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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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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初夏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干坐着没意思,我自动表现出一副“没意思没意思”的无聊样子——手里随意摆弄着茶杯,颠儿啷当的得瑟模样。
随即,我没有看错老爷子对我独一无二的低下忍耐力,他很快看不惯地就把我赶跑了……
在我起身的刹那,大哥忽然要与我一同走。待他正毕恭毕敬地向老爷子告辞时,我略微诧异地看他,不料他回头冲我莞尔一笑,举步向前。吓得我连忙作出一副抵触他的样子,一溜烟快步跟着他。
上一世,虽是大哥先讨厌的我,可惜我在认清了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后,亦讨厌极了他。
我随大哥回了后院,临别之时,大哥只是温温一笑:“准秋记得我留下的作业,莫要松懈。”便翩翩离去,我一人有些无所适从地看他远去,心下五味杂陈。
这一世的大哥,终究还是疏远着我,与上一世并未有多大改变。
我倚风负手,在堪比御花园中的朱漆长廊里漫步,夏日的清香弥漫空中,一丝一缕,如同忧愁甜蜜的难分爱恋。
我半吊在栏杆处逗弄小鱼,随意将鱼食扔在湖里,慵懒地趴在长椅上悠哉游哉。反正我是纨绔,此时不享清闲,等到大事来临时,恐怕便来不及了。
前世的征兆便是一年后,景翰墨的侧王妃重病,宫里开了许多御用药方,结果一吃——惨了,侧王妃的病反而加重,快一命呜呼了。于是老爷子便将自己家里的千年人参拿出来,给侧王妃吊命。
景翰墨没有正王妃,只有一个娴熟聪慧的侧王妃和一群没名分的侍妾。侧王妃无姓氏,原为青楼红牌。因喜吃西域供奉的青色果子,被景翰墨赐了小字青果。她在王府里地位甚高,任凭谁见了都要叫句青娘娘。
她性格虽比初夏大家闺秀了些,却端庄淑雅,为人谦和有礼。我与她并不熟稔,却久仰她的名号,对她有些好感。
可惜又有谁知道那其实是一场计谋,侧王妃死于非命,景翰墨大怒,命人在王妃药碗里试毒——偏巧就试出来了毒,追其根源,竟是那千年人参捣鬼。
四年之后的景翰墨镇守南方,是皇帝御赐的景王。他势力庞大,又是准太子,非现在所能匹敌。随后他便直接进宫面圣说要为侧王妃讨个说法,惩治奸臣,降罪于我家。
楼家上下几百口人全部入狱,我也体会了一把牢狱生活。其中之一的感觉就是那饭,真不是人吃的……次之,是牢房里的阴冷幽暗,阴风阵阵。我的虚寒之症,便是那时落下的。
等买通了牢狱头子,找了一个囚犯暂时为我代替了一阵子,便什么也不顾的冲上景王府。至于是否还应该装作纨绔的样子,早抛到九霄云外。
正逢景王出府,我蓬头垢面不顾尊严地跪下,磕头相求景王为楼家鸣冤。
那时我几乎将灭了楼家的一百般不好都叙述了一遍,我还记得景王挑着修长英武的眉笑道:
[你以为你是谁?]
我呆立当场。
无奈,叹我自诩聪慧,却依旧还是未能看清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在他身边近乎十年的情意,起码能挽回些什么……可他早弃我于走狗,自然无情地乱棍将我揍出了景王府。
想想,那时我也真傻,满腹怨气,一直认为他实在冷血无情。可刹时回首,我留给他的印象,似乎也是世人口中的纨绔样子。不由得长叹,我那般纨绔……为得又是谁啊……
还不是这个衰人?
再之后,便是北征归来的大哥以待罪之身,登门造访景王。
我逗弄着正啄我手指的小鱼,有些气馁地想着,看样子不论是伪装还是不伪装的楼准秋,是怎样也无法比过那天下无双的大哥的啊……
因为大哥次日便救楼家上下于牢狱之中,一个月后,请命领兵攻打蛮族,以求保住楼家。较我那般鲁莽地妄图以总角之交,来感化景王的做法而言,不知道好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我估计大哥是和那衰人做了些交易,帮他震威风,树立形象,可惜大哥最后还是战死沙场……
血肉模糊……
[这便是你们的常胜将军!]
那蛮族叫嚣道,狠狠地用长鞭抽打大哥的尸体,再度得意地叫喊:
[当真是不堪一击!]
我猛地跳下栏杆,捂着胸口苍白着脸喘气——每次想到大哥前世死去的样子,心口便疼痛难当……我晕倒那阵子,还没怎么觉得伤心呢。
“准秋表哥——”来人猛地敲我头顶,笑嘻嘻地耸肩道:“美女来也!”
