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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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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家宅邸。
彭煜一连请了三天病假。
她现在一点不想见到学校里的任何人。而她本身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家里来。
她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沉淀自己目前的思绪。可惜这三天的效果不彰,她的心情依然混乱不堪。
不愿再回想三天前在图书馆里听到的那些严临与程维枫的对话,但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声音越是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
他不是程维枫,那……他是谁?
而他若不是程维枫,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和枫的约定?
三天来,每每彭煜想起那天的情境,便忍不住问自己这两个问题。
她静静坐在卧室里最大那扇窗的窗台上,茫然看向窗外,出神。
“煜煜,我终于想起来星期天妳说的那个‘程维枫’是谁了!”
卧室的门砰一下被推开,辛温迪也没意识到她忘了敲门,一面说着,径直走进来。
“他就是当年妳从秋千上跌下来的时候,为了救妳摔穿头的程家大公子,对不对?”她走到彭煜跟前。
“程家……大公子?”彭煜转回头看向她,喃喃重复道。
辛温迪终于注意到养女的不对劲……
准确地说,她从星期天回家开始就很不对劲。只是辛温迪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特意没有询问她什么,而是留出时间给她休息。
但现在,辛温迪不认为彭煜的不对劲是缘于身体的关系。
“煜煜……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大公子……是什么意思?”彭煜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散去。
“煜煜!跟妈说,到底怎么了?”辛温迪暂时忽视她提出的疑惑,执意先为自己的问题取得答案。
她甚至隐约意识到彭煜这几天请假,很有可能跟她说到的那个人有关。
彭煜一言不发,缓缓地撇开头,直勾勾盯着自己蜷在窗台上的脚尖。
“是不是——和程家公子——程维枫有关?”辛温迪试探地问。
彭煜默不作声,依然埋着头。
“煜煜,妳先下来。”辛温迪的眉紧了紧,心底多少有个大概。
她的态度温和却坚决,半强制地把彭煜从窗台拉到卧室一角的沙发上。
坐下来,辛温迪把自己养女冰凉的手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们……”她轻咳了一声,“我是说——是不是妳和程家公子……妳和程维枫你们……吵架了?”
彭煜摇摇头,实现依然锁在脚尖,仿佛不肯移开。
吵架?不,她一点也不认为她和程维枫会吵架。只是……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比吵架更糟,因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欺骗她。
“那……”辛温迪不禁再皱眉。
除了吵架,她实在不觉得彭煜和程维枫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情让彭煜丧气成这样?!
“妈,我没事。对了,刚才妳说的‘程家大公子’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好不好?”彭煜终于抬起头,声音轻淡地,似是事不关己地询问。
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只是还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非要别人给她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才行。在得到结果之前,她用几乎仅存的力气勉强作出平静的表情,掩饰内心深处的不安。
“还说没事!妳明明就有事藏着!”辛温迪也很坚持,想要先问出究竟。
“妈——”
彭煜露出乞求的神情。
辛温迪怔然。
对于彭煜、自己相处有十余年的养女,她自认没有十分也有八分,是了解得很透彻的了。即便如此,这仍是她第一次看见彭煜用这样盈满无可奈何和沮丧黯然的面孔朝向她。
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拜托,告诉我!”
彭煜再次恳求道,声音微颤。
像是要看穿她的心境,辛温迪和蔼却锐利的瞳睨进她的眼眸仔细打量。
她眼中同时蕴藏着渴望与恐惧,恰如其分地显示出她此刻的心境,既期待为自己的疑惑找到答案,却又矛盾地害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两双眼相视许久,倔强和探索相对而存。
终于,辛温迪叹了口气,像是败给彭煜的执着一般。
她伸手,轻轻顺彭煜的发丝抚着:
“还记得程维枫为从秋千上摔下来的妳作肉垫受伤,我们两家大人都急忙去医院的那一次吗?”
