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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婚 ...

  •   几天后,打更人口中的安定门之乱终于大白于天下,一张硕大的皇榜贴在滚刀口的门楼上,来来往往的老少爷们忽然有了新的谈资,竟就站在这斩人割肉的滚刀口议论起来了。
      “啧啧,你看看,靖王爷权势滔天,到底引了灾祸了吧。”
      “你知道什么?!现下……皇上年事已高……那几个有本事的皇子……”
      “对对,兄弟明白。这也就是早晚的事儿啦。”
      “唔,这四个人也真是,刺杀不成倒叫人捉住,看看,这就要斩首了!”
      “老兄,你还有心思关心刺客!小心那边的军爷来抓哦……”
      “你、你瞎说什么,我哪关心刺客了!!”
      ……
      时局动荡,百姓无辜。可天底下与这动荡时局相关的能够有几人呢?大部分人不过是被洪流逆袭,连半分挣扎也做不出便连人带影的没了踪迹。
      就像是秋分,惊蛰,春分,和大雪。
      皇榜同赐婚的圣旨同时从深宫大内传了出来,同样又在几天之后同时兑现。冬末春初,节日的氛围似乎还看不到终点的时候,天朝京城的城墙上挂上了四个年轻人的头颅,和,红得焚天灭地的锦绸。
      护驾之人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当日的刺客,而天朝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却在这一日嫁为人妇。
      变化来得太快,快过了京城百姓口中的家长里短,快过了飞雪翩然、春日融融,亦快过了山鬼仗剑戎马的灿灿年华。
      所以,恍惚间,红墙黄瓦的京城,一片肃杀。
      山鬼从未穿过女装,然而当她第一次开始期待自己凤冠霞帔的时候,一边是自家兄弟枉死滚刀口,另一边却是大内总管递上来的两件一模一样的嫁衣。
      “恭喜王爷,如今吉日在即,您娥皇女英尽享齐人之福,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高兴不是?皇上赏下嫁衣来,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头一遭,您真是福气呦。”
      刘公公的话一字一句工工整整,靖王爷温煦的面上便又添了几分喜色。直到今日,山鬼还能清清楚楚的记起,明玑打翻了茶几桌凳转过身来看她的那双怨怼的眼神,还有明丞相的呵斥,靖王爷的劝慰,以及梁韵书的教导。
      那是山鬼第一次见到京城第一美人的母亲——梁韵书。传说中的她贤良淑德,不仅一生得了明丞相这么一个痴情重义的良人,而且又有明玑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她的一生足以令天下所有女人艳羡。
      山鬼抢了明玑的丈夫,成了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平妻,作为明玑母亲的梁韵书本该如明丞相一般厉喝几句诸如“平妻不是王妃!”“领兵打仗才是要务!”的话,借以巩固女儿的地位,然而她却只是平平淡淡的握了自己的手,眸间豁达从容。
      她说,“山将军,委屈你了。”
      那时,山鬼知道,如若不是自己紧咬嘴唇,那么下一刻眼泪便会毫无顾忌的夺眶而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上有谁有知道,这里有个女儿家亦是有泪难掩呢?”梁韵书叹了口气,替她梳起了一个女儿家的发髻来,“明玑性子执拗,认准的东西便非要拿到手不可。当年与王爷定下这门亲事的本该是她的姐姐明珠,可早年府里变故,那孩子……算起来,也应该与山将军差不多年岁。”
      她盈盈的眸光渐渐聚拢起来,“山将军,这话我曾对明玑说过,王爷终成人中之龙,他的身边少不了天姿国色倾城美人,若是你真心要跟了他,便要从今天开始学着心系天下,抛却一颗女儿心。山将军,我说的话,你明白么?”
