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拾（下） ...
-
——千年调，今如昨。
即使一再避开关于一个“百余年”的问题，欧阳少恭其实也已有所察觉。
巽芳闭眼沉默片刻，轻轻颔首，“我服下了雪颜丹……夫君……离蓬莱灭国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即便巽芳依然在世，也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之人……阳寿即将行尽……这些……夫君定然比巽芳还要明白……你……只是太高兴了……所以……不愿去想……我……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心里只希望……再次见到夫君之时……映在你眼中的，仍是从前那个巽芳……”
“雪颜丹……乃我炼制失败之物，虽能令人重返青春，却也……含有剧毒，服下之人再无几日可活……”他犹不可置信，“此药一直封存于青玉坛丹阁之中，巽芳……究竟如何得到？！”
“……！”
“巽芳永远都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只要活在世上一日，始终会陪伴少恭左右……绝不……分离……”巽芳眸如秋水，眼中只有欧阳少恭一人，轻声道，“……离开蓬莱之后……在中原苦苦寻你……找寻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你会渡魂到什么样的人身上……当有一天……终于找到你时……巽芳……已经老了，难看了……”
欧阳少恭已紧紧抿了唇，眸中充斥着悔恨。
“……我明白……夫君并不在乎表相容颜……但巽芳也只求能够陪再你的身旁……无论是以什么身份……”绝美的容颜露出温柔笑容来，“可还记得……在欧阳家，你五岁生日时收到一件非常喜欢的礼物……便是……我替你缝的小袄……”
“你……是寂桐……”他责备于自己，为何不曾早日认出，如今看向巽芳如昔容颜，又想到寂桐苍老容颜，幼时寂桐便对自己甚是照顾，他一只直将她当做慈心长辈……
“恨我……也无所谓……巽芳只求你别再做这些事了……”巽芳缓缓讲述了许多许多从她到欧阳家的点点滴滴，到看着他为了另一半魂魄杀人如麻，只有与雷严勾结，却只是想将其留在青玉坛，缓缓图之。
最后面露悲切道，“我没有几天可活……剩下的时日唯愿能与夫君静静待在一处……如果……要同你一起赎罪……我也愿意……”
“赎罪？巽芳公主以为，他何罪之有？”
小槿缓缓入内，走至被人孤立的欧阳少恭身旁站定，对上巽芳公主粉嫩的倩影，不缓不慢道，“即使数千年过去，太子长琴所伤之人也仅仅是伤害过他的人，公主应该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他们那般对待太子长琴开始便注定了种种下场。而今世他也并未伤人，即使是用了焦冥入药，却也只是对死者皮囊起作用……玉横内魂魄又非他收集……”
“那我二姐和琴川的人呢！”方兰生恨声道。
“……你二姐死在他附近，恰好有玉横在侧，吸纳入玉横内也是自然。……想要将玉横内的魂魄强行拉出来可非易事，与其你二姐在玉横中受苦，还不如被用来炼药……”小槿微抿唇，“魂魄之力，迟早会耗尽……你二姐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如此言语和欧阳少恭之前所言相差无几，小槿儿这是打算帮少恭脱罪？尹千觞微不可查皱眉。
“你……！”方兰生气得死死盯着她，“你是欧阳少恭那边的，当然帮他说话！”
