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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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调，今如昨。
人说，千年调，一旦空，惟有纸钱灰晚风吹送。尽蜀鹃啼血烟树中，唤不回一场春梦。
小槿却觉得，应是千年调，今如昨，一梦黄梁醒是百年身。轻歌曼舞乡间调，流传至今成绝响。
眼前的百里屠苏那腾腾黑煞确实惊人。
……可惜，她好歹也是镇守万魔洞数千年的照妖镜，这点煞气……便如欧阳少恭所说，还未解封，不足为惧。……不过说起来，即使他解封了又如何？照妖镜真身和元神皆在此，这解封之后即使能对神产生威胁的煞气，于她，也没有作用。照妖镜威力，连全盛状态的妖魔都能在瞬间被散去功力打回原形，那煞气，她并不惧。
可，她也不敢乱动。百里屠苏身上的一半魂魄乃是焚祭剑灵，如果用了照妖镜，指不定那剑魄会被再次封入焚祭之中……而且，以她净化之能，也许那一半的魂魄也会损伤。欧阳少恭亦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只是用照妖镜来命令妖魔，省去了动用真力，平日多时都是贴身放着当挂饰。
束缚咒将几人定住，照旧，某小心眼男人再次刺激着百里屠苏。
小槿无视他们，向尹千觞招手，笑道，“千觞怎么也在这里？”说着，便走了过去。
这时，百里屠苏的海东青阿翔护住心切竟攻击欧阳少恭，自然被他只是鼓动了袖袍击落一旁。
尹千觞站在被缚住的几人左侧，抓了抓头发，懒懒道，“少恭托我跟着百里屠苏我就跟了呗~”没有继续叙旧，他对欧阳少恭急问，“当初你子话说对付百里屠苏，答应过我不会动风晴雪，玉横也一定封而不用！”
“……尹大哥……？”跪在地上的风晴雪心中不安着。
红衣的剑灵红玉咬牙，“……你们……早已认识……”诸多堤防，却依然受骗……可恨……
“我做什么，不必一一与千觞明说吧？”面对尹千觞的质问，欧阳少恭也只是悠悠理了理不曾乱过的衣襟，别手轻笑，“难道千觞便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
……哎？这话听起来……
小槿莫名有些不安，略担忧看了眼面前的尹千觞，转过身，笑着打起圆场，“这是怎么了？都是朋友，找个地方坐下来把不痛快的全说出来可好？”
她背手在身后猛扇，跟身后的尹千觞示意快走。
不料，身旁突然窜出灰白的身影。
瞬间尹千觞挥出巨剑带了风啸声直冲欧阳少恭头顶！
找死！小槿看了清楚，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黄金色气劲与巨剑的凌然剑气交汇，气劲金黄光芒大增，尹千觞不由以剑抵挡，使出千斤坠却仍是后退不止，咬紧牙关，左手施法解咒将众人送走。
小槿眼前一黑，转眼，身处异地。
她黑线的发现，那该死的尹千觞，把她，和他想救的人一起送走了！
面对众人敌视戒备的模样，小槿嘴角直抽，冷着脸，“你们，不跑？这里还是青玉坛呢。”
一旁百里屠苏蹲下身看着他一直养在身旁的阿翔，浑身散出黑色煞气。
众人也来不及先理她，皆出言向百里屠苏，风晴雪小跑过去，用了灵力给阿翔治伤，百里屠苏的煞气才缓缓收敛了。
小槿在一旁看他们还想闲聊，无奈咳嗽一声，立刻就见到众人皆看向了她，她不由冷笑，“你们，还不走？别白费了千觞的好意，他拖不了多久的。”
风晴雪担忧看向她，“尹大哥不会有事吧？”
小槿闻言稍微好受一点，看来眼前这个女子还算有良心，可想到尹千觞，又想到太子长琴曾说过的话，略皱眉，“……难说了，他……他若恢复记忆，或许会死吧。”
方兰生冷哼，“什么记忆那么重要，想起来就会死，你哄谁呢？”
小槿撇嘴，“……边走边说得了，反正我要回去也很容易……”只不知道为何千觞要把她也送走……
一路上出来不少妖魔，她懒得让这些妖魔浪费时间，直接灵力激发，吓走了他们，所以这一路倒也顺利。