我哀叹地转身,冲她作了一揖:“在下可无福消受。”
初夏穿了一身的水蓝长裙,掐腰而立,纤纤玉指一点我额头:“怎么你又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就说嘛,小小年纪别给自己找不快,行乐须及时,没听过吗?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我环臂靠在栏杆边:“我是纨绔。”
初夏一脸嫌弃地趴在我身边不远的栏杆上,悠荡挑衅着道:“好个有自知之明的纨绔。”随即等待我的回击。
而我却有些怔忡地不再言语,失神静静地看她。
这样青春美丽的少女,那样能给众人带来阳光明媚力量的女孩,又有谁知道两年后匈奴和亲,皇帝惟恐自己的公主受了委屈,连忙将初夏认作了义女,送出去与匈奴和亲。
恍惚中又是她凤冠霞帔,珠玉宝石的样子。鲜艳火红的嫁衣随风鼓动,衬得她愈发艳丽缥缈。
[准秋表哥……我真的不想嫁……]
不要……我亦是不想让你嫁出去,你还曾说过要让我亲自为你指定一个天之骄子……两人携手共渡一生……
“喂——”
洁白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下,眼前立刻出现她微笑却茫然的神情:“你最近怎么了?底下的丫鬟们都说你最近总是晃神,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说罢,还一脸鄙夷地道:“我才不信下人在那里嚼的舌根!我家柔媚的准秋表哥明明喜欢男子嘛——”
她最后几句被我狠狠用手堵住了。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小点声,你想让这般丢脸的事人尽皆知吗?我还想多安宁几日!”
她毫不在意地点头,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拿她没办法,悻悻松手,泄气地蹲在地上低声道:“……恐怕这一世,我要一直守着这该死的问题终老了。”思及此,我便不由得心中隐隐作痛。
前世最令我难以接受的事,便是景王将我囚禁后恶意地折磨,并且连那种龌龊之事……我现在想起来还会泛恶心。当时他一边喘粗气一边干那事时,都会冷冷地挑逗我,如若我有片刻动情……就会被贬低地体无完肤。而那导致我脸上多出一道疤痕——说到底还是我挣扎过度了,他本没想毁了我的容貌……只是听见心爱的人出口侮辱自己的亲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头脑一昏,便咒骂了上去。
把他骂了个体无完肤。
几乎祖宗十八代都连带着骂了一遍,现在想起来方才冷汗涟涟,我那时犯了多大的错误……那可是皇亲国戚……我可不是将现任皇帝都骂了进去?
景王得势后,脾气变得愈加恶劣。若说他未得势以前还算隐忍,韬光养晦;那么得势之后目无王法,完全将本性的阴冷狠毒表现了个十成。
我那次被触犯了逆鳞,虽逞口舌之快,可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尽管景王冷静后才惊觉自己盛怒之下干了什么,急急招了御医为我疗伤,再甜言软语地抱着我哄着我……
楼家二少还是明白些事理的,他还仰仗我的大哥,将我完全得罪了……是没好果子吃的。
疤痕无法除去,我虽低靡了一段时间,却一直在照镜子提醒自己——看看,这就是你爱的人!伤你至深的人干的好事!
大哥得知此事,险些挥师直逼京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无奈耸肩——大哥作秀的事干得多了,真真假假,入戏出戏,早已难辨。谁又知道他这般演戏为得是什么……
不过我心中还是存了那么点开心的,有些苦涩、有些甜蜜的感觉……比对景王那般绝望的感情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招魂了!”
初夏气呼呼地叫喊着,冷眼斜看我:“人家和你说话你都不理睬我,算了,我先去休息了——”她蓦然低语道:“表哥,记得今夜晚上……我们的约定哦。”
然后蹦跶着跑远了。
我自然知道所谓的约定为何物,不过是京都一年一度的青楼妓院要摆个头牌显摆一下,一展示就是七八天,夜夜笙歌,舞榭歌台,喧闹不止。
来日恐怕我又要陪景王逛逛……今生他还尚未成为景王,姑且就叫他景翰墨罢。反正在心里默念,无人知晓。
初夏自小就喜欢女扮男装地去那种烟花之地胡闹……长辈们还总认为是我带坏她的……
唉……
我忽然感觉心力交瘁。
夜晚楼家又是一片灯火通明,献媚者络绎不绝。我趁此机会偷偷溜出去,翻过后院子那明显有些矮小的墙,刚想一个帅气地落地摆个姿势,结果落入了一个泛着淡香的怀抱。
是大哥。
我霎时觉得头皮一紧,脑海里一片空白,背后猛地冒出了一串冷汗。
确切来说这与捉奸在床,其实没什么分别。我尴尬地笑着想要抽离他的怀抱,一边说道:“大哥晚上好兴致……难不成也是想要去躺凤仙园……”
可惜大哥此人天生是无法别拐离话题的人,他淡然地笑笑,松开手,瞬间夏夜的冷风让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下,忍不住缩缩身子。
大哥解下身上的长袍盖在我身上,我在黑夜之中看见幽冷哀戚的风毫不留情地鼓动着他的雪白单衣。他柔和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准秋。”
我恨极了我此时的奴性,居然低声道了句是。
大哥定定看我,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责备还是无奈……抑或恨铁不成钢。我经常在老爷子和他的脸上看见过这般表情……原来还会委屈一番,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
但是现在我已经淡然了。
夜风起来了,他回身再度捋了捋我的发:“早去早归。”
我点点头,一溜烟跑远了,将他可能会发出的叹息声远远抛在脑后。
我真不希望他失望。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