彭煜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即使当时她还小,却也懂得告诫自己别再让她最重要的枫再为自己受伤。虽然后来她并没能做到,还是让他为她受了伤,不过正因为之后的那一次,他们现在才……
彭煜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痛楚。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程家公子的消息,毕竟当初是因为他,我的宝贝女儿才获救的啊!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可怕,当初如果摔穿头的是妳,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辛温迪心有余悸地把养女揽在怀里,顿了顿,“后来……记得是有一次陪妳爸出席一个商业餐会的时候听别人说才晓得,原来程家有两位公子,程维枫是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他还有一个弟弟?”彭煜骤然从辛温迪怀中撑起来,睁大眼,有些惊讶。
辛温迪不解地点点头:“是的。怎么,他有弟弟很奇怪吗?”
“不是。”彭煜连忙摇头,追问,“那,他和他弟弟差几岁?”
“这我就不知道了。”辛温迪似是对这个问题帮不上忙地耸耸肩,“事实上我从没有见过程总裁和夫人同时带两个孩子出现在公众场合的印象,所以……我很怀疑。”她淡淡地点出自己的困惑。
“原来只是……传言而已?”彭煜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撇紧眉头。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事实?
她在心里自问。
“煜煜,”辛温迪继续说着,“不管妳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妈只想告诉妳别忘了这里是妳家,心里面有什么不痛快或者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要闷在心里,可以讲给妈听,或许妈还能给妳拿个主意也说不定。”
语重心长的语气。
彭煜只觉得眼眸一阵酸,她伸手紧紧抱住辛温迪,很紧很紧。
久久,她才闷声说:
“谢谢妈。”
辛温迪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欣慰的笑容。
“那我看妳精神不太好,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她叮咛。
“可是我……”
彭煜刚想辩解什么,话便被截断:
“我知道妳又要说妳不困什么的。我不管。多少尝试一下,好吗?至少尝试着小昧一会儿也好。”辛温迪心疼养女那两只明显的熊猫眼,说什么也要让她躺下来休息才肯罢休。
彭煜咬住下唇顿了顿,勉强咧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了,妈。”
“嗯。”
辛温迪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出彭煜的卧室,顺手替她带上门。
卧室里重回一片寂宁。
只有彭煜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双眼呆滞地,望着不知道何方。
静静地,想着她的心事。
那让人不愿去想,却又无法不去想的心事呵……
☆☆☆☆☆
程维枫在学校一连找了三天都找不到彭煜的人。
他不敢打她的手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边接通之后他该说些什么;虽然,他也不敢肯定她是否会接起他的电话。
三天来,他得到的全是彭煜没有到校的回答。
他还是不死心,仍然每天照三餐在学校里每一个彭煜可能出现的地方守候。
事实上,就算是在学校里找到她,他也不晓得在见到她的时候要说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想找她、想见到她,仅此而已。
“彭煜?”中午在学生餐厅,一个和彭煜同系且大多数课同班的男生被拦住询问,他满头问好地挠挠头,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噢!学长是说管理课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女生!抱歉抱歉,因为她都不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呃,她今天没有来上课耶……说起来,她好像有好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了。”
“这样啊……谢谢你。”程维枫的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依然很有教养地感谢道。
“学长!”那个男生在程维枫要转身时唤住他。
程维枫顿住脚,困惑地看着他。
“呃……是这样,学长,我觉得其实如果你真要找她的话……不妨打她手机试试看。”那个男生好心建议道。
闻言,程维枫努力扯出一记淡淡的苦笑。
“我知道……谢谢。”
打电话给她啊……他又何尝不想!
他黯然蹩着眉头。
数不清第几次拿出手机,拨到那组近乎刻在心版上的号码。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熟悉的名字,只是搁放在拨出键上的拇指久久不敢按下,只能直直地盯住屏幕,直瞪着。
须臾,他颓丧地垂下手,用空闲中的那一只手轻拍了拍前额,重重吐出一口郁气。
那阴郁竟沉得让人揪心。
“程维枫,难道,你还没有去找过她吗?”