“当年乌蒙灵谷结界消失，少恭和雷严一同夺剑，以乌蒙灵谷众人魂魄之力催动血涂之阵便可将焚祭中的剑魂引出……可是，那位韩休宁大人着实让人愤怒，当时冰炎洞内灵气激荡，她那儿子韩云溪见母亲为难便冲了出来，结果就此身死，此刻正是抢夺焚祭剑魂的关键时期，自然没人管一个小子性命……可他的母亲，那位韩休宁大人，居然让巫咸风广陌抵挡一阵，自己利用了血涂之阵加上她的咒术，居然将焚祭剑魂封入了韩云溪身体里，宁愿封入一个尸体里也不愿给别人抢走……而少恭多年夙愿就此被毁，自然全力去抢，反被血涂之阵邪力所伤……后来冰炎洞崩塌，雷严带了少恭和那位巫咸大人回青玉坛……后来巫咸醒来已经失忆，欧阳少恭便向雷严说情放他离去，从此风广陌改名尹千觞……”
路上足够安静，几人疾行，小槿却迅速将当初大概说了一遍。
“你是说尹大哥以前叫做风广陌？！”风晴雪突然激动起来。“他就是我大哥？！”
“你……是他妹妹？”小槿被吓一跳，诧异看她，“原来如此……”怪不得千觞怎样都要违背太子长琴了。
红玉凝眉，“可你所说之意，百里公子已死？还有，欧阳少恭究竟何人，为何说焚祭中的剑魂是他的？”
“就是就是！屠苏哥哥明明好好的！”小狐狸襄玲也嚷嚷起来。
一旁静静倾听的百里屠苏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勉强忍住疼痛，安静听他们言语。
方兰生自是心中忿恨，从小当做兄长孺慕的男子居然将自己的二姐变作焦冥，为何不气？为何不恨？他根本不想理会眼前这个和那个男人一伙的女子，故而并未出声，只是一旁冷笑。
小槿点头，“对，他已经死了，韩云溪的一半魂魄，和焚祭的一半剑魂让他重新活了过来。若没有焚祭的一半剑魂，韩云溪自然已死，也成不了百里屠苏。”她说罢，又叹了口气，接着解释，“也许死而复生是百里屠苏之幸，却是太子长琴之恨……“
“太子长琴……”百里屠苏睁大了眼。“他与太子长琴有何关系？！”
小槿一怔，接而平静道，“哦？看来百里公子已经知道了些，太子长琴的事？”
见他点头，小槿冷笑，“对，就是那个因为弹琴突然停了一下，没有好好阻止二神一龙的战斗，结果他们打斗间弄塌了天柱，反而被罚的最重的一个……”她缓缓道，“太子长琴被贬下凡，寡亲缘、情缘，永世孤独……而他命魂四魄更被人间凡人拿去铸剑——即是焚祭。从此二魂三魄因没有命魂而时时痛苦，最后只有以‘渡魂’之术，不断轮回寻找焚祭之剑。”
她随着自己缓缓说出的话语，胸腔燃烧了愤怒，她双目渐渐森冷，“每一世，太子长琴都被人伤害，妻子说他是怪物，朋友惧怕于他，他……能熬到如今皆是因为渴望完整灵魂……韩云溪，你能明白一个只有一半魂魄的人无数世寻找下来，终于知道了另一半魂魄剑灵所在……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若非你母亲着实了不得，他早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小槿略垂下眼帘，“当然，他杀了那么多人亦是事实，只不过，一路看他走来，他太苦了……每一世的亲友皆离他而去……唯一的挚爱却又因天灾而死，他如今用那仙芝漱魂丹，只是不想一个人太孤单，想留住过往罢了……”
看众人脸色不一，小槿站立，目光直指百里屠苏，“韩云溪……你体内一半魂魄是太子长琴的，他是不会放弃的。”看着众人抗拒的眼神，她轻笑，“若是不想有更多的伤亡……在下劝你还是交出魂魄吧。”
风晴雪迟疑问，“可那样，苏苏不就……”
小槿闭眼缓缓仰头，深深呼吸，睁眼，“韩云溪的其余魂魄，已被我那时从玉横中强行拉了出来，如今，就在我这里。”她来回看过他们，“如果想明白，还请韩云溪公子去天墉城解封，咱们魂魄换魂魄吧。”
小槿说完，勾起诡异微笑，“不过，若是韩公子你，想要跟太子长琴同样命运，且无法转生的话，尽可不来交换。”
百里屠苏紧紧抿唇，其余众人皆怔住。
略福了一福身，小槿客套微笑道，“那，在下就不送了。”
“等等！”风晴雪急道，“那我大哥呢？我大哥到底会怎样？！”
“……千觞……我自不会让他出事。”
放下话，余音犹在，人已消失。
青玉坛地牢。
木桌，木凳，两人。
小槿撑了下巴，“有什么要说的就快说，少恭说不让我待太久的。”
