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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惊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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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皇上六十年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依照往年惯例在御花园摆了盛大的酒宴。
受完了百官朝贺、听罢了歌颂圣赋,月亮爬上树梢时,皇上终于松了口气,在梁公公的搀扶下款步进了御花园。皇上虚龄已满六十八,加上一整天的劳顿,饶是年轻时身子骨打熬得再好,这时也是疲态尽显脸上。前几日,废太子的师傅、大学士王掞秘密上疏复立储君,紧随其后,御史陶彝等十三人上疏请求建储,皇上不许,王掞、陶彝等人被治罪,遣往军前效力。这几日,皇上一直心情不见好,是以此刻园子里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纵然是中秋节,却一丝欢愉的气氛也无。
宴席方始,皇上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有些意兴阑珊。幸亏有诚亲王出来撑场面,才将尴尬的气氛化解了过去。“八爷党”失势后,八爷越来越低调,越发有四爷的味道;反倒是三爷,因自觉舞文弄墨投了皇上所好,一心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好树立自己的威望,因此近几年越发八面玲珑起来,大有超越八爷之势。
我立在皇上身后,冷眼看着眼前一桌的皇子阿哥神情各异心怀鬼胎,真不知道皇上看着眼前这一群儿子们,会作何感想?
皇上打起些精神,举箸夹了一小筷素笋尖吃了,脸色方稍稍好了些。梁公公忙给我使眼色,我点头会意,微俯下身道:“皇上,您许久没听云儿说过笑话了,今个儿难得有这般好的月色,不若皇上赏个脸,听云儿说个笑话吧?”
皇上放下筷子,笑道:“讲得好有赏,讲得不好笑,朕要罚。”
“若讲得不好,云儿甘愿受罚。”我低头应道,面上虽然轻松,心里却着实捏了一把汗,冷笑话我有多少年没碰过了?如今动脑子想一想,记得全的几乎没几个了。我在心里组织了组织语言,道:“从前呢有个人在河边钓鱼,过了很久,终于有一条小鱼上了钩。小鱼求他:‘求求你放了我吧,别把我烤来吃啊。’那个人道:‘好啊,我来考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对了,我便放了你。’小鱼一听,很开心说:‘好啊好啊,你考吧你考吧!’皇上您猜最后怎么着?”
我故意将语速放慢,语调变夸张,再配上肢体语言,总算不至于太寒碜。只是拿这种小儿科的笑话哄已经做了六十年皇帝的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原以为皇上会不屑,谁知他竟十分给我面子,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听我发问,他道:“怎么着?”旁边几位妃子也是好奇地伸长脖子。
我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笑答:“这个人就把小鱼给烤了。”
乍一出声,一片冷场,旋即大家反应过来,皇上哈哈大笑,妃子公主女眷们用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皇子王公们畅笑者有之,矜持者亦有之。果然是刚才太冷场了,我讲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冷笑话,竟能让他们这般配合。
我瞟了一眼笑得最大声的十爷,对皇上道:“皇上笑了,说明云儿讲得好笑,不如云儿再讲一个?。”
“你这小妮子,”皇上笑道,“讲吧。”
“从前有一棵会飞的草……”
“胡说,草怎么会飞?!”皇上嗔道。
“皇上,云儿这是说笑话,皇上莫要较真儿。”宜妃在一旁开解道。
我嘻嘻一笑:“娘娘说的是,皇上您莫要较真儿。”
皇上笑道:“继续讲吧,若是没方才那个好笑,当心朕好好罚你。”
我应了声“是”,继续道:“从前有一棵会飞的草,后来又来了一只兔子,请问十爷兔子为什么会飞?”这次我故意把语速放得极快,迅速将问题抛给还在笑方才那个笑话的十爷,他一个笑还没止住,闻言笑容僵在脸上,模样煞是好玩。我强忍着笑,偏头假装正经看他。他挠挠头,道:“兔子会飞?我怎么知道……”说罢转头求救似的看向九爷。
九爷挑挑眉,一脸“你看我做什么”的表情,转头望向八爷。八爷但笑不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四爷还是一派淡定,五爷、七爷并几个小阿哥冥思苦想,忽然听十爷道:“三哥!皇阿玛总夸你文思敏捷,你肯定知道答案!”