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使得陷入自身思绪中的程维枫猛然惊醒,侧过头一看,竟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严临。
他不由得皱起眉。
“妳?!妳来这里做什么?”语气中充满嫌恶感。
程维枫无法忘记他和彭煜的关系会闹到现在这么僵,全是眼前这个人那天的一席话导致——虽然……也许,他自己也要付一些责任。因为,如果不是他最初隐瞒了一些……或许他和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局面了吧。
“我……”
严临的美眸一瞬间黯了黯,她当然清楚她此刻是多么不受欢迎。只不过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承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几曾何时,他的位置已然重要到,仅仅只是抛来一记厌恶的眼神,就足以使她的心不明抽痛,连五脏六腑都似要绞在一起一般。
“我现在不想见到妳。” 程维枫面无表情,用冷硬的言语驱离她。
他必须承认,在这一刻,再多的教养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没办法把自己的态度变得稍微好一点。
“我知道……”胸口又是一阵痛。
严临埋下头,咬着下唇不放:
“不管我那天……做了些什么,我相信那些话……我、我并没有说错……连你自己最后也都默认了不是吗?”
她停顿了片刻,双手紧了紧。
良久,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再抬起头,她的眼眸中多了一份坚定:
“我想知道真相。”
“妳有什么权利知道妳所谓的真相?”嗤之以鼻,他冷然反问。
就算他要说,他也要首先亲口告诉彭煜,而不是眼前这个一手搅乱他和彭煜之间的一切的女人。
“我没有吗?”严临自问了一声,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几调,“当年看到‘枫’在街角公园摔得头破血流,求助路人帮忙送医院的人是我;后来在幼儿园那间音乐室旁边‘枫’被树枝划伤耳,去找保健室医生的人也是我;甚至是‘枫’要离开时,告诉彭煜这件事的人还是我……”她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这样的我,你说,难道还没有资格吗?”
嘴里说着这一段话,她的心在剧痛着。
程维枫对她溢于言表的愤怒与不耐几乎撕裂了她。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像在滴血。
可笑的是,她甚至和彭煜一样被他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能凭自己的猜测去断定他是否是当时的那个人。然而,让她觉得沮丧的是,即便她认定他并不是那个人,还是难免对那张神似的容颜吐出的冰冷的话语感到伤痛。
严临有些恍然。
最初当她得知学校的迎新会一反以往改在校园以外举行,并且那个举行地的所有人居然是许多年来不曾出现过的名字时,她就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巧合抑或是人为因素,所以她才会在他邀彭煜去凉亭小叙时,悄悄跟在后面观察。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停止过疑惑,因而发现他左耳本应有的伤痕却不见了……
只是……他……真的不是那个“他”吗?
她忽地迷茫起来。
如果他不是,那天又怎么可能作得出那么凝重悲伤的表情?
可是如果他是,那……
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妳……?”程维枫错愕地瞪着她。
他从来没想过还有其它人知道他和彭煜之间的这些事情,不仅仅是目睹,竟然还参与其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时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天严临会说她“也等了很多年”。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惊讶吗?我也很惊讶。”严临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她在嘴角勾起自嘲般惨淡的笑容。
是了,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
几曾何时,她的脑海中便有了这样一个身影时常出没,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即使是多年音讯全无也无妨。
她大约是最能体会彭煜心情的人吧,所以她才隐约对她产生一种难以说明的友谊,因为同病相怜。
程维枫没有回答,他只是仔细地看着严临的眼睛,像在估量着什么。
半晌,他移开视线,淡淡地问:
“所以?”
