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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你还有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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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香说张剑莫要远行,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顾雅月知道他一走,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甚至没来辞行,想必是不想见到他。他兀自靠着窗发呆,眼神空洞。顾胤朝也看出顾雅月心情不佳,解开结界,让他出去晒晒太阳。
阴雨连绵一月以来第一个艳阳日,下人把贵妃榻搬到院子里,顾雅月刚刚坐下,艳阳就被乌云遮住,落起濛濛细雨来,他呆呆地坐在雨里,也不动弹。冰冷的雨打在身上,他想起那日在蛇山上,张剑莫回过头来,眼神悲伤而绝望。心也随之揪紧。
张剑莫一直都是嘻嘻哈哈没正经的,他不该有那样的眼神,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安慰他。
“少爷,”仆人唤他道:“下雨了,回屋吧。”
要去找他,脑中忽然蹦出这几个字,他蓦地站起来,往外跑去,仆人在后面慌张地追赶。顾胤朝站在远处的回廊里,拢在袖中的双手一下握紧,却没有去阻拦他,任由他跑远,消失在视线里。
张净玄看到顾雅月时微微一怔,他是被下人带进来的,下雨天也不打伞,浑身湿透,湿透的黑发贴在脸上,显出些许狼狈,嘴唇发紫瑟瑟发抖,整个人憔悴异常,好似风一吹就倒,他所认识的顾雅月,一向是注重仪表,彬彬有礼,此番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师傅,我想见见剑莫。”他说,牙齿在打颤。
张净玄轻叹一声,把手中的小暖炉塞他怀里,道:“先去换身衣服吧,你总不能这样去见他。”说罢,唤来下人带顾雅月去换衣裳。
他有空便会过来小住,因此留了衣服在这儿,仆人取出一件淡雅的衣裳与他换上,头发还挂着水珠,索性就披散下来。换完衣裳来到大堂,张净玄斜倚在太师椅上,神游太虚。
“师傅……”他唤道。
张净玄适才起身,道:“跟我来。”
这月都是阴雨天气,夜晚无月,张剑莫没有足够的精气补给身体,更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为了保持体力,他一直躺在床上休憩,虽然他嚷嚷着要远行,可根本迈不出步子。人的体质一旦变差,梦靥也随之而来。
他连睡梦中都紧锁眉头,呼吸急促,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顾雅月拭去他脸上的汗水,心疼地抚平他的眉头。
“入他的梦吧”张净玄说,“他一直被梦魇困扰,你只有入他的梦,才能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说罢,也不容他考虑,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入梦符递到他面前,顾雅月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张剑莫,咬紧下唇,接过符纸捏在手心里。
依旧是漆黑的地下室,只是当日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一个少年。衣衫褴褛的少年在身下的稻草堆一阵摸索,摸出一柄匕首,走到地下室另一边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狼犬尸体,血液早已流干。
匕首因常年使用,刃上有好几个缺口,少年把匕首放在地上突出的石头上磨着,直至匕首的刀刃变薄泛起寒光,接着切割起地上狼犬的尸体。生肉一片片地放进嘴里,还带着血丝,他咀嚼着嘴里的肉,生涩无味,肉里还有血液渗出,顺着嘴角流下。
“郭姨好像很久没来了。”他呢喃了一句,因为关在地下室从未出去过,他甚至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样子,跟没有黑夜与白天的观念,他所知的一切,都是郭莹教给他的。
“她不会再来了。”在门缝里露出一只瞳孔的男人说道,隐在门后的脸上狰狞异常。
少年回过头去看他,黑亮的眼睛没有波澜,“为什么?”他问道,声音清脆,他第一次与男人面对面对话,即便男人是看着他长大的。
男人讨厌他,他从小就知道,之所以还留着他,大概是想慢慢地折磨他到死吧。郭莹说不要跟男人接触,因此他从不跟男人说话,在他看来,只有郭莹才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门后的男人嘿嘿一笑,语气里尽是讽刺,“背叛郭家的人都要死,那娘们儿竟然托人告诉张净玄你的事情,赐她毒药算是便宜她。”有风声说张净玄听到消息之后就起程赶来,算时间,也不多要到了,张净玄是难缠的主,指不定这小子就要跟着他回去。
“死了?”少年呢喃一句,他不是很懂死字的含义,郭莹只有在提及他娘亲的时候,用了死这个字。
“对,死了,”男人恶狠狠地说,“就好像你脚边的那只狗。”
匕首还插在狼犬的肚子里,少年低下头,看着脚步的死尸,不发一言。蓦地他拔出匕首,往门缝一掷,男人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猝不及防,匕首正好插在眼睛里,男人捂着眼睛,哀嚎地躺在地上。
少年推开门,走到男人身边,拔出插在他眼睛里的匕首,一把刺进他的心脏,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他瞪大眼睛也不动了--他死了。
少年抬起头望着灰暗的天空,原来外面的风景比他想象的要美好,他不用佝偻着身体移动,不用缩在潮湿的稻草上,微风拂面带来花朵的香气……
男人的惨叫声引来很多人,他们震惊而恐惧,拿着刀将少年围起来。天下起雨,少年伸出手,雨点轻轻落在他手上,他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不知谁先出手,兵刃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手起刀落,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脚边,他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冰冷的笑,清澈的眼睛黑的出奇,血液溅到他身上,凝成一块块黑色的血渍。
直到喧嚣的府邸沉寂下来,少年呆呆地坐在雨里,鲜血融进雨里,汇成水流,从他身旁流过。
“剑莫……”有人唤他,声音轻柔。
他回过身,看到梦中的顾雅月,打着一柄青色的伞缓缓走来,雨水浸湿他的衣角。顾雅月望着他,眼里尽是暖暖的笑意,然后他俯下身抱住他,突如其来的温暖竟让他鼻子一酸。
张剑莫睁开眼睛,身上好似被重物压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鬼压床,直至闻见淡淡的皂角香气,才知是顾雅月,顾雅月趴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他推推顾雅月,问道:“怎么了?”顾雅月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淌到衣襟里。
顾雅月推开他的手,哽咽道:“别动。”
他便真的不动了,肌肤相亲的温度令他贪恋,不觉地搂紧他,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身上啜泣,心中的苦与甜交织在一起,说不出滋味。
待顾雅月的情绪稍稍稳定,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语声哽咽,“张剑莫,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让张剑莫彻底沦陷了。
“嗯。”他应了一声。
顾雅月吸吸鼻子一挑眉,“就是一个嗯?什么意思。”他拧着张剑莫的脸,“给个确切的说法。”
张剑莫嘿嘿地傻笑,一如两人初见面时,傻里傻气的模样,“这一辈子,我定不负你。“
顾雅月是个脸皮薄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别扭地转到一边,不让他看自己脸上的两团红晕,“那你,可还要远行?”
“额……”张剑莫摸摸鼻子,“我怕还没走出城门口,就让你给收了。”如他对顾雅月所知,顾雅月绝对做的出来。
顾雅月露出笑容,又想到什么,神情也严肃起来,“若是你以后真的入魔,我一定会收了你。”
张剑莫不怒反笑,抚着他的眉眼,道:“对,哪怕杀了我,也不要伤害你自己……”
扒在窗外偷听的张净玄满意地直起身,负着双手勾起一抹奸笑,只差没有手舞足蹈,都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一贴药,轻轻松松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