      山鬼明白。从她发誓追随靖王爷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明白,若想在这个人的身边长长久久,一颗女儿心就是最最要不得的东西。所以她骑射,她练剑,她征战四方,可没想到的却是兜兜转转了这许多年,到了最后,仍然跑不掉一个女人的归宿。
      死了兄弟,小满可以彻夜不归,一醉方休,回过头来还是那个铁打的汉子。
      奉旨完婚,明玑可以哭喊无忌,泪流满襟,张开眼来自己仍是无人撼动的靖王王妃。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一室艳红,烛泪成山。喜床上堆满了桂圆红枣,身边的合卺酒散发出诱人清香。所有的一切对于山鬼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自己卸下凤冠,抖落满床的吃食,兀自仰面躺下。一双手上粗陋的硬茧勾起了丝被上精致的绣纹,一副好好的龙凤呈祥顿时不成样子。
      就这么着,她忽然想起了沈叠笙的话。
      那人就在观礼前昔,不避嫌不遮掩,大喇喇地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就这么想嫁给顾靖涟?不顾我的劝告定要与他一起?”
      直呼王爷的名讳,普天下除了他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说过一生追随。”
      沈叠笙冷笑一下,“也好。你本就是硬脾气,权当我好心喂了狗!”
      山鬼直看着眼前的男子,瘦削高傲,一双眸子总是似阖未阖,身上褪不下清净之气。只是当下,怒极的脸上多了一丝诡谲,一丝沉重。
      “沈先生,你我初见之时到如今已经五年光景。您对我有恩,来日山鬼定当报还。我不知道您这般为我着想为的是个什么,到了如今,我也不想知道,只求着先生念着你我的故人之谊,顺其自然吧。”
      沈叠笙瞬时僵在当场,周围的红同身上灰暗不明的颜色格格不入。
      出入朝堂,大位之争。本来山鬼是不明白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她再不明白,也就不配站在靖王爷的身边了。
      太子与皇后控制大内禁宫,生生将王爷护卫打成了黑衣刺客,而自己在回城的路上遇袭,埋伏之人也定是这二人设下。当日,她的行踪甚为隐秘,唯一知情的除了王爷与几个护卫之外,便是与她一起饮茶的沈叠笙。
      诚如王爷所说,这人来历古怪,身份不明,应当审慎防之。
      她的信任太多,到了如今却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疙瘩。
      想着想着,疲累蜂拥而上,山鬼独自一人躺在红罗帐内,悄然入梦。
      顾靖涟站在窗外看着,直到屋子里熄了灯火,才转身离去。
      而那个转身而去的脊梁,依旧挺得直直的,就好像当年离开京城时一般,笔直萧索。
      明玑静静地等在新房里,喜娘在顾靖涟进屋的同时大声喊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她的心便也随着那般嘹亮的声音,一下子飘到了九霄云外。
      柔软的,恍惚的,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梦幻与不可思议。
      当年偶遇的那个挺拔温文的男子,走近她时身上飘过的皂荚香味仿佛还未曾消散,如今、如今当真就要嫁给他了么?
