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桃花＊酒

12、珍惜

　　阿景开始正式的追离离。攻势炽热而强烈。
　　除了每天早晨固定的一束玫瑰，还外带嘘寒问暖和甜言蜜语。下了班，只要有时间，阿景便会拉着离离出去散步，喝咖啡或者听音乐会。偶尔，他还会为她安排一两次近距离的旅行。他说：离离，你不能总这么呆在家里，不出去走走，你的灵感总有一天会枯竭。离离不得不承认，阿景是体贴而细心的。他从来不带她去过于热闹的地方，也不强迫地带她走进他的生活。
　　离离感激他，却仍然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他。
　　阿景的执著让离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时候她会笑骂阿景像个疯子，阿景却说：我不是疯了，我是傻了，痴了。离离，只有你能治好我，所以你接受我吧！
　　听罢，离离只能无语，或者，以一句玩笑搪塞。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夏末。因为阿景，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阿沁回北京已一月有余，偶尔会打个电话过来，同离离聊聊天。她喜欢跟离离聊男人，聊他们如何像苍蝇一样地在她身边打转，有时候，她会没心没肺地在电话那头大笑：我今天认识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品味的男人，很帅的喔，可是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一伸腿，裤脚稍稍一提，我注意到居然穿白色丝袜的耶——！哈哈哈！她的笑声爽朗绵长，永远如阳光般灿烂，永远如风铃般清脆，她似乎总想告诉离离一件事：我很快乐！
　　“你真的快乐吗？”有时候，离离会这样问她。“快乐是一种心境！”
　　“我当然快乐了！宝贝，别太敏感！那不是好事！”
　　“好吧！就算是我敏感，但是，阿沁，如果你在北京不顺心，记得回来！”
　　“那你跟我表哥怎么样了？离离，我一直等着吃你你们的喜糖呢！吃不到喜糖，我回北京，可就没意义了！”
　　“阿沁——”
　　一谈到这个话题，便是两个人的沉默。
　　挂掉电话，离离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邱子和，于是，每个礼拜的星期四，离离便都会抽时间去看邱子和作画。邱子和画画的时候很安静，离离便会在一旁静静地看，最近，她也习惯上喝茶了，邱子和那里，除了茶，也没有其它可以喝的饮料。于是，离离总在袅袅茶香中，安静地看着他完成一幅幅满意或是不满意的画，画完了，他会很开心很满足，像个孩子一样盯着它们看上老半天，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离离笑称，邱子和看着自己画的样子，就像妈妈看孩子。邱子和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我的孩子。
　　跟邱子和的相处，在离离来说，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邱子和身上，包含着他那个年龄的成熟、睿智和风趣，还有豁达。跟他在一起离离觉得很舒服，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天，从郑板桥聊到梵·高，从曹雪芹聊到契诃夫，对于画画离离是不懂的，但是对于文学，如今作为生意人的邱子和居然也能侃侃而谈。离离有时候会觉得，邱子和像一座宝藏，他身上，有离离掘之不尽的东西，如果在写作的时候遇到瓶颈，找邱子和聊会天，一定能找到感觉。认识邱子和，离离认为这是自己的幸运。虽然他们无所不谈，但对于自己各自的家庭，却都很有默契地从不提及。离离知道，如果自己问起，邱子和不会不告诉她，只是，离离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问。而对于离离的家事，邱子和也没有立场去问，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一样的缓缓流去了，日复一日。偶尔被石子撞击出来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来的五彩光芒，停留的，也只有那么一瞬。
　　跟邱子和交往的事情，离离没有告诉阿景，她知道阿景对邱子和有偏见，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自己跟阿景的事，离离有时候却会在邱子和面前玩笑般地随意谈起。邱子和问她什么时候带男友来看他一起作画，于是她会说：邱子和，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他人不错，对我也很好，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发展成恋人关系呢？你是过来人，你给个意见！
　　“为什么不呢？小姑娘，有人对你好你可要珍惜，要不然，你将来，会后悔！”邱子和老神在在。
　　“那你是不是失去过，后悔过？”离离抓住话尾。
　　“这个嘛，等你哪天带你的男友来看我作画时，我再告诉你！”他笑笑，依然那么神秘兮兮，于是离离，也不好再多问。
　　日子平静得久了，连老天爷都会忍不住的打呵欠，如果不生出点什么事来，他一定会睡着。
　　阿景和离离的感情，僵持了几个月，仍不见大的进展。阿景有时候会急得忍不住去掐离离的脖子：大小姐，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离离用歉意的眼神看他，他就更加恨不得拿把刀往她脖子上架，“大小姐！我是要你爱的眼神，不是歉的眼神！
　　可怜的阿景！他毕竟不是太有耐心的人，他的好脾气，只能持续一阵子，偶尔的时候，他的暴躁还是要调皮的窜出来一下。他发火，离离便难过又心疼又抱歉！阿景，要是你喜欢的是阿沁，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句心里话，如果我真跟阿沁在一起了，你觉得你就能安心满足吗？你保证你不会心痛和惋惜吗？别骗你自己了！离离！你只需要迈出那么一小步，就是几个人的幸福！这样拖拉下去，会造成三个人痛苦！你到底明不明白！”阿景红着眼睛对离离发火，离离不出声，他无奈地叹口气，道声晚安便回家。
　　第二天，一切如常。