略撇头，小槿不再理他，转头看向身旁男子，建议，“主人是否要先去青玉坛为巽芳公主炼制解药？这里，便交与我吧。”
沉默了一阵的欧阳少恭一直听他们言语，亦知晓小槿有做和事老的打算，闻言轻哼，似笑非笑道，“哦？小槿打算如何？”
小槿耸肩，“还请主人先将我真身借我片刻，如他们不给魂魄，我就将那边修行低微的小狐狸打回原形，至于焚祭魂魄……如果韩云溪不愿交出，我亦可直接将他体内所有魂魄打入焚祭……主人看如何？”
青年闻言，眼梢略弯，颔首，“看来小槿期待出手已久，那我便不阻止了。”
早知道敌强我弱，百里屠苏等人闻言也不由心中一紧。
待青年自领口下拉出一根小指母粗的红绳，尾端那一物露面，小狐狸襄玲已经哆嗦起来，妖物的本能告知她，那东西对她有莫大威胁。
将照妖镜取下，青年递给小槿，看着众人不解的神色，含笑解释道，“小槿，乃照妖镜化形。如果你们听过照妖镜此物，便当知晓，照妖镜能轻易将妖物打回原形……而百里少侠被剑灵所‘侵蚀’，自然亦属妖类。”
眼见众人皆是一凌，他从右至左将众人一一看过，莞尔道，“似乎……除了千觞、晴雪以及小兰，其余人……不，其余皆属异类。”
巽芳失望摇头，“少恭，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将真身挂在了胸口，小槿闻言动作一顿，撇过头直直看她，冷冷道，“巽芳公主，你不能以你所欲加诸他身上……你不求长生不老，只求片刻须臾快乐……他所求，首先却只是魂魄完整。巽芳公主应该还记得衡山石穴中的那些字吧，虽是短短数句，可也道尽一世。而就是这样，也写满了石壁……那些经历，换了你们谁来，我倒想知道，你们会如何？……你们只说的轻巧，叫他不要执着心中的乐土，可你们又知道，短短十数载他却无法忘怀，十数载抵过了数千年……重建‘故国’，这又是怎样卑微的心愿？”
看着眼前女子怔住，她咬了咬下唇却瞥了一眼身旁男子，“如今就是当他的面，我也要说……太子长琴本来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虽然这么多年来渐渐竖起了满身的刺，可惜仍旧太过心软又太过念旧……留恋故人，留恋丝丝温柔，留恋须臾快乐……他开始害怕孤单一人，这才妄想用焦冥替代故人留在他身边……如今的欧阳少恭也已不是昔日无欲无求的仙人太子长琴……他喜欢你，你为何不考虑永生，长久留在他身边，让他不再孤单？”最后她低声道，“……你不妨好好考虑。”
如此说话恐怕已经得罪了某人，小槿看也不敢看他，直接走到百里屠苏面前，负手敛了眼帘，“那时所说，依然作数。”她本就一身骄傲，只是在太子长琴面前才不由气短，他们的话……她并无忌惮。
襄玲哆嗦着躲在了方兰生身后不敢出来，红玉亦心中升起丝丝惧怕，皆因照妖镜真身接近。
百里屠苏却只是微不可查抿唇，眉间一点朱砂红艳，双目黝黑厉如利剑，不闪不避，“他的魂魄我不要也罢，只是那东海居民又当如何？你我交换魂魄，若是他依然妄图将雷云之海废墟拉入，又如何？”
“……”她抿唇，眼瞳游移，终是求救看向欧阳少恭，“那个……废墟就不必拉了吧？大不了花上些人力财力将蓬莱重建，可好？……那废墟什么的，终究是废墟……你以后会有无尽岁月，又哪里耽搁不得稍许时光？……巽芳公主以前为寻你，想必也没有好好看过大好河山，为何不带她四处走走瞧瞧？”
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小槿不由精神一振，期盼等着他回答。
巽芳闻言也不由眼中一亮，“……少恭……”
亦是微不可查抿唇，欧阳少恭缓缓将神殿中众人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心中闪过无数思量无数话语……终于，轻轻颔首。
