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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卸装 ...

  •   “殿下,”我不留痕迹地拭去泪滴,笑道:“想必殿下也不愿准秋在这里贻笑大方,准秋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离去。
      我想起来当初为何要伪装了。
      自从被误会之后我蓦然发觉景翰墨更喜欢能被他所利用,呼之即来的人。于是我甘心扮作那等纨绔,只盼有朝一日他能发觉我的苦心——曾有一个痴子如此低微地乞求他的关注与爱。
      即便知道他是想借助我的力量来摧毁楼家,我也尽量不给他重要的信息,卑微地以为这样既能待在他身边……又能保护楼家不受到威胁,我还是天真了。
      景翰墨自有一招,他借助了图家的力量来登基再对抗楼家。
      我记得,老爷子把我找到家里,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句: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这半死不活的老人家也没什么看头。不过你要记住,伤你的人,亦有保护你的能力……我希望你运用好这份力量,不求东山再起,只盼一世无忧。]
      在那之前,我竟不知道老爷子已经看穿了一切,如此豁达。
      可惜他不清楚的是,有保护我能力的人必须是爱我的。景翰墨连最基本的尊重也剥夺了,他是硬要将一切从我身上讨回来,又怎么会让我好过。
      景翰墨,我已经重生难道还要再束缚在你这里么?那禁忌迷乱的爱情困扰折磨我一世足矣,休要再影响我这一生。
      我不会再为了你当纨绔,如今的楼准秋,只会守护自己的一切。
      这般想着,心痛的虽无以复加,却无比轻松。

      “昨日的字帖写的如何了?”太傅走在宣和殿内,景翰墨面前摆的是图云帮他写得蝇头小字,他眉峰挑地很高,洋洋自得。
      “三殿下的字有长进。”太傅微笑道。
      图云模仿景翰墨的字也有段时间了,若连太傅都无法骗去,四年之后怎么模仿圣旨赐老爷子一条白绫呢?
      “好,大家完成的作业都不错。我记得我曾说过今日检查你们的字迹,写兵书的第三页给我看看。”太傅刷的一合折扇,淡然道。
      我屏住呼吸,以最好的字开始缓缓写起来。我的字是大哥教的,他的字充斥着藐视天地的力量,我学不来,最多将那潇洒飘逸学了六成。
      “楼公子的字当真不错,想必也是刻苦练习许多时日罢?”太傅拿着我的字帖赞不绝口,引得景翰墨蹙眉疑惑道:“太傅可在说准秋?”
      他接过太傅手中的字帖,怔怔地瞧了半天,又仔细看了看我,才默默道:“准秋可是学好了?也不枉费图云近日的教导了。”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图云连忙摆手:“我可没怎么教准秋,他天资聪慧,想来是只要有心学习,便是人中龙凤罢?”他又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道:“我就说准秋厉害,改日教我如何写字帖罢。”
      我暗自冷笑,又不得不装作谦虚恭敬的模样:“图公子哪里的话,若是有需要准秋的,准秋自然赴汤蹈火。”
      图云口上不说,眸中又露出那种些微受伤的神色。
      我总觉得莫名。

      下课后,景翰墨走在前面与图云说笑:“图云,这中秋马上就到了。宫中会有中秋大宴,到时记得来。”
      图云笑道:“三殿下说什么呢,到时候我可必须和我父亲来的呢。绝对不会失约,只是若我闷了,殿下可要答应我放我与准秋一起溜出去玩玩。”
      他又捅捅我,给我个微笑:“好不?准秋要带我好好看看皇宫呢。”
      景翰墨本来还带笑的面容立刻冷下来:“好好的,说这个混蛋干什么。”他冷冷扫我一眼,侧身快走了几步。
      图云有些尴尬地啊了下,低声道:“准秋不是学好了么,殿下就别对他这么苛刻了。准秋是想和殿下一起的罢,我们一起去前面玩下罢——我记得准秋似乎很喜欢并蒂莲池,刚来时他一直看着莲花发呆呢。”
      景翰墨失笑地哼了句:“就你鬼点子多,父皇母后恐怕都是这么被你收买的罢。准秋,既然图云发话了,我们就去那看看罢。”
      我该谢恩么……
      低眉顺眼地笑笑,跟在他们后面缓缓走着。图云趁景翰墨不注意时捏了捏我的手,蹭到我身边小小的抱了我一下,低声道:“开心些,总郁郁寡欢的会生病的。”
      说罢便又回到前面与景翰墨并排走。
      我一时间有些愣,恍惚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快步跟上去。
      景翰墨与图云在那里赏花,我靠在汉白玉拱桥边上侧身望着莲花,又有些怅然。
      “中秋在宫里赏月是好,可我更想去民间瞧瞧。那才热闹,又没什么需要顾忌的礼仪。”图云抱怨道。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次日再去罢,若是不去宫中晚宴,于礼不符。”
      景翰墨冷冷笑道:“准秋不纨绔了,倒是多了这些迂腐的条条框框。往日你不是最瞧不起这等繁文缛节?如今却甘愿遵守这些。”
      啊……我只能冲他笑笑,总不能说是我一直遵守,不过为了你开心而故意违背罢?
      他见我不插话,又兀自冷脸转过去与图云谈天说地。
      我看看天色不早了,冲他们一拜:“家父还在等我,就先走了。”
      这次我学的精了,直接开始倒退,退着退着就转身跑起来。
      “嘿、嘿!准秋!”图云在后面叫我。
      我在远处站住,看见图云微笑的样子:“我改日寻你一同出去玩!到时候可不准说你不认得我。”
      景翰墨双手环臂,蹙眉看我,低头对图云道:“他往日并非这样……”
      图云扬头对他说了什么,景翰墨眉头一展低低地笑起来,眉梢都是笑意,脸色也好了许多,连连拍了拍图云的肩。
      我胸口一涩,模糊中似乎看见图云冷冷勾起嘴角的模样,狐魅又阴冷。可我却不确定,只能转身跑走了。
      都说好了别再这么执著了,为何还会伤心?
      我知道,前世爱的太深,已成本能。

