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桃花＊酒

2、第2章 认识阿沁

　　洛文西餐厅。
　　离离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座位上，手里握着一杯橙汁，百无聊赖地把视线投向窗外。大街上，人来人往，带着各自的表情，往东，或者往西。红绿灯下，有驻足的行人，有飞驰的车辆。他和她擦肩而过，她和他相对无言。我站在你身边，你看不见我，我的视线的掠过你的眉眼，刹那的电光火石，轻得有如飞烟。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很近。就像两片飘浮的云，被风吹得走到一起，也许曾经相牵，也许有过片刻依恋，急风再起，终究还是各自消散，各自远离。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到最后，你我心里，都只有一个轮廓。模糊，清晰，清晰，模糊……
　　这，便是人群。
　　“真不好意思，让你等好久了吧？”思绪正飘摇着，耳边忽地响起了一个清爽的男声，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优雅得体的招呼让离离觉得好笑。她转回头，只见旁边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深蓝色衬衫，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俊朗的面庞上，竟带着阳光般的微笑，让人觉得温暖。这个阿景，可真能装。
　　离离笑笑，“也没有，刚来。”她站起身，微笑着朝阿景旁边的女孩点头打招呼。她很漂亮，这个女孩，看起来同阿景差不多年纪，白皙的鹅蛋脸，双眉微挑，眼角微翘，秀挺的鼻子，如花瓣一样透着甜美的樱唇，她化了妆，浑身散发出一股妖艳别治的美，离离看她，却发现，那女孩也在用同样的眼光打量自己，她的眼睛里面有审视，还有一股让人捉摸不定的神秘感，这该是阿景喜欢的类型，看来这次，阿景是真的要沦陷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阿景咳嗽一声，然后笑着指指离离，“这就是离离，刚大学毕业的黄毛丫头，不出去找工作，却窝在家里做当代颓废女作，专靠些没营养的文字骗吃骗喝。”阿景嘿嘿一笑，接着指向他身边的女孩，“阿沁，百灵文化传播公司的名经纪，培养了大批当红的model，离离你哪天要是不想写字了，可以找她，你这脸孔和身段适当改造一下，还是有市场的，哈哈，是吧，阿沁？”
　　阿沁耸肩，“离离的脸孔和身段还需要改造吗？让我稍微包装一下，她后半生就不愁吃喝了！哎！离离要不你真跟了我吧，我保证把你捧红！”她说完，便朝离离眨眨眼睛，仰头呵呵笑起来。安静的餐厅里，她清亮的笑声有如泉水叮咚，引得一大帮客人回头探看。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
　　“请坐吧！”离离微笑，一脸淡漠。这是她的习惯，不是刻意疏远谁。阿景早已习惯，阿沁也似乎了然，点头一笑，就施然坐下了。
　　几人叫来waiter，点了餐，就开始闲聊。
　　阿景和阿沁和话题很广泛，两人谈得很愉快，离离几乎不出声，除了吃东西，就是看窗外。在这种情况下，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阿景交了新女朋友，总是第一个介绍给离离认识，离离要是觉得不错，阿景才会同人家继续交往。起初离离会觉得别扭，现在也习惯了。反正三人呆在一起，她少说话就是了。
　　坐在她对面的阿景不知道跟阿沁讲了什么，阿沁又咯咯咯地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离离，尽管那眼神并无恶意，却让她觉得极不自然。
　　“你们笑什么？”离离问，她用刀在牛排上轻轻划着，语调似是漫不经心。
　　“没笑什么，听阿景说，你还没谈过恋爱？”阿沁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离离看到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天真顽皮中闪着一丝狡黠。
　　离离不悦地抬头看了对面的阿景一眼，后者正嘻嘻笑着朝她作鬼脸。
　　奇怪的午餐，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不知怎的，离离心底莫名地就升起了股异样的感觉，她觉得对面笑得一脸阳光的两人，眼神仿佛都是贼兮兮的。不会是场鸿门宴吧？不过若是鸿门宴，又怎么会挑这么一个地方？两人在搞什么鬼？今天的阿景，确实怪怪的。平时，只除了在离离面前，他会毛躁点，其它任何时候，在任何女孩子面前，阿景都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今天的他，是不是过于幼稚些了？自从这家伙出了大学门，参加了工作，就学会了怎样做双面人。坏脾气和毛躁的一面，他从来不随便展露给外人看。难道，他已经不把这女孩当外人？可是，他们不是刚刚认识吗？这——进展未免也太神速了吧？