“我之前送你走，是不希望你掺和进来。”被关住的自然不是小槿，而是之前反水的尹千觞。
小槿失笑摇头，“虽然你们做的事我不清楚，可少恭一直以来想要的，我是清楚的，而且，我是站他这边的。”
尹千觞受伤未愈，还有些虚弱，随意挥了挥手，“算了……这个不提也罢。不过……之前你去哪里了？被少恭带走之后你……？”
“呃……去了欧阳家。”小槿讪讪地燥红了脸，“他父母给他找妻子人选，他拿我顶缸呢……哎，这段时间差点没折腾死我……比闯江湖麻烦多了，还不能的动手，唉……”
尹千觞闻言严肃看她，“你没动心吧……对少恭？”
“哎？”小槿眨眨眼，心下嘀咕这个问题好耳熟……她面上傻笑，“问这个做什么？”
尹千觞沉默片刻，继而叹息，“少恭……有过渡魂吧……他前世在蓬莱似乎有一位很恩爱的妻子……他之前听闻我说雷云之海的幻境时，好像还是很眷恋那人……”他并不是蠢人，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自然心中早有计量。
小槿突然哈哈大笑，“你说巽芳公主吗？那是他的妻子自然会喜欢呀。”她笑眼弯弯，“其实我也觉得他们很般配，琴瑟和鸣，日日恩爱，自然极好。……千觞大可放心，我知道你意思……”
她说罢，突然贼兮兮地小声道，“方才听说百里屠苏那群人去了幽都忘川，少恭已经找去了，你……是不是该跑了？”这里戒备并不森严，其实……欧阳少恭也没打算囚禁尹千觞的吧。
尹千觞却不理她示意，问，“你知道，还待他身边做什么？”
小槿啧了声，横睨他一眼，“好吧，反正少恭走了，咱们可以聊久一点……我待他身边自然是心甘情愿帮他。”
“……他是我的主人，主人在哪里，自然，所有物就要到哪里。”
少女依旧带笑，所说话语让尹千觞更是皱眉。……所有……物？
“……可你也能在我身旁陪伴九年，为何不能再次离开他？”
点头承认，少女含笑道，“我确实陪你九年……可那是主人没有召我，可千觞之意，却是让我离去……可我承诺过，会永远陪他的。”
……那就是，明明喜欢上了他，却也因只是所有物而止步不前，只能看着他和他人幸福吗？
尹千觞呼出一口浊气，略勾的唇还有昔日痞笑痕迹，“……那，还请小槿帮我出去。”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少女嘻嘻笑道。
落拓男子深深看着眼前女子，却是再也不语。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的小槿也已算得上满口谎话。
在欧阳少恭房里静静等待他回来处置她，而欧阳少恭回来却并未言及尹千觞，反而浅笑向她走来，“小槿可是久等了？”
摇摇头，小槿平静看他，“如今如何了？”
“虽然上次好像，小槿告诉他们许多关于焚祭之事，可他们还是去了忘川找到了滞留蒿里的大巫祝……现在是全明白了。”欧阳少恭愉悦勾唇，“如今，已和他们约定五日之后在蓬莱国见面。到时候，自有结果。”
五日后吗？
那就是，五日后，寂桐将会服药了。她并不熟悉青玉坛丹阁的丹药，找不到雪颜丹，不过想必巽芳已拿走了雪颜丹吧……
脸上突有肌肤热力，小槿迅速回神，却是欧阳少恭行至面前举手轻抚她面颊，不由“轰”的血色上脸。
青年温柔浅笑于她，“如今故人已以焦冥之体重生，雷云之海亦有蓬莱石土，故土故人皆备……待蓬莱故国重建，你我再将爹娘接来，在蓬莱生活，可好？”
故国……何处是故国？她……并不把蓬莱当做她故国，从来不是……甚至，那里并无她一丝位置。
本来晕红的脸迅速惨白下去，小槿呐呐道，“……我苦惯了……比较、比较喜欢衡山洞穴。”
青年收回手，淡淡道，“可那里，是我多世痛苦之地。”
呐呐点点头，小槿低了头应声，“哦……”
……她喜欢的地方，他讨厌……呵，也罢……也罢……终究，还是……不合适吧……
五日后抵达蓬莱，蓬莱国灭国百余年，已杂草丛生。
欧阳少恭带来了巽芳最喜欢的花去看她……的坟。
等他立于坟前向巽芳介绍她时，小槿虽然明白他意思，却也只能心下自嘲。
约好，在蓬莱国最高一处神殿内见面。
欧阳少恭带了风晴雪做人质，已在神殿内等候。
小槿到有些百无聊赖……按她所想，如果韩云溪是想要回魂魄的话，自然会交出太子长琴一半魂魄，人质什么的，本大可不必。