      老爷子找我谈心。
      我在太傅那里大出风头恐怕他已经知道了,宫里的消息总是逃不出大人物的耳朵的。安插的眼线,潜伏的密探,都是我无法涉及的秘辛。
      老爷子端着茶杯不说话,半晌才缓缓道:“你既然决定放弃伪装,就一气做到底,不可再更改。”
      我蓦然抬头。
      老爷子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不复他人口中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英俊模样,我也无法想象老爷子与母亲两人折花踏青,你侬我侬的光景。
      “我最亏欠的就是你,”老爷子用枯槁般的手指揉揉眉心,叹气:“你这孩子从小心事就重,我叮嘱准夜多次要好好照看你,恐怕还是没改了你不信任人的性子。”
      我忍不住微笑,拜上一世景翰墨所至,我渐渐认为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是有所谋求的。就连我誓死要保护的楼家,我都隐藏了一些事情——什么人,都不如自己更加贴心值得信任。
      “父亲所言极是。”我颔首道。
      “唉,想想都愧对死去的秋。”老爷子怀念地说道,我知道那是对母亲的爱称,也不答话,听老爷子继续说道:“秋很早就告诉我要把你好好抚养成人,她说家里有一个辛苦的兄长足矣,次子还是轻松一下吧……”
      老爷子叹息道:“可惜连你也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我自知你从小喜好偏颇,爱男子而非女子。若以纨绔身份收罗些小倌也罢了,但你若要成功立业,这便必须隐藏起来。”
      我点点头。
      窗外桃花开的正好,老爷子侧头看着窗外微笑:“你偏爱桃花,秋亦是。”
      我支着下巴听了许多有关于母亲的故事,渐渐的有些能理解为何老爷子从不纳妾,待母亲死后亦是不再续弦。
      被深爱的人爱着,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热情与爱意,已如烧灭的炉香灰,再也无法燃起来了。
      在香炉里,把整块沉香放进去,只要一点点火星,它就会烧起来,在烧成细屑前都不会停下,然后换一块新的继续烧。
      可是等到沉香如屑,再怎么用火折子点上都烧不起来了。香成了细屑,就连一点火光都不会有了,最多只是烧尽后的余温。
      爱亦如此。
      爱意已尽,不论再看见如何绝代风华的女子,永不会再动心。
      母亲虽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本性奔放豪爽。
      他们的初遇在桃花林里,母亲含笑折枝回眸,老爷子——呃,此时应该是年轻的老爷子了……仗剑行侠与母亲携手共走江湖。两人在泸州定居,若非老爷子家急着要他这个独子建功立业,恐怕这两人就一直你侬我侬的待下去了。
      老爷子考取状元,担任宰相。又在官海沉浮数十年,母亲此时的锐气虽被磨去一两分,英气不减当年。
      他们俩小打小闹,偶尔赌气,却在遇见大事时同心协力,其利断金。
      我望着桃花出神,连老爷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傍晚的风吹拂着我,有些困倦地趴在桌边盯着窗外的粉红桃花,一簇簇的煞是艳丽好看。
      老爷子与大哥的资源属于共享,所以既然老爷子也与我谈心,想必大哥也早知道我的伪装了吧?
      唔呃,怎么又有种想把他们俩踹入曲江的冲动?
      大哥踱步走到我身后,撩起我的发丝俯身盖上一件披风,低语道:“准秋,天气渐冷,小心着凉。”
      我侧头笑笑:“大哥,我是不是很幼稚?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依旧如一汪浅水,被所有人看透——父亲是,你是,初夏是,苏莫也是。或许那未曾谋面的皇帝,亦是呢。”
      大哥温颜而笑,将我倏的搂紧:“清浅之水,我未尝不喜欢。”
      心脏要裂开了。
      不可控制的感情夹杂着禁忌汹涌而出,我惊觉地避开他红着脸低声道:“谢谢大哥,天色不早了……我……”
      大哥抱住我,将头埋在我颈窝里。他高出我许多,如今这么一弯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惜我笑不出来,大哥温柔又锐利的声音传出:“我会陪着准秋,一直走你想走的路。”
      大……大哥?
      我一时头脑混沌,竟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他也抱住,整个身体陷入他的怀抱里,被温暖团团包围。大哥身上的体香萦绕在我的鼻尖,消散不去。
      那日晚上我做了一整夜的梦。
      不仅是大哥,还有前世所有伤我爱我的人,混乱而清晰。我静静在外围瞧着,没了最初的恐惧与担忧,心里安静镇定的很,似乎有人许诺一直在我身边。
      永不离去。
      可又有什么是永远?不过是幸福的一瞬罢了。
      那样的天长地久,我从不奢望。

      (PS:沉香如屑那块我借用了《沉香如屑》里的话,总觉得真的很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卸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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