“所以?”严临假笑了几声,却掩饰不住自己浓浓的伤感,“所以你不要再固执下去了。坦诚吧,你到底是不是程维枫?把这些真相都公布出来好不好?不要让大家继续痛苦下去了……我想,不只我和你……彭煜,她……现在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啊……”
她敛下眼帘,不想让人看到隐藏在她眼底的软弱和痛楚。
默默将自己的手机递到程维枫面前:
“如果你……不敢拨出去,我可以帮你。”
程维枫回头看了她手中的手机许久,才接到手中。
终于,接了过来……
……
屋外依然是白昼,被厚重窗帘遮盖的屋内却仿佛沐浴在夜幕中。房间里平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没有灯,一个蜷成一团的身影缩在角落。
间歇传来浅浅的抽咽声。
直到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漆黑的宁静。
她又哭了。
这已经是这几天里她不知道第几次低泣。
彭煜僵硬地扭过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湿意,看着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正高唱着欢快铃声的手机。
在黑色的房间里,它闪亮的彩色屏幕尤为刺眼。
她本不想理会那惹人烦的手机,任其叫到停为止。哪知,电话那头的人很是有耐心,一声一声地等,等到语音信箱后又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打,害得她的手机铃声听来根本要停止的意思。
终于,彭煜尤带泪痕的脸上挂着愤恨的表情,凶恶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未知来电”——真后悔刚才没把手机关掉,她想——考虑片刻,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喂——?”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哭了太久的她嗓音沙哑,也没办法说出一句连贯的话,甚至这句话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电话的那一头没有响应。
“喂……你、你是……谁?”彭煜又问。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说话……”她有些恼了,可鼻音过重听起来完全没有威力。
不过电话另一头终归出声了。
“……煜煜……是我……”
仿佛犹豫了很久,程维枫才用极轻的嗓音报出名号。
听到几乎几百年没听过,却又熟悉得好像植入脑海中一般的声音,彭煜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挂断电话。
而在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之前,耳畔已然响起程维枫低沉嘶哑的乞求:
“不要挂!……求妳……煜煜,如果妳不愿意和我说话,妳可以沉默,只要……只要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还未停下的眼泪又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只为听到这久违的声音,还有他近乎卑微的语气。
程维枫等了一小会儿,见电话那头虽没有任何声响,却也没有被挂断,稍稍松了口气。
“……煜煜……我知道,妳还在气我……可是……我有我的理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隐瞒……妳。还有,我好想妳……真的好想妳……”话语间能清楚感觉到他在微微发颤。
想?她也在思念着他啊!
但是她亦放不下他曾欺骗她的事实……
她该怎么办?
“……我想见妳……好想好想见妳……”又隔了一刻,他忽然说。
彭煜浑身像是触电般震了一下,红肿的双眼从浑浊不堪渐渐变得清亮,透出更浓郁的哀伤。
她也想见他,只是……
她怕。
她想找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忽略他的谎言,但她做不到。
即使是克制自己去想也罢,胸口的沉重仍然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她是那么相信他,而她那么相信他的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场骗局。
见她仍旧不肯开口,程维枫挫败地呼出一口气。
挣扎良久,他才又黯然地说:
“……我……我带妳去见他……”
“……什么?……你说什么?”彭煜像是猛然惊醒一般脱口而出。
那支离破碎的嗓音几乎揪痛程维枫的心。
他的手用尽力气紧握着,才不至于临阵脱逃。
他深呼吸了几次,再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重复出来:
“我说……我带妳去见他……”
他知道他根本不用指出那个“他”是谁。她,和他,以及站在离他不远处的严临,都心知肚明。
他深深地叹气。
“我带妳去见他……”他又讲了一遍。
望着天,他心乱如麻。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回一句话的彭煜,在他仅仅只是提出要带她去见那个人的时候,就有这般迅速的回答……
他蓦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现在?……”彭煜小心翼翼地问。
程维枫愣了愣,赌气似的回答:
“对,现在。我马上去接妳。”
没想到,他还是无法取代他……抑或者说,没想到,她还是不相信他……没想到……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好。”彭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
轻轻地挂上电话。
她没有告诉他她家的地址,他也没有问。她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她是要去了解真相。
她必须对自己这样说,双手才不至于颤抖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