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烫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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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被范文琦硬牵着狂奔出几条街，想那范小子长着宋慈两个多头，又习过武，足下跑起来若生风一般，那脚程叫宋慈如何跟得上。只见小宋慈费劲地提高裙摆，撒开腿追紧范文琦在人群中左右窜闪，弄得是秀面蒙尘、发丝散乱，想死的心都有了……太、太痛苦鸟，本少果然不具备任何运动天赋！
宋慈想罢，着实支撑不住，向前一跌，跪在地上，范文琦被宋慈后劲猛拖，朝后一个趔趄，不想正好踩在宋慈的裙摆，一滑，后摔，顺道还压倒了一个人肉垫。
“GOD！！”宋慈暗道：吾命休矣！
道旁行人踵踵，闻那一声哀嚎不禁侧目，却是不约而同的惊愣——只见道路中央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将一秀目媚惑、面色惨白的瘦弱女孩压在身下。
“啧啧，世风日下呐……”“就是……”
范文琦顾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忙把宋慈撑起来，拍拍他青白的小脸，慌道：“宋慈！你没事吧？”宋慈终是缓过气来，“尚、尚好……”揉了揉遭范小子刚刚一压，肘拐子捅得气息不畅的心脉，苦道：“兄台，你上辈子属马的吗？下回别跑那么快了，会出人命的。”
范文琦松懈般的呼了一口气，两手搭在膝盖上，蹲在一边呆呆看着宋慈，宋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没好气道：“这、这么看着我干嘛？”
范文琦显是怔了一瞬，神色一动，骤然撇开目光，含含糊糊：“……没什么。”
怪人！宋慈不懂范文琦，上午还世仇一般，下午便险险救他一条小命。宋慈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踝关节猛然刺痛了一下，又跪下来，糟糕，定是崴到脚了。
“怎么了？我看看。”“唉……”范文琦还没等宋慈同意便一把拉过他的脚卷起裙裤看，只见那只两指便可圈住的细瘦脚腕红肿了一块，衬着一截小腿的肌肤，白是白，红是红，煞是刺眼。
宋慈淡定道：“定是刚刚崴到了，没事，回去拿冷水湿布敖敖就行。”宋慈本想缩回脚，可一抽脚却纹丝不动？抬眼一惊，见范小子盯着他的脚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宋慈急道：“喂！”
“呃、呃？”
“放手啦！”
范文琦顿觉失态，慌慌忙忙地放下宋慈的脚，神色不安地期期望着他。宋慈看范文琦那副心虚的表情，心里暗道：这范小子太坏了，大冬天把他裤子卷那么高，盯着看那么久，不会有他，定是故意整人的，就说么范文琦瞧他不顺眼，怎会好心帮他。宋慈想着便生气，不想再搭理范文琦，站起来一步一瘸的往前走。
范文琦追上前问：“你现在打算去哪？”
去哪？这问题宋慈还没想好，建宁府定是回不去，那能上哪去，郊外的别院？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走十多里路去郊外。宋慈想：不管去哪都不想再见范文琦这小子了。
“不知道，走着瞧。”
范文琦蹙眉上下看看宋慈，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宋慈停下，无奈地回头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样子路都走不动，能上哪去？”范文琦认真道：“不如我们到书院去躲一阵子，等你爹气消了再回去。”
书院，这倒是个不错的点子，宋慈心头一喜，怎么自己没想起书院来，若能去书院得到考亭先生的庇护，说不定可免去一顿棍棒消受呢。宋慈头一次觉得范小子其实还蛮机灵的，顿时心情转好，欣喜地点点头，“嗯！”，全然没有注意到范文琦说得是“我们、一起”。范文琦见宋慈首度对他露出真心的笑颜，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游移，然后走到宋慈前转身，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将他背上背。
“你、你这又是干嘛？！”
“背你去啰，你自己走着去不知道要走到何时。”说着范文琦便出发。
宋慈想了想还是不要拒绝吧，难得有范小子的便宜的占，不占白不占而且要狠狠的占！宋慈想着便舒舒坦坦全身心地压在范文琦背上，觉得“欺压”范文琦的感觉还不赖。范文琦感到背上宋慈圈他脖子的小手紧了紧，一种奇妙的感觉从脖颈处直达心底，绒绒的，好像在挠人。“嘻……”范文琦在宋慈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一抹弯弯的笑意。
