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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二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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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的淮南,雨水更是密集得很,下午晌刚刚下过一场细雨,黄昏时分又轻飘飘地洒了些雨丝。西方的天空晕染开灿烂的晚霞,斜阳的余晖映照在聚福园的墙瓦上。
我打着青盖竹伞矗立在聚福园门前的小河边,倒影在河中的身影时不时地被飘下来的雨丝击散,缱绻地涟漪在水面荡开一重又一重。
我恍惚地看到湖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孔,她鬓角斑白,温柔地笑着,岁月盖不住她过往的美好,我好像看到她穿着红衣站在山间为那个叫做秦的男人跳着这个世间最美丽的舞蹈,满山的红叶,更加衬托着火红如焰的她更加耀眼。
飘飘荡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什么都结束了,什么又开始了。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我现在是聚福园的老板,赤玉在看我恢复得差不多后,就把聚福园留给了我,然后只身一人踏上了北上的路。她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方零山死了,她临走前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时的她已经不再偏爱红色,也不再叫自己赤玉,而改回了原来的名字,林芙玉。
人总是再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经历了这么多,赤玉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我抬头看了看绯红的天空,我想林芙玉她一定能找到方零山。
“一条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两条鱼,水里游,摆摆尾巴点点头。
三条鱼,水里游,快快活活笑开口。
许多鱼,水里游,大家都是好朋友。”
街上突然传来小儿们嬉闹的声音,他们拍着巴掌开心地说着那经久流传的童谣。我也跟着他们开始轻轻吟着这首童谣。
柳云瑛吐血后并没有死去,而是彻底疯了。她在和魏王做交易的时候,魏王怕她有二心让她吞下了毒药,那毒药要吃两次解药,第一次的解药可救得性命,第二次的解药如若不吃,不久后就会毒发攻心,从此以后便神志不清,而柳云瑛只吃到了第一次的解药。我在伤好后,曾去地牢中看过她,她眼神涣散空洞,成日对着土墙喃喃自语,而她口中念着地正是那首童谣。
也许这对她是一个最好的结局,没有仇恨,没有黑暗,只有儿时美好的回忆。想到这里我再也忍受不住,掩面而泣。
长安街边,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空中,有三个瘦小的身影在人流中四窜。芳草凄凄,天上的纸鸢在风中翩翩起舞,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留下了三串小巧的脚印。牡丹芬芳,有三个小人儿站在火红的牡丹花丛中手牵着手轻声浅唱,伴随着清婉的歌声牡丹花儿也随风而舞。
一条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两条鱼,水里游,摆摆尾巴点点头。三条鱼,水里游,快快活活笑开口。许多鱼,水里游,大家都是好朋友。
一叶乌篷船摇摇晃晃地靠岸,李佑从船篷里探出身子,我慌忙擦干脸上的泪痕,但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他上了岸接过我手里的青盖竹伞,眸子里满满地映得都是我的身影。
他缓缓拭去我下颌还未干的泪痕,“又哭了。”
我摇摇头,不去看他。他单手将我搂入怀里,也不多话。
我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都和柳云瑛有关的。”
他将我搂得更紧,“很早以前,在你没来到淮南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和天策府的人有着很密切的联系,父皇在很早之前就将统领天策府的令牌交给了李泰。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毒杀四哥这件事和魏王有关,可是苦于没有证据。
直到那日四哥的一句话将我点醒,他说宴会当日,良娣娘娘的举动很怪,还非要抢着喝下那杯毒酒。我这才和四哥商量,从良娣的父亲查起,良娣的父亲朝中正一品大臣,权高位重,从始至终都是李泰的拥趸。我和四哥就顺藤摸瓜,查到了柳云瑛,可惜魏王做得太干净,他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撇得极其干净。所有的证据矛头都指向了尉迟家族,完全将背后主使魏王撇在了整件事之外。”
“可是还有柳云瑛啊,她也说了,是受魏王的指使。”
李佑叹口气,旋即开口,“这就是魏王的高明之处,他给的柳云瑛毒药你也知道,有两次解药。就算吃了一次,也会变成疯子。我和四哥又如何让一个疯子出来指证魏王呢。”
整件事水落石出,可是却不能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皇宫的斗争真得太可怕,我突然觉得像小五子这样远离宫廷斗争在淮南这温润水乡度过下半辈子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我将整件事情又顺了顺,突然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复而开口问道:“你和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统一战线了?”
他垂首,眼睛弯成了细柳叶,“从你进了地牢。”
我哼哼了声,不答话,突然心头一阵怒气上涌,拽过他的手背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他身子一顿,也不抽回手只是让我咬着,我心头的怒气越来越重,嘴下也越来越狠,直到口中蔓延了无数的腥气,我才放开他的手。他的手背上已经布满了牙印,有一些细小的血珠不断地渗出。
他看着我,弯了弯嘴角,宠溺地说道:“解气了?”
我别过头,不理他。想想他在淮南王府当着我的面竟然对柳云瑛那么好我就醋意翻滚,就算是为了演戏给柳云瑛我也难受。我从鼻孔中哼出几声,用余光瞄着他。
他表情忽然凝重,“其实,我身边也有很多暗卫,父皇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将他们安插到我的身边。只要我一踏出淮南,他们便能杀了我。”
我听到这个“杀”字,顿时一僵,这才想起当年皇上下诏将他逐出长安的时候,圣旨上说得明明白白,终身不得踏出淮南,如违抗圣旨,杀无赦。小五子成熟了,以前的他狂傲不羁,现在的他淡定自若。看着他嘴角的微笑,我逐渐心软想要安慰安慰他,他却将手中的青盖竹伞一掷,竹伞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渐起细小的水珠。
他捧起我的脸,便狠狠地吻了下来。那唇瓣碾碎细语的声音,让我的心逐渐灼烧起来。他的唇带着温热的湿润将我的世界包围了起来。一个温柔却霸道的吻,吻得我险些窒息。他放开我的唇,然后紧紧地用手臂将我环住,生怕我消失一样。
细语濡湿了我们的发丝,衣裳。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冷。我抬起脸看着他,他的眼里唯有一种温情如水。千山万水,千辛万苦,这么久,这么远,从初次相遇到如今,从长安到淮南。我到底是等到他了。
我再也不怀念那片他为我撑起的无雨的天空,因为现在的我,宁可陪着他淋雨。
初夏的微风吹得柳树枝影摇曳,漫天的如丝细雨,抚摸着我们的肌肤,脸颊,也斑驳了淮南的粉墙,黛瓦。我和他紧紧拥抱在酡红的晚霞中,周身被细雨渐起的水汽笼罩。天地间仿佛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相依。相偎。
西边天上的红日渐渐落到水天一线之下。一切都结束了。
待明日,太阳初升,新的一切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