“好。”
说罢，于心中施法念咒，蓬莱国顶上雷霆肆虐的风暴漩涡，只在一瞬间缓缓消散殆尽，竟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乌云极快散去，渐渐露出艳阳青天。
小槿笑弯了眉梢，对百里屠苏道，“他答应了……换吧。”
东海居民的威胁散去，可方兰生二姐，以及琴川不少居民已死，终究不可挽回。
纵然不再与欧阳少恭对敌，方兰生亦不再称呼欧阳少恭亲昵名讳，只是冷了张脸，不再说话。交情已断，不可挽回。
得回魂魄的百里屠苏已无法催动煞气，可于他也是一桩好事，韩云溪的记忆正在缓慢融合之中，而身为百里屠苏的这些时日，他亦未曾忘却，可喜可贺。
风晴雪便陪了他回到桃花谷静养，从此不回幽都。
红玉回到了天墉城侍奉在紫胤真人左右，不再下山。
因巽芳身中雪颜丹之毒，终于得回了一半魂魄的太子长琴还不待魂魄调和，便匆匆带她回了青玉坛查找典籍。
得回真身的小槿不知是忘了交回还是怎么，看着欧阳少恭与巽芳匆匆离去，去寻解毒之法，却是拉了站立一旁没走的尹千觞，一起离开，去了江都。
带了尹千觞，自然要去酒馆，更别提小槿本人也极喜酒。
照旧先来一个大坛子，两个小坛，两人也算熟悉，各自拿了小坛酒，也不说话，闷声碰了碰酒坛，仰头便喝。
这一回，因为前车之鉴，尹千觞竭力要求去了二楼雅间，此刻房中便只有他们二人，总算不用再顾及周围人听了墙角。
甚至，尹千觞还施了法，与外界隔绝了声音。
沉默喝着手中美酒，她直至最后也神识清明，一坛已尽，她放下了酒坛，兀地咯咯吃笑，笑得眼泪流出，也依旧笑着，笑声似悲似喜，终究还是渐渐低沉下去。
尹千觞叹息放下酒坛，状似不经意地道，“看来，小槿儿是喝不下这中间一坛了吧。”
埋首双臂之间，她闷声道，“不喝了……看来今日是喝不醉的。”
他沉默片刻，才道，“……你不回去找他？”
她双肩抖动，古怪笑声传出，“回去？回哪里？”
“找少恭……”
“哈哈……说到他，千觞应该恭喜我呢。”小槿猛的一撑而起，双手扣住桌边，眉眼弯弯而笑，“我要回我真身了，嘻嘻……他这下算得上放我自由了哦，即使偶尔要听命于他，却也不用担心得罪了他然后身形俱灭了……嘻嘻……”
看出眼前少女眼中哪里又什么笑意，尹千觞缓缓摇头，“不想笑，便别笑……”
小槿挑眉，双手挥舞出半个圆弧，最后双手枕着脑勺，大声叹笑，“我就是想笑，今天我可是大难不死！……”她放低了声音，嘴边勾起邪气笑容，“你知道吗？巽芳公主没死，我早就知道，可我没告诉过他……之前他没想到这点，如今只怕已经回过神来了……我可不想回去找死……”
说罢，她放下手，撑了桌子，向对面靠了过去，声音微不可查，“……何况呀，我还说了太子长琴那么多坏话，只怕他已恨死我了……他一定想不到一个小小镜妖竟然敢这么看他……他那么小心眼，肯定之前就想对我动手了，只是我还有用罢了……”
接着她一乐，捂了嘴贼笑，“我多年前便偷偷藏了韩云溪魂魄……他只怕如今已经明白，我早打算阻止他再杀生吧……我，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略怔怔发呆，她立刻再次展颜大笑，“他要是再多想一些，想到他还曾想过娶我，假如我在他面前，肯定被他杀了又杀了……”
她坐回原位，嘻嘻而笑，脸颊上之前的泪痕早已干涸，“你说我能不高兴？我可是捡回一条命！”
尹千觞沉默听她滔滔不绝说尽，缓缓道，“不想笑，便别笑……”
一如之前。
眼前男子难得沉默冷静的样子，让她有了些怒气，“千觞这是怎么了？好好喝酒快乐都不成吗？”
