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网]Coin》东野优

4、measure 04

　　周围很黑。
　　非常黑。
　　他什么也看不见。
　　眨了眨眼，他确定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光线。

　　雷诺忽然迷茫了起来。
　　他是……做梦吗？
　　就好像，自己醒来的那一日。
　　是做梦梦到了那一日……还是……别的什么梦？
　　他向前伸手，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却微微感到凉意。
　　他不是在那个棺材里。
　　周围似乎有风。
　　是在……外面吗？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集中了注意力去听，似乎是小孩子的说话声？
　　一步一蹭地，他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母亲……母、亲……”
　　孩童稚嫩的声音似乎十分惶惑，带着不能掩饰的畏惧。
　　他微微皱眉。
　　明明声音就在近前，为什么他却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他蹲下来，试图更接近声源。
　　“母……上……”
　　没有错。声音，明明就与他近在咫尺！
　　雷诺猛地瞪大眼，感到自己的寒毛不可控制地全部倒立了起来。
　　寒意从四肢百骸发疯般地涌上，他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他竟然，坐在浴缸内睡着了。
　　水已经完全变冷，因夜深的缘故更是凉得有些刺人，雷诺摇摇头甩去睡意，站起身走出了浴缸。

　　就算是从睁开眼到现在已经快十天了，镜子里自己的脸却依然让他感到陌生。
　　雷诺站在镜前仔细端详着这副容颜，他并不是特别擅于记人，主要是记不住面孔，总觉得不都是眼睛鼻子嘴的，看起来长得实在没什么差别——可，要连自己的样子也记不住，哪日或许会闹出看到了自己的海报却问“这人是谁”的笑话了。
　　看了差不多五分钟，觉得再也看不出什么细节了，雷诺套上衣服，刷了牙，吹干头发，走回卧室。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线圈草稿本和笔，他回到家的第一天就看过，大约是自己以前随手写的歌词，凌乱无序地记载了一些灵感，有的还标注了音节。之所以确定是自己写的，是因为他专门抄了几句，确认字是他的没错。
　　然而他并不准备跟着完善这些歌词。
　　不知为何，本子里写下的词看上去都分外颓唐阴暗，虽然也不乏华丽的辞藻，可是仔细看，却都有种透骨的荒凉。读着这些词，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拿出今早在前往公司的路上买的本子，他准备以后换个本子写歌词。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他也实在不知道歌词应如何写，权当是写散文罢了。
　　背倚着靠垫，拿着纸笔，仔细琢磨半天，还是想不出有何可写，瞥到床头闹钟已是近两点时光，他悻悻然放下手中东西，关了灯准备睡觉。

　　他又做梦了。
　　当他再度意识到时，面前是他刚刚才仔仔细细看过的自己的脸。
　　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
　　或许，他有个双胞胎兄弟？
　　那是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家伙——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是冷淡。不，或许该说是……寡淡？他看上去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但是……
　　正当雷诺思索这个人是哪里给他感觉说不上来的时候，就见他挑起了一边眉，然后……明明除了眉毛，嘴、鼻子、眼睛，整个眉以下都没有一丝半点变化，整个人却愣是给人一股戏谑邪美的感觉。
　　他不自觉模仿着眼前的人，尝试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们乐队的定位是走视觉系路线，这种感觉或许会比较符合他的形象定位。
　　被他模仿的人始终没有说话，但过一段时间会换个表情，或撇嘴、或眯眼、或斜眼，总之，都是冷冷淡淡却十分有特色与魅力的。雷诺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拥有一副继承自父母的好皮相的缘故？

　　他从四釜诚那里看过自己双亲的照片，他的母亲，确实是一个美人。
　　淡金的头发像是铺满了阳光一般，浅蓝的眼珠看起来仿佛是通透的玻璃制品，然而扬起的唇和带着玫瑰红晕的双颊却让她看起来丝毫不给人距离感，反而像是城堡里的公主，天真而不谙世事，让人有种忍不住想去保护她、怜爱她的美。
　　——嫁给京勇男，改名茱莉叶·京的他的母亲，是一个英国爵士的女儿。
　　照片里，站在他父亲身边，挽着那个男人的茱莉叶，笑得一脸幸福。
　　雷诺继承了她的发、她的眼、还有她的嘴唇和她的脸型。
　　而他的父亲也是仪表堂堂，和他的母亲站在一起，看起来分外登对而恩爱。
　　那是……他母亲刚刚发现自己怀了他时的照片。