      忽然,眼前一亮,沉重的盖头被人挑了开去,顾靖涟一张微微带笑的脸便无比清晰的闯进了她的世界。
      这便是她今生的良人。
      揭过盖头,饮了合卺酒,听着众位喜娘把那些耳熟能详的吉祥话念过一遍之后,新房内便只剩了他们二人。顾靖涟沉了沉眸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王爷累了么?”明玑柔声问,一双手替他揉捏着肩膀。
      他转过头笑笑,却见着明玑一双微红的眼睛。
      “明玑这是怎么了?你我成亲的日子,哭个什么。”
      分毫未变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见了明玑似是委屈的一张脸,他心里强压的那股焦躁忽然间拔节而上,挡也挡不住。
      明玑心中一抖,“妾身高兴呢。”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对着满室的喜庆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圣旨颁下来的那日他清晰的记得,曾经厌恶的大太监抖着满身肥肉将那道圣旨念得震耳欲聋时,自己的耳中却只有擂鼓的心跳。
      那不是害怕,亦不是惊诧。
      那是——喜悦。
      从在皇宫家宴上脱口而出混账话,到看见阿山拖着满身血污迎在安定长街上,他的心里,那一瞬间升起的并不是什么忠义友情。那时,他满心想着再也不能与阿山分离了,再也不能看着她鳞伤遍体。她是他的至宝。
      然而接下圣旨一个转头,遇上的便是明怀玉阴沉的脸。
      “王爷,您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知道。我失了先锋营的兵马,而太子却捏准了我的软肋。”他苦笑着回话,深知如今形势不容乐观。但是,他丝毫不悔。
      “山鬼嫁谁无所谓,太子他们要的不过是她嫁为人妇,失了兵权。可笑的是,你居然满面惊恐求来这个赐婚,这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
      “我自有办法,明丞相不必忧心。”他淡淡地说,拇指上的一枚扳指轻巧的在指间穿梭,“太子与皇后太过心急,几次动手虽是狠戾,却谋划不足,没有一招毙命的手段。而这群人当中,却还有动摇者,那个丽妃当是可造之材……”
      漫不经心的脸上弥漫出一股帝王般的鸿大之气,就在一个瞬间,明丞相忽然就明白了鸿鹄与蝼蚁终归是天地之差。那样一群小丑,不过是在天地变换之中添上一笔异色而已,而这片天终会艳阳高照。
      此后,偌大的靖王府内便充斥着斑驳喧嚣之声,喜娘送来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凤冠霞帔,一模一样的八抬大轿,来来往往的各路臣子皆是喜气洋洋,仿佛全天下的喜事全都聚集而来一般。
      唯有顾靖涟,愁容满面乌云罩顶。
      天大的讽刺呵……
      他犹记得与明玑的初见,宫内如白昼般的灯火中,那个女子素衣花袄袅袅婷婷的样子彷如天降。席间名流公子穿梭不断,而她面上淡笑如常,自有一派大家女儿的风范。
      他想,这样的妻子堪当重任,不愧是明怀玉的女儿。
      仅此而已。
      那个关于妻子的幻梦在见到明玑之后戛然而止,轻巧的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而后时光荏苒,当他真的站在布置一新的喜堂上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嫁娘时,心头埋藏许久的童话竟然猛然间破土而出。
      “哎,阿山,我的皇姐昨日成亲了。嫁的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皇姐她与你同年呢。”仍是十几岁的年纪,顾靖涟拨了拨面前的篝火仰起脸来看着阿山。
      那是他们前往叠溪的前一日,各种安排都已做好,将士们早早的便歇息去了,只剩下他们二人,围着篝火谈天。
      “我说,等到这一仗打完了,你要是看上谁我就去求父皇指婚。你说行不?”说完,他憨憨一笑,眼睛里的阿山忽然就多出了一些女儿家的妩媚温柔来。
      “要是你谁都没看上,那……那到时候咱俩就凑合了。反正我也很喜欢你。”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跳跃的火焰掩映在年轻的面庞上斑斑驳驳的,格外动人。
      顾靖涟不记得那时候阿山到底是答应了没有,依稀想起阿山嗤嗤的笑了很久,眼睛弯起来,整个面庞舒展的仿佛出风中的夭夭桃花,明冶鲜亮。
      反正我也很喜欢你。
      当时用了半分不情愿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到了现今,到了真正看着阿山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日子,他却再难说出口来。皇后、太子的算计,自己的谋划,江山、社稷……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凌驾在那个红衣的女子之上,然而,只有顾靖涟自己心里清楚,这一番决定之中他到底牺牲了什么。
      到底是,委屈了……
      然而,他又是欢喜的。欢喜着阿山终究是要陪着自己长长久久,天地齐鉴,日月共赏,谁都赖不掉了。
      望着眼前盛着合卺酒的玉盏金杯,顾靖涟幽幽的绽开一抹笑来。就在这一念之间,旁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而在顾靖涟这里却真正是天差地别。可是这时短暂的庆幸,却为将要到来的风暴平添了一股助力,他天真的等待雨过天晴,而到了真正雨过天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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