染用手肘给了表哥一下。
　　叶青山装痛嗷嗷叫。
　　合影的时候，虽然方染百般推辞，但最后还是决定他站在中间，一侧的嘉明笑眯眯地在胸前比了个剪刀手，焦想站在方染的另一侧。
　　叶青山看着手机屏幕，那里面的方染，起先是不知所措地困惑，然后才渐渐露出一点点微笑来。
　　他觉得，那笑容仍然显得很寂寞。

　　“山上信号不好，回去了我用邮箱把照片发给你啊。”嘉明把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拍进了焦想的手机内存，他俨然已经彻底融入高科技信息时代，谈话间也有模有样的。
　　方染笑着说好啊，而焦想拉住还想玩耍的季嘉明：“好啦，我们该走了。”
　　叶青山也已经把车子重新开了出来，他送他们下山。
　　“小染，一起上车吗？就当兜风……”
　　方染摇头：“我就算了，太折腾。”
　　“啊？方染不送我们啊……”嘉明忽然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告别了，觉得有点难过起来。
　　“嗯，表哥代替我送你们啊。”
　　嘉明拉住方染的手，认真地说：“那方染……谢谢你救了我好多次。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我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他的语气很坚决，目光也很坚定，方染望着这样的季嘉明有些不明所以。一旁的焦想知道嘉明是指恶鬼的事，连忙岔开话题道：“好了嘉明，上车吧，别让叶青山等咱们太久。”
　　方染有片刻的怔忪，然后他看向焦想：“那、我就送你们到这里。焦想……你以后多保重。”
　　焦想望着他：“你也一样。”
　　似乎还有些什么情绪，但是方染按捺下来了。有些不舍，却也并不后悔。他只是——没有任何阻隔和闪躲地——看着焦想的眼睛，轻声道：“再见了。”

　　之后，焦想他们上了车子，方染站在原处看着。叶青山好像向他喊了些什么，方染没有留意。
　　车子发动时，方染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焦想。季嘉明。
　　过去的自己。结束的爱情。
　　然后和这一切告别。

　　***

　　方染一个人站在小院中，发觉这幢山中老宅忽然变得异常冷清。
　　至少有表哥在也好啊。开车到山脚下、再把焦想他们送到车站，这段路程往返要多久呢？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回到自己房间，他无所事事地坐在桌边，等叶青山回来。
　　结果过了没多久，也许是因为很疲惫，方染很快就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出现许许多多的人，有以前的同学、同事、亲戚朋友，有单莉莉，有孔虞，有季嘉明和焦想。大家都在一起，一副热闹的样子。但是渐渐地，人越来越少了。最先离开的是一些连名字都生疏、面孔都有些模糊了的人，然后是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接下来是老红楼里一起工作的同伴，最后离开的是焦想。
　　梦中的方染虽然着急，身体却仿佛被施咒了一般，既不能行动，也开不了口。只有沉默地看着所有人都消失了。
　　难道说，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停驻吗？
　　我还在这里，却没人愿意为我停留吗？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小染，小染醒醒，我在这里呢。”
　　——还有人留下？梦里的方染又惊又喜。

　　然后他就醒来了。
　　他眯着惺忪睡眼去看叶青山，表哥大人正弯着腰，观察方染的半睡半醒的容颜。
　　离开前，叶青山要方染好好在山上等他回来，但方染当时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让他不由有些担心。但是回来后，看到小染好好地在屋里小憩，叶青山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柔软下来。
　　“你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表哥用手指点点方染皱紧的眉心。
　　方染直起身体，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嗯，好像是做了梦……”他渐渐清醒，梦中的情节已经消失无踪，“可是已经不记得梦到什么了。”
　　但是结尾处，喜悦的心情还残留了些许，方染想，似乎那并不是不好的结局。
　　“好吧，要是那么疲倦，晚上就早点休息。”
　　方染心不在焉地应道：“嗯，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而且现在山上这么冷清……”
　　叶青山想了想，拉了椅子在方染身边坐下，尽力显得很诚恳地说：“既然山上也没什么人了，咱们也该计划一下下山的事情了吧？你觉得呢？”
　　方染眨了眨眼：“下山当然可以，不过……”

　　表哥见他犹豫，忍不住坏笑：“看样子你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啦？怎么，想反悔？”
　　“谁想反悔了……不是、谁答应过你了？”方染警觉，差点就中了表哥的计了。
　　“看看，这还不是反悔吗？明明说好去我那住的。”
　　方染很无奈：“没有说好吧。而且到底我为什么要去你那边啊？我又不是小孩，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唉，反正你也没必要非留在S市嘛，如果你想换个环境，来我这边不是正好吗？还有个照应。”
　　认真想来，方染也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换个环境。在原市值得牵挂的工作、亲友，现在都不存在了，留在那里反而容易触景伤情。彻底换个城市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本来季嘉明的事情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已经让你帮忙做了太多了。”
　　叶青山可不爱听这种话，就算没关系，只要是方染的事，他都希望能够产生些关系。
　　他向方染靠过去，逼近了方染道：“不管有关无关，既然是帮你，我一点也不嫌麻烦。”
　　方染感到了无形的压力，总觉得这话里似乎别有深意。他不敢看叶青山的眼睛，只好低下头去，目光却恰好扫过表哥的领口。
　　从方染的角度稍微能看到领口里面一点，很奇怪的，叶青山的锁骨处也有些淤青的痕迹。

　　不过那处痕迹颜色已经很淡了，方染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他有点好奇就问道：“表哥，你胸口那里，也是受伤了吗？”
　　叶青山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方染在看什么地方。他抬手在锁骨那边蹭了蹭，然后马上又把领子系好了。
　　“没受伤啊，在哪里蹭脏了吧……哎不要岔开话题，到底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方染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却没时间细想。叶青山又道：“要是对和我住在一起有顾虑，那完全没必要。原来怎么相处，就还是一样的就好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方染觉得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他无奈地说：“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啊……”
　　叶青山想了想，大起胆子试探：“你看，你刚刚失恋，我想你肯定需要我安慰一下嘛。”
　　方染一听之下，挑起眉来。
　　“谁说我刚刚失恋了？”他停了停，“我明明是一直在失恋，现在反而是失恋结束了而已。”
　　他故意说得很轻松，说完又觉得，要真是能这么轻松地一笑而过就好了。
　　叶青山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有点捉摸不透：“小染，你没事吧……”
　　方染抿了抿嘴唇，终于松口：“好吧，那就听你的。下山我就搬到你家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