　　雷诺思绪一转，然后便继续专心致志地模仿着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少年的表情。
　　然而，刚刚学会他那种慢速眨眼，眼前的人却消失了。
　　雷诺微微一怔，梦结束了吗？
　　周围，却起雾了。
　　在越来越浓的白雾之中，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哭声。
　　他身子一僵，那分明是今晚第一个梦里那个男孩的声音。
　　雷诺勉强镇定下心神，带着忐忑的情绪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那个始终不肯露面的男孩，这一次，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淡金的头发凌乱不堪，浅蓝的眼中满是惶惑，幼小的脸上是未干的泪痕，还有……血迹。在他的身旁，是一个女人。
　　不，是……女尸。
　　茱莉叶·京的尸体。
　　地上散落着她被扯断的淡金长发，丝丝缕缕的，染上了血迹，雷诺张大了嘴，忽然眼眶酸涩，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
　　他看着小小的男孩跪在他母亲的身旁，想要碰她又不敢的样子，听着他一声声叫着“母亲”，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妈。”

　　发出声音的同时，他从梦里挣脱了出来。眼角有凉意，他伸手一摸，果然是眼泪。
　　过去的记忆，竟然因为梦的原因，想起来了一些。
　　虽然前天才刚刚从网络上看到他的父亲是因为杀妻被判了死刑，然而毕竟只是文字的描述。十年前的新闻并没有留下照片，又或虽然有，但是没有人将当初的照片翻拍传到网上。
　　然而他却想起来了……
　　那时看起来有些憔悴的父亲回了家，将他赶入房间，说要和母亲商量什么……
　　然后，他被反锁在了房间里面。
　　隔着门板，他听到外面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分歧，说话声越来越大，然后变成了争执，跟着进化成吵架，再然后……是母亲的尖叫，她开始用母语说话，声音尖锐急促高昂，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并家具移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动手了。
　　那时，被关在房间里的他虽然也感到害怕，但到底年纪幼小，很多事情不了解，所以没有感到什么不安。
　　直到……母亲的一声惨叫。
　　随即而来是一声非常响亮的巴掌声，还有父亲野兽一般的吼声，然后是男人的闷哼，更多的还是女人凄楚的哀鸣。
　　而房间里的他，却在这些疯狂的声音中，慢慢睡去。

　　他被人从房间里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邻居觉得他家前一晚的动静太大而那天又太过安静，有点不对劲，谨慎起见，才报了警。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真的是吓傻了。
　　那个时候……他还完全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只想着……母亲不会动了，是在睡觉吗？可是那些血，还有那不好闻的味道……为什么母亲能继续睡下去？
　　幼小的他，想要听母亲唱歌，想要听母亲念故事书，想要吃母亲烘焙的小曲奇……
　　所以在母亲的身旁一直呼唤她，想让她快点醒来……
　　雷诺捂住眼，记忆骤然断线。
　　他的呼吸声在深夜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低沉得，像是叹息。
　　他想，梦里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吧……
　　因为经历过，所以没有办法开心起来，却不能与这个世界太过隔离，所以像是带着一张面具过活，每个表情都是冷淡嘲讽的，却到底是“表情”。
　　本子上记着的歌词……那华丽的辞藻，那荒诞的故事，不过都是为了掩盖那已经刻进骨髓里的冷漠罢了。
　　他……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事、物。
　　他想，他一定是有哪里坏了。
　　从母亲死去的那天起，他，就不是他了。

　　他掀起被子，离开了温暖的床褥，走到浴室，打开灯。
　　镜子里的那个他，有着和梦中的他一样的脸与表情，似笑非笑的。
　　浅蓝的眼珠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像是玻璃珠一样，但是却显出灰色的颜色。
　　他想起十年前隔着门板听到的那些话——“像银色的头发、发灰的眼珠子！他是不是我的孩子不是只有你才知道吗！你和哪个男人搞出来的怪物！两种颜色的头发和眼睛！”
　　“呵呵……”
　　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
　　那个男人……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妻子呢。
　　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发和眼的自己，被自己的父亲，叫做“怪物”呢……
　　他是京斐月，自母亲死后，他便让其他人称呼自己“雷诺”。
　　因为，他嫌弃自己身体里来自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的那一半，厌恶他给自己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咳，不要被这章吓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写成这样的= =|||
　　雷诺的父亲杀了他母亲是最开始就定好的，但我没想过这么早就交代出来的，结果或许是因为半夜码字的缘故吧，不知不觉码着码着就给提前捅出来了orz
　　不过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大伏笔，早点说穿了也没啥大不了了……
　　所以就是这孩子有心理阴影啦……咳咳，也给未来的男朋友创造点什么追求障碍的。
　　嗯，文里的“母亲”是“okaasan”、“母上”是“hahaue”（敬称，表现当时小孩子的惶恐畏惧），“妈”是“kaasan”（其实是雷诺想说母亲但是第一个音没发出来）。
　　嗯，真的有人的头发和眼睛是看起来像两种颜色的，我就认识一个法国人，他的眼睛在室内是褐色的，在太阳下是金色的——完全发金的那种，他的眼睛也是，在房间里就是很普通的蓝眼珠，但是在强烈的光线下会变成浅灰。法语里还有专门的词汇是形容这样的发色和瞳色的。另外还有在室内像是深灰但是到了阳光下看就是墨绿的眼睛……似乎这样的头发和眼睛是因为混血过多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