众人一听忙随声附和,三爷谦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出来。”
我将目光投向皇上,众人也将目光投来。皇上略一思忖,不确定道:“因为兔子吃了会飞的草?”
“答对了!”康熙不愧是全挂子本事的帝王啊,居然对冷笑话也这么有天赋!真是让人不得不膜拜……
众人对这个回答表示质疑,十爷更是大声道:“什么嘛,云舒,你这明明是耍我们!”
我嘻嘻一笑,心想大嗓门,待会儿你就要丢脸了!又道:“还有一问——后来又来了一直老鹰,老鹰为什么也会飞了?”
“这个简单!”我话音还没落,十爷就站起身来,兴奋答道:“因为老鹰吃了会飞的兔子!”
众人又是一愣,旋即全场爆笑。十爷挠头无辜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皇上笑到肚子疼,拍着桌子道:“老四,你跟他说。”
“是,皇阿玛,”四爷仿佛伫立在青藏高原上的冰山,万年也不见表情一动,“因为老鹰本来就会飞。”
四爷一句话将原本已平静下来的众人又引得爆笑,十爷恼得涨红了脸,又不好发作,气得直跳脚。我淡定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真是难为这一帮子人了,平日在紫禁城生活得太压抑,此时才会个个这样笑得放肆。
众人又笑了一会才渐渐静下来,皇上道:“你这小妮子,说吧,想讨什么赏?”
“回皇上,云儿瞧着皇上眼前这道母子鲜虾饺卖相甚好,不若皇上尝些,若是皇上觉得味道好,便赏云儿个旨意,让云儿跟御膳房师傅学做这道咸点,可好?”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变着花样哄朕吃东西。”说归说,皇上还是示意梁公公夹了一只虾饺。
宜妃也在皇上身旁应和道:“是啊,万岁多少用些,您吃得太少,我们看着都担心。”
皇上坐直了身,兴致总算高了些,梁九功冲我点点头,我报他一笑。却听皇上看向邻桌道:“嗬,那不是福全的老三么?”
我闻言亦抬头。自从四十二年姑父去世后,我就再没见过保泰哥了。
保泰起身打千:“臣保泰参见皇上,恭祝皇上万福金安!”他似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我冲他点头一笑。
“呵呵,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坐吧。——你常年在外,朕也有好多年没见你了。几时回京的?”
“回皇上,”保泰却不敢坐,恭敬道:“臣是上月回京的,因收到家书,额娘身子抱恙,故而提前赶了回来。”
姑姑因身子一直不好,又接连承受丧夫丧子之痛,没有几年便走了,如今保泰说的“额娘”,是他的生母——侧福晋瓜尔佳氏。
“是该好好注意身子。朕年轻时也不在意,如今老了,才越发感受到身子康健就是福气。你们年轻人也要好好爱惜身体,不要仗着年轻,就拼得太过劲。”
皇上话里带话,诸皇子各怀心思,点头应“是”。
皇上指了指面前,唤我道:“去把这盘参芪炖白凤端给保泰。”
我应声端盘走到保泰身旁,将精巧的小盘子置在他面前。忽然感觉有谁眼风一扫,穿堂风似的倏然穿过我,只听保泰开口道:“皇上,臣斗胆,想向皇上讨一个赏。”
“你常年在外,的确辛苦。——说吧,想要什么赏?”
“回皇上,臣想向皇上讨一个人。”
“哦?”皇上来了兴致,“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你且说与朕听,朕给你做主。”
保泰跪下道:“求皇上将温言公主赐给臣。”
我闻言如遭雷劈,傻愣愣地看着伏在地上的保泰。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我们虽认识得早,相处的时间统共也不超过四个月,我一直当他是兄长,他也一直当我是妹妹,近二十年未见,如今怎么一见面就抛给我炸弹?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数十双眼睛盯着我们。皇上冷脸道:“你倒真是斗胆。”
宜妃在一旁急得直拧帕子,正欲开口相劝,却见九爷忽然起身,几步走到我身旁,强拉着我一同跪下,沉声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要奏!儿臣与云舒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求皇阿玛成全!”
我只觉得原本混沌的脑袋被这第二道天雷顿时劈得更加混沌。九爷紧挨着我,声音低沉却洪亮,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胸腔。他的手就覆在我手上,修长的手指与我紧紧交握,我轻轻颤抖着身体,这,这一切,一定是我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