　　“这，今天牛排好像不够嫩啊？还有，鱼子酱也不怎么新鲜，怎么回事？”离离收回视线，自言自语地报怨。刀叉在盘子里像打架似的，撞得丁当响。
　　阿沁又呵呵笑起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离离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那是AVON新款时光系列中的Always，代表永恒的记忆，香味醇厚芬芳，是幸福的滋味。离离从来不用这一款香水，这香味会让她不自觉的难过。阿沁略一挑眉，乐道，“离离你顾左右而言他喔！”
　　阿景听了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别迁怒给牛排好不好？你都吃了一半了！”
　　阿沁又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三人再度成为众人的焦点。
　　离离皱皱眉，忽然没了胃口，她将盘子一推，拾起餐巾擦了擦嘴，“我饱了！”说完，眼睛望向了窗外。初夏的正午，阳光正好。如果这个时候走出去，白花花的阳光刺进我的眼睛，我会忘了疼痛吧？穿梭在车流与人流间，满目满耳的嘈杂，一定可以将心塞得满满的吧？
　　“离离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我——只是开开玩笑！”注意到离离脸上的感伤，阿景忙换了语气，表情也变得一本正经，脸上现出少有的心疼和歉意。阿沁又眨眨眼睛，接着也收敛了笑容，前一刻还带着调皮的眸子此刻纯澈安静得如一汪秋水，她看看阿景，又看看离离，最后伸出手握住她，“对不起离离，我知道你跟阿景是很好的朋友，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我没有介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与你们无关！”离离调转头，自窗外收回视线，刚好碰触到阿沁的眼神，她又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离离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种天生的魔力，看得久了，会醉。再看看阿沁旁边的阿景，他也正是一幅同阿沁的一样的眼神，离离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眼睛，这一会，离离有些恍然了。阿景的眼睛，很漂亮，是双眼皮，同阿沁的多么相象，原来，脾气一向暴躁的阿景也能拥有这么温柔的眼神呵！像流水！没来由地，离离脑中就猛地闯进了几句诗：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离离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阿景，好好对阿沁喔，这次，让你淘到宝了！”离离说完，就抓起椅子上的皮包勿勿离开了座位。转了好几圈，她都没找到下楼的楼梯。
　　“她有点慌不择路喔！”身后的阿沁忽然咯咯笑了起来，阿景拿手指在她额上一点，“你今天表现不错！”
　　“那我的奖品呢？”阿沁高叫，满脸兴奋。
　　“等有了结果再说！”阿景一挑眉，视线追到终于找到出口的离离。离离自然是没听到两人的谈话，她匆匆跑下楼，毫不理会侍者和客人们诧异的眼神。玄关处漂亮的服务生为她拉开门，她跑出去，随着轻轻地吱嘎一声，美仑美奂的音乐和满室的浪漫温馨，全都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抬起头，阳光，果然刺眼。

　　离离再次见到阿沁的时候，是在一个多星期以后。
　　一个星期以来，阿景不但没约离离一起出去消遣，连电话都不曾打一个。离离想：果真是重色轻友的家伙。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友了！哼，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别说我不认识你！离离想着，嘴巴一下子撅得老高。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接二连三地已经下了好多天雨了，天气潮得要发霉。离离刚刚为一家杂志社赶完两篇稿子，又为一家签约出版社发过去一篇中篇，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了。这一会忙完，晕头转向的竟不知是今昔是何昔，大有恍若隔世之感。奔进洗手间，想起这两天几乎与世界隔离，而阿景居然也没来吵她，不由心里升起一股怨气，“这个家伙！搞什么鬼！”她一面不满地嘀咕，一面抬头望向对面的镜子，镜子中立刻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庞，疲倦的双目间，微微含怨，离离愣了，她感到讶异：我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了？再说，他又不是我的谁谁谁！
