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胤禛 ...
-
对四阿哥先入为主的印象很是能蒙蔽人，与他相处了许久，我才慢慢摸清了他性格中真实的一面。
八九岁的四阿哥虽然比现代的孩子老成，但毕竟年少，心机城府远不如大人那么深，就连我一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看了也大约能够了然于心。人前板着一张千年寒冰似的小脸，说话谨慎又略带点刻薄，废话从不多说一句；在佟贵妃和我面前时，却语速极快，甚至还有点罗里吧嗦，喜怒不定，更是个典型的闷骚男！
一日，我在屋中闲得无聊，就央求嬷嬷带我去找佟贵妃。
前脚刚踏进门，却听“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本子堪堪砸在我脚边。皇上坐在软榻上，脸色铁青；我身旁不远处垂手站着四阿哥，深深埋着头，看不清神色；佟贵妃坐在皇上身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焦急。
“老四！看你的字写得！说歪七扭八鸡爪子爬的都不为过！朕告诉过你多少次，练字就是练心，心不静则字不正！”皇上训斥道。
来到这里许久，这是我第一次见皇上发怒。真不愧是一代帝王，连训斥孩子都这么有威严，相比之下，从前我爸妈训我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我被吓得一下子懵了，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也忘了请安。佟贵妃先看到我，忙向我身旁的嬷嬷使眼色，叫她赶紧领我走，嬷嬷抱了我正欲转头溜走，却恰好被皇上瞧见。他见我一脸将哭未哭的神情，愣了一瞬，大约是想到方才自己确实太过严厉了，缓了缓神色，道：“老四，记着朕说的话，回去好好练字。朕也乏了，都跪安吧。”
四阿哥声音有些哽咽道：“是，儿臣告退。”转身拾起地上的簿子，看到我时脚步微顿了一下，提步离开了。
我忙福身请了个安，又赶紧跑步追了出去。奈何我的两条腿还没长灵便，四阿哥又走得极快，追了几步，我俩的距离竟越来越大。
我冲着他的背影道：“哥哥。”
他却不理我，径直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我一急，跺脚喊道：“四哥哥！”
他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我快步走上前，扯了扯他的手，他顿了一下，转头望我，我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他蹲下身，我伸出两只手，捏着他的脸颊，吊起他的嘴角，一个丑丑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我道：“哥哥，笑笑。”
他垮着一张小脸，我心中不禁莞尔。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挨了父母、老师的批评，就觉得满腹委屈，躲起来一个人偷偷抹眼泪豆。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皇上这样做原本是为了儿子好，但就是叫我这样的局外人看来，他也委实太偏心了些。皇子虚岁满六岁就要进尚书房读书，唯独太子不同，六岁以前，太子由皇上“亲教之读书”，六岁以后，则由皇上亲自挑选的名儒张英、李光地、熊赐履为师，单独为他教授课业。康熙为了这个儿子可谓煞费苦心，为了树立皇太子在阿哥们心中的威信，手段之一就是一年中总要抽出几次，将太子与众阿哥放在一起考校功课。师傅不同、心血不同，功底自然不同，每每太子答完，总能获得康熙和众位师傅的称赞。如今康熙一共有十三个皇子，却独独太子是他亲手带大，九成的心血给了这一个孩子，余下的一点分给其他十二个儿子，待遇自是有云泥之别，其他阿哥吃味也是在所难免。
我看着他垮着的脸，暗恼相机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穿来呢？否则我就可以给他拍一张照片，等三十多年后他登基做皇上了再拿出来吓唬他，威逼利诱他在江南给我置豪宅百栋轮着住，赐美男万个天天看，呃……
“你笑什么？”他撇撇嘴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竟笑出了声，忙拍拍他的肩一字一字慢慢道：“哥哥的字会是最好看的。”
四阿哥的字其实非常漂亮，只不过需要假以时日练习。记得从前在网上看过雍亲王亲自抄写的《金刚经》，媒体称赞“书写严谨且一丝不苟，行笔疾迟有序，气脉贯通，称得上是书法艺术与佛教经典珠联璧合的珍品，具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渐渐的我才摸清楚了，四阿哥是个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因此逮着机会就夸他已成了我的习惯，这在现代叫什么来着？对，赏识教育。
除皇太子居住在毓庆宫外，其余阿哥都住在阿哥所。佟贵妃因疼爱四阿哥，常常留他在承乾宫中玩耍，便辟了间房间，专给四阿哥作书房、休息之用。我一个人无聊，便时常粘着他，他闲时也会手把手教我写字。
其实我并不用他教，包括繁体字上辈子也曾自学过不少。我前世没有带过特别小的小孩，也不知小孩应该是几岁会写字比较正常。我本对此并未在意，却在一次听几位嬷嬷聊天时才知道，宫里已经传开了一句话，承乾宫里有位云格格，十个月能说话，一岁会吟诗，一岁两个月就会握毛笔写字，真真是位女神童。听得我哭笑不得。