尹千觞闻言倒是笑了，低垂着眼帘，百无聊赖看着面前的酒坛，“其实我也挺高兴的。”
“哦？千觞倒是说说呀。”小槿兴致勃勃道。
尹千觞略勾起唇角，懒洋洋地露出痞笑，“其实今日能无伤结束，就很值得高兴了……百里屠苏的煞气催动起来，如果不要命了，想来也不是不能伤到少恭……只不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罢了。。如今什么事都没有，就本身而言就是小槿儿有本事。”
小槿失笑摇头。
“哎，别摇头呀。这几次翻脸，起码，我知道的，在青玉坛，在刚刚神殿里，不就是你在调和吗？……如果只有少恭一人，他数千年的愤怒，指不定还要弄更多的事出来……”尹千觞笑吟吟道。
小槿却讥讽看他，“我又不是为了他才那么做的……我是担心他想鱼死网破叫我杀你们……要知道，我虽然杀生，却也只是杀得罪我的那些，真要我莫名其妙杀人，我才不乐意！”
尹千觞挑眉，“我没说你是为了他啊。”
小槿一噎，哼了一声，瞥了嘴，意兴阑珊，“如今说这些做什么……喝酒……”
她挪过中央的大酒坛，将酒倒到自己面前的小坛子里，最后拿起小酒坛，遥遥一敬。
尹千觞于心中叹息，却还是随了她去，举起酒坛。
酒坛再次碰了一声响，各自沉默。
从不喝醉酒的人如果想喝醉，倒怎么也喝不醉了，而不想喝醉的，却敌不过酒意侵脑。
尹千觞已经被放倒，小槿略嘲讽的看了看周围许多空空的酒坛，独自抱了一坛子，又鄙视看了看桌上的男人。
“啧……这么就醉了，凡人就是凡人……”
她啧啧有声，独自无聊喝着酒。
无人陪伴，终究太过安静，渐渐她停下喝酒动作，无声落泪。
她从来不愿别人看穿自己，可她也终究太过简单，即使短短九年，尹千觞却也能看出自己心中阴郁……如今亦是心甘情愿被自己灌趴下的吧。
想来，之前那人说要娶她，是不是也是看出了她的妄想？
她也是个贪心的人，不必担心容颜老去，却也不愿与他人分享那人的丝毫温柔……
她满心的嫉妒，却苦苦压抑，在欧阳家偶尔面对寂桐，更是如此……压抑得她快窒息。
……即使她已老去，也遮掩不了，她就是他心底一片柔软，她让他感到快乐。呵，十数载终究抵过了千百年来的陪伴……
而自己一个镜妖，小小的照妖镜，即使作用非凡，却依旧不是人……可那人，他原身也不是人，为何就不能将自己看入眼底？为何……宁愿为了那十数载的短暂快乐意图逆天，也要无视千百年陪伴他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亦对自己劝道，等他死了，自己也还活着，何必呢？何必耽于情爱？何不等千百年过去，等自己功力大成之日再去寻得一个能怜惜自己的人……可还是卑微地任由对方无意间的话语践踏她的真心……他每每提及的蓬莱故国，爱妻巽芳，已是将她满心刺痛……可那人还说娶她，更是伤口撒盐。
娶她？呵，既然忘不了爱妻，娶她何用？她亦不稀罕这种安慰……只可惜，她身为从属，怎能拒绝？……好在，巽芳回来，她已不用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强颜欢笑。
独自喝着，叫了一坛又一坛，在小二看怪物的眼神中讪讪罢了手。
付了酒钱，背起高大的尹千觞，小槿咬紧牙在心中发誓，若是下次再打算不醉不归，一定会直接去客栈要了房间，在房里喝！哪用她一个弱小女子来背一个高大男人的？！
江都的夜也有些热闹，可是她无心观看，又背又拖地将尹千觞拉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终于万幸地麻烦了小二把人送去房里。想将钱付了，向老板叫了几坛子酒，叫他送到房里，她自己也去了另一间房。
不过酒是叫了，可她却没了喝酒的兴致。