　　随便弄了点吃的，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裙，撑了把透明的印花小伞，离离就抬脚走出了公寓大门。她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也顺便换个心情。
　　飘着细雨的天气，通常都是属于情人们的日子。浪漫，又有情调。离离远离闹市，她穿过几条拥挤的大街，拐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子，巷子两边种了很多高高的槐树和梧桐，槐树正在开花，玲珑的白色小花香气四溢，树叶被雨水冲涮得干干净净，喝饱了水的它们青翠得愈发可爱，微风拂过，小小的叶子胡乱颤动显得比人还要精神，青石板路滑滑的，地上零落着一些花瓣和梧桐叶，空气中还带着泥土的芬芳。从离离身边悠然行过的，大多数是相携的情侣。离离孤单地站在人群中，她略带自嘲地对自己笑：如果这是一幅画，我一定是这画里唯一的亮点。画家们喜欢捕捉的，不总是喧嚣里的一份遗世独立吗？她这样想着，空气中，就仿佛真的飘来了颜料的气息。她一皱眉，就开始不停地猛吸鼻子，一边在周围寻找和徘徊起来。她以为自己会遇见什么，也许，能搜集到一个不错的小说题材。可是，来回了转了几圈，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落魄画家的影子，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带着古朴和斑驳的雨中画廊。
　　她失望了，快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她耸耸肩一笑，“大概我是大敏感了吧？小说写得多了，就把总爱把生活想象成故事！”这样想着，她就开始调转头，打算往回走。
　　迎面又行过来一对情侣，离离视而不见，撑着自己的小花伞昂然从他们身边行过。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对男女小声私语着，似乎也当离离不存在。擦肩而过后片刻，离离有点失神，刚才从鼻端飘过的香水味，是 AVON的新款Always，离离不会弄错，可那个女孩？离离不由自主的转了身，接着，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阿沁？”离离失声叫了出来，她希望是自己认错了。
　　可是一秒钟后，
　　那女孩还是转过身来了，
　　见到面前的离离，女孩显然也怔住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离离？你——一个人？”
　　真的是阿沁，可她旁边的男孩，不是阿景。
　　离离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她身边的男孩，男孩正望着离离笑，那是一个很眉清目秀的男孩，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他问身边的阿沁，“她是你朋友？”
　　一向豪爽的阿沁此刻似乎有点尴尬，脸庞微微红了红，然后迅速放开了牵着男孩的手。她对离离说，“我同事！”离离注意到男孩刚才还微笑的面孔此刻忽然变得阴郁，他的表情开始僵硬起来，接着，阿沁又指着离离向男孩介绍，“我——的朋友，离离！”说完，就是沉默，很沉很沉的沉默。离离听见雨水打在树叶上，房顶上，石板路上，发出沙沙的，丁丁咚咚的，清脆声响。空气，似乎凝固了。
　　“阿景呢？”离离忽然问。
　　“他很好啊！”阿沁笑笑，生硬地回答。
　　“他最近一直没有给我电话，也没来找过我，我以为，你们在一起！”离离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
　　“我们是在一起啊，我们天天在一起！”阿沁这次是爽朗的笑，她看了身边的男孩一眼。男孩的脸色越发阴沉。
　　“那我走了！”离离不知道接来该说什么。这样的面对和谈话让她感到心里有着些微的疼痛，疼痛从何而来。离离说不清楚。“再见！代我向阿景问好！”离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阿沁清脆的笑声随着雨声一起飘进她的耳朵：“好的！放心吧！下次，我跟阿景一去找你玩！”
　　离离没出声，她径直向前走，小花伞无力地歪在一边，额前的发丝上，开始有细碎的水珠儿缓缓滑下来。
　　离离觉得自己又闻到颜料的气味了。刚才那一幕，她极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毕竟，那不关她的事。她抬手擦了擦头上的雨水，然后深吸了口空气，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这一吸，颜料味就随之钻进她的肺里去了。离离开始确定，这儿，一定有人在画画，一定！
　　她正张望着脑袋在雨中四处转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声音极富磁性，亲切而又温暖，“你好！请问，你是在找我吗？”离离一震，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动弹，她被这声音给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