令我和四阿哥最感到奇怪的是，我的字明明是他一笔一划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我的字与他几乎没有半分相似，甚至与我前世的字也大相径庭，倒像是另外有人写出来的。我仿佛天生能写一手好字，虽因力道不足字体显得稚嫩，却可以肯定只要假以时日就能练好。这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也曾“慕名而来”瞧过我的字，却端详半晌一言不发。那神情不知为何，竟无端引得我心一抽一抽。
自打被皇上训斥后，四阿哥又多了一项新任务——每天带着我去御花园散一圈步。
这是佟贵妃的主意。平心而论，佟贵妃待四阿哥是极好的，虽不是四阿哥的亲额娘，却时时处处为他着想打算。记得八阿哥出生时也是因生母卫氏身份低微，被抱给惠妃那拉氏抚养。惠妃的亲生儿子大阿哥胤褆已十六七岁，颇得皇上喜爱，惠妃自然不会在八阿哥身上花太多心血。所以同样的遭遇，四阿哥与八阿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康熙曾评价四阿哥“喜怒不定”、“为人轻率”，佟贵妃之所以叫他抱我散步，大约是想小孩子磨人，借以挫一挫他的脾性。我也十分配合，时而哭时而闹时而笑，可怜他自己还是一个小娃娃，却要当爹似的哄着我，让我看着也心疼。好在几个月下来，他的脾气被我揉搓得好了许多，总算不枉费大家一场心血。
来到这世上已经一年零三个月，我所见过的人也不过皇上、佟贵妃、四阿哥并一些太监宫女，我一直在心里犯嘀咕，啥时候才能见全那夺嫡的九条龙呢？
这一日，佟贵妃如往常那样，留四阿哥在承乾宫中用晚膳。
“胤禛，额娘好久没见你这么舒展过眉头了，今个儿遇上了什么好事，说来给额娘听听？”
四阿哥腼腆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今个儿顾师傅夸我的字是所有阿哥中进步最快的。”
噗，这个“顾师傅”还真会说话。
“被师傅夸了自然是好事，来，这是你最爱吃的雪积银钟，多吃点。学业虽要紧，可别累坏了身子。”佟贵妃夹了一筷子放进四阿哥的菜碟里，声音柔柔的，宛如一位慈母。
皇宫处处有讲究，比如做菜，不仅要求色、香、味俱全，还要名字起得雅。“雪积银钟”这名字极美，其实就是将炖熟的蘑菇摆放成钟状，上面再盖上银耳。
我一直没想到，四阿哥从小锦衣玉食，最爱吃的东西却是蘑菇——清蒸、爆炒、炖汤，蘑菇片、蘑菇丝，草菇、香菇、平菇、凤尾菇、金针菇……但凡是与蘑菇有关的，他都爱吃。
“小云儿，你笑什么？”佟贵妃笑问。
我这才发现方才一下没忍住竟笑了出声，一面暗自懊恼喜怒也太形于色了，一面答道：“哥哥被师傅夸了，我替哥哥高兴。”
佟贵妃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冲四阿哥一笑，四阿哥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有点害羞地低下头，道：“吃菜。”
忽见一名宫女进来，道：“娘娘，方才永和宫德妃娘娘诞下了一位小阿哥。”
德妃的小儿子，那岂不是十四阿哥胤祯？！我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这位十四阿哥我自然是知道的，若说九子夺嫡中我最欣赏哪一位，非这位十四爷莫属了。他没有经历太多太子和大阿哥的压制，早年的成长一路顺风顺水，少了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多了份与生俱来的天家的骄傲，我觉得男孩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阳光又大气。虽然他早年追随八爷胤禩，后来有了自己的野心，也因此被人诟病，可是金鳞本非池中物，每个阿哥都有夺嫡的权利，又有谁规定了他必须誓死效忠他的八哥呢？我尤其喜欢他当了大将军王的那一段，前世去故宫，也是为了在午门遥想一下当年的盛况，谁知阴差阳错一场车祸，竟真的将我撞到了康熙年间。
屋里顿时没了声音，佟贵妃和四阿哥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用罢晚膳，四阿哥照例是要习一会儿字才走。
我见他半晌握着笔却不动，走过去扯扯他的袖子，又指了指他的腿。他会意，抱我坐在他腿上，将笔杆子放在我手中，又握了我的手，却迟迟不动，我仰头一看，他竟又发呆去了。
我有些想笑，笑“冷面王”雍正竟还有这样患得患失的一面，但更多的却是心酸。记得从前妈妈给我讲过一个“笑话”，她同事问自己六岁的小女儿：“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好不好？”女儿直接答：“生了我就掐死他！”还有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小白菜》，“弟弟吃面，我喝汤呀”。我们现代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皇子，中间还涉及着曲曲弯弯我一辈子也理不清的利害关系。
他将下巴抵着我的脑袋，闷声道：“额娘生了小弟弟，连你也很高兴，对吗？”
我自然是高兴。我最想见到的十四阿哥，我等了一年零三个月，他才终于出生了。可是这些并不能与他说。我伸出两只手，像从前他不开心时那样，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宫里添了小阿哥，人人都会开心。可是，我最希望哥哥开心。”
佛祖保佑，四阿哥千万不要疑心我一个未满两岁的小童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我其实很想见十四阿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胤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