连喝酒都无法喝醉，小槿不由琢磨……是否是因为真身在侧，她妖性太强？所以……一面镜子喝不醉？
正胡思乱想，周身传来熟悉波动，她只有苦笑，也该庆幸这是在房里，若是大街上，指不定惹多少人注意了。
瞬间摆正神情，果然，不一会儿一面圆形的巨大影像显现面前，欧阳少恭淡漠神情俯瞰她，口吻亦是淡漠，“为何不到青玉坛？”
她想笑，大笑，狠狠大笑，却只是略勾了唇角，奇怪看他，“我去青玉坛做什么？”
他沉默看她，眼中神情她不想深究，只听得他问，“你在何处？”
“客栈……”小槿撇嘴，不情不愿续道，“江都的客栈。”
欧阳少恭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屋子中零星摆着好几坛酒，他不由皱眉，“你一个人还喝这么多酒？”
小槿闻言露齿一笑，“不，千觞在隔壁，我不是一个人。”
“你，跟千觞……？”他渐渐冻结了眼底的清潭，“在一起？……所以不愿来找我？”
“主人是要我做什么吗？直说便是。”小槿不置一词，转而问。
本就从上而下俯瞰，如今眼帘微垂，眸光似冰，清俊如玉的容颜更是冷漠，“回答我……你宁愿跟尹千觞喝酒也不愿听我弹琴……？”
心中似有所动，小槿嘻嘻笑着，“主人的琴意何等高明？我自然无法领会……想来，我就是不可雕的朽木，又在草莽间自在惯了……已经没有一发呆就是几百年的呆傻了，如今却觉得喝酒很好，四处走走，也很好。”
“如此……”那人听了，冰霜之色渐厉，倏尔散去，本就如幽潭深邃的眸中掠过一瞬间浓郁的暗沉，最后只低声两字，“也好……”
他自兀地散去影像。
发了会儿呆，她猛地起身踢脚，将地上酒坛一个接一个踢了出去，酒坛狠狠砸在墙壁上，破裂了开，酒浆迸裂，房中凌乱她也不管不顾，扑进被褥中，不再言语。
第二日她和尹千觞告了别，因他说要去桃花谷看望妹妹，而小槿却说想去别处看看，就分了开。
衡山自然不会去，昨晚才说了那些话，再去那里岂不可笑？
说是四处走走，可她竟迷茫发现，不知想去哪里，每每艰难抬了步伐，却跨不出去，是左是右她也无法拿定主意。
或许，那人心中也是有她的。可那又怎样？她说过，她是个贪心的人，若不是唯一，她终究还是会痛苦。
她其实另有打算，她想上天庭领罚，又想去蜀山锁妖塔长住，还想去魔界妖界找些过往熟人以战相聚一番……说来，她好像还应该很忙碌才是，可为何，如此寂寞？
尹千觞已经离开许久，她站在江都门口发了呆，瞬间的孤独寂寞让她又想喝酒，甚至还有种想追上尹千觞的冲动。
可，她不能。……她不能给他迟疑的机会。
……他，已决定与她只是朋友，她如此恬不知耻追上去，不是示意他，可以不止朋友吗？
其实就是因为无人说话，所以她一时间有些难受。
如此告诉自己，小槿决定自己玩自己的。比如说，可以先去魔界玩玩，再去妖界玩玩，最后也可以去锁妖塔长住，直到记忆中的某紫衣女子到来……然后，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缓缓行来，威胁了不少妖魔，照妖镜再次出世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小槿缓缓走着，听说去神界还是魔界都要走这神魔之井，听闻魔界重楼魔尊以前在这里和神界的神将飞蓬斗地不亦乐乎，她还在想，如果和她遇上了，她这个妖魔克星能否克住重楼呢？
远远就见了神魔之井入口已有人守候，小槿也毫不犹豫走近。
她本来无畏的脚步陡然止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迟疑了那么一瞬间，才又缓步上前。
