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左，情在右》南守拥

1、引子

　　梦想游乐园里，矗立着巨大华丽的摩天轮。
　　小男孩双手伸开，趴在透明的落地玻璃上，兴奋地注视着下面的渐渐变小的世界。
　　“快看，我找到咱们家了！”他一边叫，一边向身后某处挥手，夕阳斜射下来，一团暖色的光晕在他的手掌间忽隐忽现。
　　然而，身后始终没有回应。
　　“喂，你干什么呢？”语气中带着不满，他转过来，露出一张神气漂亮的小脸。
　　在他对面，一个几乎拥有和他完全相似脸蛋的小女孩，此时，正嘟着小嘴，脸上还留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小男孩一愣，继而习以为常道：“还没哭够啊，胆小鬼！”一面说着，一面还做鬼脸。
　　这句不说还好，一说，女孩本来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委屈表情，又浮现了出来。
　　男孩对此似乎很有经验，见苗头不对，立马说：“你再哭，就自己坐一边去。”原来，那女孩虽然一副和他闹别扭的模样，一只小手却死死抓住男孩的衣角，一直没松开过。
　　果真，那小女孩听了这话，立马收了势，反驳道：“我不是胆小鬼！”
　　多么无力的反击啊，男孩得意地笑了，说：“不敢向下看的，就是胆小鬼！”
　　似乎是怕她再生气，下一秒，他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吵了，你看，我瞧见爸爸妈妈站在楼下，跟咱们招手呢！”
　　她一听，忘了恐惧，扭头，透过落地窗向下看去。

　　“看见没，咱们现在已经和太阳平行了！”他指着窗外，向她介绍着自己刚才的发现。
　　她从未见过画上的那种金色黄昏，高楼林立的城市，黄昏的天空只有变蓝、变深、再变黑。然而那一天，当她透过摩天轮的玻璃窗望向自己的家园时，全世界，便只有这一种颜色了。就在那一刹那，她忘记了自己的身处高处的恐惧，点点头，哪里还记得爸爸妈妈的事。

　　男孩见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偷偷一乐，看她完全陶醉在这片宁静的绚烂中，脸上的细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皮肤嫩像今天早上刚吃过的那个煮鸡蛋，于是心里就好想……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每次看到她，就联想起自己，那种没来由的想亲近感，让他不止一次地啃上她的脸蛋。虽然并不用力，可他俩为此不知吵过过少次嘴，打过多少回架。所以这次，他不能这么直接……行随心动，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凑上前，伸出自己的舌头，对着她下巴挂着的那滴未干的泪珠，轻轻舔了上去。

　　她感觉到异样，转过脸来，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不同以往的是，从男孩子的表情看去，她瞧不出一点戏谑或狡诈之意。
　　两双略带淡灰色眸子的眼，倒映出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庞。
　　就在她一愣神之际，他又送上一个湿漉漉的吻，没敢用牙。这次是真的达到了目的。
　　好吧，就当这是他给自己真诚的道歉吧。她决定不生气了。
　　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内，有两个孩子的侧影，女孩的手乖乖放在男孩的身侧，小男孩的身体微微前倾，亲吻在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上。
　　夏日夕阳的余晖，映衬出两个孩子细小的、黑色的剪影，就像是一幅永恒的画。
　　恰在此刻，缓缓移动的摩天轮，升至了最高点，一道亮光在他们的座舱正前方飞快一闪。

　　……

　　屋子里，年轻女子伸出秀长的手指，缓缓抚摸过相册内的一张照片，轻声说：“这是我和他五岁时去游乐园时，被高空摄像头抓拍下的照片。”
　　“那时候的你们，真的很像。”她对面坐着一个穿白衬衫、容貌干净的男子，此时出声道。
　　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追忆之情一掠而过，说：“是的呢。”
　　男子动手翻过相册的下一页，指着其中一幅，问：“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哦，这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和他的作文同时获奖。”
　　“这么巧。”
　　“是的呢。”她说：“你不想知道我们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的题目是《我的哥哥》，他的题目是《我的妹妹》，最有意思的是，我们作文里写的事，竟然都是一样的。”她笑起来，嘴唇的弧度很好看。
　　“哦？呵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双胞胎的默契吗？”他似乎是带着饶有兴致的语气问道。
　　“可不是嘛？”她略微扬了声调，用手指着相册，介绍说：“除了写一样的文章，照相时，我和他还经常不约而同地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比如这张，还有那张……”

　　那里的每一页，都是她和某个男孩子的合影，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不同的时间、地点、背景，不同的故事，她清晰地记得每一副照片的来历，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在想到一件什么事情的时候，能立即从相册中找到对应的相片。
　　她犹自说着，尽管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但那脸上泛着的神采，是掩盖不住的。
　　对面的男子一面十分配合的应和着，一面将女子的兴奋之情尽收眼底。
　　“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深。”他既是询问，也是肯定地说了一句。
　　女子听闻一顿，飞快地“嗯”了一声，似乎想把什么想法刻意带过，说：“从小在一起长大嘛。”

　　他低下头，又翻过一页，被那里的一组照片吸引住。
　　照片像是在类似于教堂这样的地方拍的，里面是女子十七、八岁时的模样，穿着样式简单却经典的露肩白色婚纱，纤细高挑，气质清雅；照片里的那个男子亦是相同的年纪，脊背挺拔，长腿修直，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容貌十分的年轻英俊。细看之下，二人的面孔有七八分的相似。画面中，他们或手牵着手，或由男生搂着女生，其间亲密，足以见得，甚至还有二人交换戒指佩戴的场景。
　　他不由得问：“这是？”
　　她略微犹豫道：“这是在妈妈的婚礼上，我和他做伴娘伴郎时拍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男子应当是知晓她一部分家事的，听了后，“哦”了一声，并无多问，接着翻过一页。
　　这是最后一页，那里只有一张照片——一张唯一没有出现人物的照片。
　　两对铂金戒指，放在黑色的天鹅绒垫上，一只落上另一只，似强调着某种严肃且郑重的诺言。
　　“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妈妈结婚那天，也恰好是我和他的十八岁生日。”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头，目光在照片和女子颈前用黑牛皮绳穿起的那枚戒指之间，扫视了几个回合。
　　十八岁他们成人。十八岁他们穿上了礼服。十八岁他们走进了教堂。十八岁他们交换了戒指。
　　当然，这一切并不能代表什么，他们只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妹，参加的，亦不过是他们母亲再婚的典礼。

　　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抚上女子额前滑落的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然后，细细地端详起她来。
　　认识近三年，就在方才，他才有幸通过那一张张照片，将这个女人从小到大的零碎片段串联了起来，分享她前半生成长的点点滴滴。只可惜，从幼稚到青涩，由青涩到成熟，这一步步的转变，有太多，是自己没能参与到的。
　　他搂过她，意料中的，感到她身体的一丝不安和退却，就像是之前几次一样。
　　向来如此，不是吗？他苦笑一声，在心底。
　　覆上她的唇，这一次，他要不同的。
　　近乎是霸道的长吻，他进攻得辛苦，她亦承受得艰难，却都没有退缩。
　　两人的心念，似乎从来没有如此一致过，带着一丝坚持，一丝放弃，一丝期冀，一丝绝望。
　　停下来，两人都默默喘着气。
　　“我爱你。”他凝视着她。
　　“我也是。”她微微阖上了眼。
　　二人陷入了沉默，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许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他第一次向她表白那样干涩。
　　“林佐佐。”
　　“嗯？”
　　“我们分手吧。”

　　照片中，那两枚戒指的内侧，分别明明白白地刻着：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