路上范文琦不时地问宋慈“冷不冷”“饿不饿”“脚还痛不痛”，宋慈毫不犹豫一一答是，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范文琦把外衣脱下给宋慈披上，去包子铺给宋慈买肉包子吃，还停下来给宋慈揉脚。宋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大腿几下才确定这一切不是梦。范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吧，怎么突然转性对他这么好？本打算狠狠占范小子便宜的宋慈骤然不安起来……不会有陷阱吧？不过看范文琦那副大哥哥般纯良又温柔的模样真不像有阴谋，宋慈不懂他。
宋慈趴在范文琦背上不时瞥了一眼，觉得这人眉目生得还是蛮清俊滴，可惜就是脾气太烂，睚眦必报不说还阴晴不定。漫天细雪中，宋慈偎着少年汲取着热量，心头一动，想：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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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府有双奇，一宋一朱，“一宋”指建宁府推官宋巩断狱如神；“一朱”指考庭书院的主讲朱熹理学天下，朱熹也就是宋慈的老师。
宋慈天赋异禀，垂髻初年便能进入考亭书院直接拜读在考亭先生门下，要知考亭书院是何等地位，江南道上闻名遐迩的大书院，与京师的太学院有的一拼，等级相当于现代的“清华**”“北大**”，更经典的是，此书院是小、初、高、大全包，硕博连读，十几年来从书院走出的进士及第不知有多少，可谓升学率奇高，全国学子挤破脑袋无不想进入书院。可是人家书院好歹也要考个“入学试”筛选筛选人才嘛，那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架势可不比现代考高考逊色，所以宋慈小小就能作为考亭先生的直系弟子也是不易。
原来宋慈听说“朱熹”这名字时觉得挺耳熟，后来才想起来，朱熹嘛就是写“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那位仁兄嘛。说得简单，刚刚穿到南宋来的宋慈涉世未深，还以为朱熹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哪不知人家牛逼到那种地步——当世称之，朱熹学说集理学之大成。啥概念？集大成者！朱熹是理学的最后完成者，是孔子以后对儒学贡献最大的思想家……人家的冠冕是“思想家”，不是平平常常写打油诗的。
范文琦背着宋慈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来到郊外的书院，累得气喘吁吁，宋慈见范文琦的狼狈样，想欺负他也够本了，便跳下地，范文琦奇道：“你、你脚没事啦？”
笨，他又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这点伤早没事了，宋慈淡淡应了声：“呃，没事了。”
范文琦板起俊脸，宋慈还以为范小子要对他伪装欺骗的事情发飙呢，哪不知范文琦一把拉过他的手，揪到身前，“这时候你就别逞强了！”
“我逞什么强了？”宋慈一头雾水，这小子哪根筋抽啦，自己已经没事了，他这是想干嘛？
“上来，我背你上去。”
“不用。”宋慈甩开范文琦的手。
“宋慈？范文琦？”两个孩子闻声转头一看，一名青衣儒裳、文质彬彬的少年男子站在他们面前。此人也是宋慈的老师，名叫吴稚，别以为宋慈只有一个老师，除朱熹之外还有很多老师，翰墨文章，画乐棋艺，皆有专人授教，朱熹算是书院一院之长，吴稚他们便是□□。吴稚专教宋慈乐技，擅长萧、笙、筝、琵琶，生得也极富乐师气质，似玉雕琢，如切如磋，更难得的是一大堆教书的老头子中吴稚才十八岁正，宋慈最喜欢这个小老师了，与他也最亲近。吴稚看宋慈一见他就一个劲傻笑，再瞧这小子一副女孩子装束，自是明白了几分，却先不说破，淡笑着调侃道：“快过年了，你不在家里呆着，跑到书院来干什么？”
“嗨嗨……”宋慈不好意思的讪笑。
“又惹你爹气了吧？”
宋慈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吴稚的衣裳，眸中隐有泪光闪烁，激动：“小老师，你要救救慈儿呀！”
吴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在建宁府无人不知，宋家小子“彩衣娱亲”男作女装孝顺患有心病的母亲，看着隐忍乖巧，实则是个混世小恶魔，到处惹事生非，常常令其父暴跳如雷，不知这次又闹出什么祸端，过大年还要跑到书院来避灾。吴稚再看宋慈衣裳凌乱，可怜他跑来也不易，“进来吧，我领你去换身衣服，穿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文琦也来。”忘说了，范文琦也是考亭书院的学子。