宽大的袖口负手在后，长发青丝束缚一侧，飞眉入鬓，略上扬起的狭长黑眸微微眯着，流光转动，唇畔亦是微微抿紧，带了上翘弯曲的些许幅度，白色暗纹的月牙白衣袍修饰着修长的身躯，褐黄色的衣襟笔直熨帖，简单的玉柱吊坠，整洁的穿着，将此人文人的清嘉展现，更难得的是他温文尔雅间又有凌然高傲，俯瞰不屑里又有谦和雅致。
略敛眉，她将一度放肆无礼的目光收敛，乖巧走到他身侧，扬起浅笑，“长琴到此，怎未见到巽芳公主？”没人别人，亦不想给他添堵，主人的称谓再次封尘。
“她……去了。”男子淡淡道。
小槿一震，不由抬头震惊看他，“怎么会？”
男子缓缓点头，“……她雪颜丹已服下多日，回到青玉坛过了几日，我并未炼出解毒丹药，她便去了。”
她听罢，瞅见对方神色无甚喜怒，讪讪道，“哦……”
欧阳少恭不再提巽芳之事，转而扬眉扫她一眼，“你来此地，打算去哪儿？”
她琢磨出味儿来，许是照妖镜抓了妖魔问神魔之井在哪里的消息传到了眼前这人耳里，引起了某种误会……
“我想去魔界看看……不是去神界。”她迟疑着补充了一句，“……长琴你又是想去哪里？”
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男子淡淡眼波掠过她紧皱的眉，似笑非笑对上她眼，“有个人，明明答应了一些事，却做不得数，若不是知她心思，怜惜于她，愿意让她再多看看多想想，哼……可这人忒可恶，也不打声招呼，说走就走，如今却还想进魔界……小槿你说，我若不来，这人之后还会不会回人间？”
小槿怔怔道，“……我说？我……”
“还有，”他轻哼一声，黑眸漫不经心转动，讥笑之色立现，“有的人，本来给出去的东西，一时到手，又藏着掖着不给还回来。小槿你说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受些教训？”
已经回过味来的某女子冷汗，这……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吧！
玩味看着眼前女子忧心忡忡的模样，男子难得嗤笑，“小槿在担心什么？”他略挑高一眉，恍然道，“小槿是担心，小心眼的我对你下手过狠？比如……什么杀了又杀之类的？”
听到这里有了些茫然的小槿“啊？”了一声。
“比如，欺瞒我巽芳未死消息。比如，偷偷藏了韩云溪一半魂魄。又比如，觉得我会羞恼于曾言娶你之事。”男子好心提醒，悠然自在神色，轻声叹息却字字敲进她心口，“想不到，我在小槿心中就是这等不通情理。”
如五雷轰顶一般，小槿麻木呆立不动，心思飞却快转动，想来也知是那该死的尹千觞多了嘴。
如果，有的人，小心眼到，每一句说的话，都要当真，执着于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最后还逼着那个人还了莫名其妙被美名其曰的“定情之物”的真身……
迫着跟他一路同行，迫着去见了数月未见的熟悉两老，迫着……
——盖上大红盖头，穿上了大红嫁衣，龙凤蜡烛映亮了一室晕红，交颈交臂交杯酒，枣桂铺了一床。
她还是不大懂得，自己怎么迷迷糊糊被他诓骗到了大宅深院？就好像，她亦不明白，为何当初在神魔之井见到他时，心中遮掩不去上涌的欣喜、和深深楚痛，还是在她胸口翻腾烧灼着她。听他一字一字带了质问的话，一种可怕的心思甚至还能张扬叫嚣着霸占了她全部身心——他来找她了，她是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
虽然害怕被伤害，可也没有在拒绝，最后竟然真的和她一直以为不可能的人在一起。
……原来，她早已被他绑住。
——早在，他们初识的那一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