不多时，蹲在神殿入口的小槿就见几人从下跃了上来，还有空感慨，身手和她昔日在江湖上的时候有一拼……
她静静看着他们挡在身后的女子。
……巽芳公主，总那么耀眼，和自己不同……巽芳那样的人，走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他们……真的很好。
“哟，千觞，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哟。”伸了手，懒懒和尹千觞打了个招呼，接着对百里屠苏甚不在意地道，“进去吧……你们好好聊聊，想好了叫我哟。”
至于想好什么，除了巽芳公主，其余人，包括尹千觞也已知晓，百里屠苏点过头，带了众人擦身而过。
巽芳走过她身边迟疑了一下，“你……不进去吗？”
她的声音其实算不得黄莺出谷，可那种温柔的语气总让人心中舒坦，下意识地也会对她轻声细语。
小槿含了笑，抬头看她，“巽芳公主进去，我主人哪里会管我……我便不进去了。”
略垂了头，小槿懒懒抱着膝坐了下去，不想让对方看见她眼底的丑陋妒忌。
“你知道我？……主人……？你是……”巽芳怔然。
“啊，我是主人的一面镜子……巽芳公主还不进去吗？”小槿低着头不去看她，语调缓慢问。
巽芳闻言，再不迟疑，略对台阶上女子点了点头，“我进去了。”
擅长挑起对方仇恨的欧阳少恭果然在见到巽芳之时停下了语言攻击，他又是欣喜又是痛恨……欣喜爱侣未死，痛恨渡魂混淆他记忆。
可惜他心中欲想却是不会更改。
抱了膝盖坐在外面，山顶空旷，轻言细语都能传到外面，更何况他们语气激烈，更是在小槿耳旁萦绕不去。
一方痛斥那人撕裂空间将引起海上大灾海啸侵袭，将害人无数。
那人轻轻一笑说，如此行径只为重建故国，乃是拳拳心意。
一方不屑说，即是你的魂魄给你也罢，但万万不该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今更是倒行逆施，为心中私念祸害无尽生灵。
那人冷笑说，何为私念？百里少侠当日远行海外，只为求得仙芝救回母亲，难道便不是私念？小兰远离琴川，只为避开成亲之事，难道亦非私念？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世间岂有例外？
一方说人欲无穷，七情六欲不可逃，尘心凡念不可避。然一己之力终究渺小，上天存好生之德，又怎能因心中欲念而罔顾生灵？！
这边怒极反笑，笑声悲凉询问，上天为何不顾念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脸庞上的笑意越发薄凉，好心示意对方是否顾及风晴雪。
不多时，便是巽芳突然发难，救走了人质风晴雪。
听得里面那人犹不可信的质问她为何背叛。
巽芳只说不是背叛他，而是不愿见他因重建蓬莱而伤及人间百姓，才出手阻止。
小槿不由心下悲凉，里面那人终究太过温柔，即使心中伤痛也不愿眼前女子伤心，只是温柔笑说他不会对巽芳怀恨。
怎样才是恨？
她是知道，里面那个男人数千年来早已怀忿痛苦，数世被人所伤，他怎能不恨？魂魄分离之苦，他又如何不恨？数千年夙愿被人破坏他怎能不恨？渡魂时一不小心便会身形俱灭，渡魂后无不低贱在地上爬行又如何不恨？
他恨，恨不得让韩云溪痛苦一生，他恨，即使只是皮囊，亦要韩休宁付出代价！
他恨的已经太多。
百余年前短短十来年，却是他数千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几乎令他忘记所有苦痛……然而终究也被再一次的渡魂，以及仁慈的上天降下的天灾，再度带来无边黑暗。
小槿枕着膝，回过头看着里面，那男人，为了短短十数载的快乐，宁愿忍了心中激愤，而温柔安抚。
看着那人因为巽芳公主吞服雪颜丹，得知巽芳多年来就是陪伴身边的老仆寂桐，眼露痛楚焦急。
终于起身。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拾（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