正太攻势对宋巩没用，对其他人倒挺有用的。宋慈兴高采烈地揪着吴稚的袖摆，小跑地追着，巧笑模样乖得让人想撞墙，吴稚淡笑，若是将来也有这么个儿子该多好，蹦是蹦点，但可爱的让人心碎。宋慈不见跟在后面的范文琦一副失落的神色看着一大一小。
宋慈问：“考亭先生在吗？”
吴稚点头，“在，不过遇到了点麻烦。”
宋慈换好一身，月白色的绉纱道袍，内衬大红夹袄，衬着男孩丰神绰约，这身其实是宋慈上学的“校服”，好看是好看，但美中不足的是还得戴一顶四角房样的帽子，跟道士似地，土的让宋慈鄙弃，不过现下在“寒假”期间，不是上学，宋慈不必戴帽子，只随便扎个马尾，潇潇爽爽。宋慈走出房舍，吴稚打量着他，点头道：“这模样还不错。”
宋慈笑道：“难道小老师不觉得慈儿扮成女孩子很好看吗？”吴稚摇头，“好看，但不适合，你始终是个男儿。”
考亭书院俨然自成一体，依山傍水而筑，山顶的主楼曲折高峻，山溪幽阻，藏有数目可观的书籍古典，称为“文选楼”。宋慈和范文琦跟随着吴稚沿着盘曲石道登上文选楼，遥望山下江水如蛇盘蚓曲，风雪阻舟，山上漫植江梅，风荡雪色，如凌云夏玉一般，宋慈不觉心怀敞开，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山岳浩荡的灵气。
“到了，进去吧，先生在里面等你。”吴稚一顿，“范小子留下。”
范文琦不爽的反问：“为什么？”
“先生说只见宋慈一个人。”
宋慈一怔，明白几分……朱熹果碰到了大麻烦，不然不会只见他一个。
吴稚催促：“还不快进去？”
宋慈推开文选楼的大门，深处漆黑如迷宫一般，入门处一副字帖悠然写着他们考亭学派的学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宋慈……”沧桑的声音来自阁楼的深处。他一步步庄重的走入，隐有淼淼水雾绕身，仿佛进入世外仙境一般，一汪净水，一曲幽潭，文选楼幽黑的走廊外，是云影雪天共徘徊的小亭和清泉，就在这里，朱熹写下了一千年后脍炙人口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对那个白衣飘逸、一副仿佛钟情山水又仿佛宿醉未醒的中年男子鞠了一个躬，宋慈敬道：“见过老师。”朱熹恍若无闻，一双深邃秀逸的墨眸望着冰封的小池颓自出神道：“是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宋慈感叹：什么叫大神，什么叫宗师，是生还是死，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才是……当然莫以为提出这种问题的人都能成大师，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朱大师平时就是专门辨思这类神神忽忽的抽象问题，朱熹曾经在书院和来挑战的人辩驳过“王霸义利”的命题，那一场辩论令宋慈一生难忘，目睹了什么叫唇枪舌战，什么叫用口水杀人于无形……义与利，王与霸，同出一源，程度不同，而仁义德行应该见于事业功利……啥叫大师，能将无形的精神力量化为有形的思想语言，宋慈对他的境界是望尘莫及。
宋慈看见亭子中还坐着一人，知道又有闻名者来挑战师父鸟。
朱熹朝宋慈招招手，淡漠道：“过来宋慈，陪为师走盘棋。”
亭中的棋盘散乱着胜负未定的残局，只见朱熹残棋不语，对手既不是那名挑战者，也不是任何人，而是姗姗来迟的宋慈。宋慈正襟跪坐在棋局的另一侧，那名挑战者对朱熹不满的迟疑道：“一个小孩子能完成这棋局？”
宋慈一看，果然是不一般的棋局，九九分划之势似合似整，俨然是根据易经卦象排布的一死局，如此棋局怎能下？
挑战者道：“我不远千里来向先生求教棋道，先生却拿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蒙混我吗？！”口气刁钻，分明是存心想来踢他们考亭书院的馆子，宋慈暗自嗤鄙，想用上古难解的棋局来试探他们，也不看看他们是谁？这种人来得多了，宋慈也不以为然，而朱熹的麻烦不是这盘棋局，而是想早点儿摆脱世俗的纠缠吧。
宋慈思此对朱熹道：“老师，弟子要下了。”说着拿起一枚黑子。那人怀疑地看宋慈，道：“你会下吗？”不等宋慈反驳，朱熹淡淡出言道：“他是我的得意弟子。”区区几字便封缄住那人聒噪的口。
待一棋摆定后，来人哑然无语，好半天才结巴道：“这、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烫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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