　　这是一个略微有点炎热的午后。星期四。将该整理的东西整理一番，离离习惯性地去了古巷。
　　临近八月，古巷里的槐花渐已落尽，地上，枝头上，小小的花瓣已经变得细弱而发黄，余香还在，但已闻不出甜蜜和新鲜，那是一种被时光辗过的味道，颓然却悠长。
　　离离敲开邱子和的家门，然后走上摇摇晃晃的楼梯，阁楼上，邱子和今天居然没有作画，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头歪在肩膀上，正发出轻微均匀的鼻息声，眼睛闭得紧紧地，眉头微蹙，嘴角往上翘着，一幅不太高兴的样子，想是做梦了吧？离离摇头一笑，即使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睡着了，也会跟个孩子一样。离离不好打扰他，于是打算从他身边绕过，自己到阳台上坐会，等他醒了再说。
　　经过邱子和旁边，离离的裙角不经意地扫过他耷拉下来的右手，一张照片落下来，缓缓飘到离离脚边。“照片？”离离惊讶了。看来邱子和刚才是在思念一个人，想得深了所以才会睡着，他是不是在梦里见到他（她）了，所以才有那样孩子般的神情？
　　好奇心驱使，离离于是弯下腰去将它拾了起来。这是一张已经有点发黄的老照片，照片的四个角已经被磨成圆的，照片是黑白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样子。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有一头蓬松的卷发，纯澈如水的大眼睛，还有恬静的笑，她很漂亮。离离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像阿沁。但是离离知道，她绝对不是阿沁，阿沁的眼神永远闪着慧黠之光，而且，阿沁也不会有这么恬静的微笑。难道——？
　　“这是我女儿的妈妈！”邱子和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离离吓了一跳，她抬头，正好看到邱子和下垂的眼神，他的视线，落在离离手里的照片上。
　　“你醒了？”离离起身将照片递还给他。
　　“是，早就醒了，你走到我旁边来的时候，我就醒了！”邱子和笑了笑，接过照片，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阳台上。
　　离离在后面跟上来，“你妻子很漂亮！”
　　“她不是我妻子！”邱子和说。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照片。
　　“喔？”尽管已经猜到结果，但听到邱子和回答，离离还是不免有些讶异，“可你不是说，她是你女儿的妈妈吗？”
　　“是的，她是我女儿的妈妈，但是，女儿不是我亲生的，可以说，是我的养女。”
　　“原来是这样！”离离呓语，接着，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邱子和告诉她的，同阿景所说的，一样，但是阿景他们都不相信阿沁不是邱子和亲生女儿。“那么，我该信吗？”离离问自己。无疑，邱子和同阿沁的妈妈，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要不，他不会时隔多年仍然保存着这样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还偷偷地拿出来看。如果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收养朋友的孩子，照片上，那怎么会没有阿沁的爸爸呢？还有，阿沁的亲生父母，如今又都在哪里呢？
　　邱子和盯着照片出神的发呆，俨然已经忘了身后离离的存在。离离知道他的心里，此时牵挂着另外一个人，她不便打扰，她决定悄悄地离开。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是需要安静的，离离明白。走到楼梯边，耳边，传来邱子和梦一样的自言自语：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爱情。懂得的时候，已经错过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爱情，懂得的时候，已经错过了！”
　　离离窝在沙发里边，双臂抱膝，将头枕在膝盖上，呆呆地想着心事，今天她没有喝酒，她想要完全清醒地去考虑一件事情，而且现在，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心情去喝酒。邱子和的话，把她的心绪弄得很乱。她很想知道邱子和同阿沁的妈妈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而且，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原因，致使曾经桀骜不驯的他变成现在这个样，浪子回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有，邱子和最后自语的那句话，又仿佛是对她的一个忠告，“他是在叫我珍惜眼前人吗？”离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邱子和的话，她总能牢牢地记在心上，而且，总要深深地去思索，她总相信他告诉她的某些话，是一定的真理。
　　眼前人，阿景吗？那家伙，现在正跟一帮同事喝酒吧？今天阿景的公司有个聚会，他知道离离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合，于是没带她去，离离终于有了一个清静的晚上。可是，现在阿景不来吵她了，她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习惯。
　　“唉——”离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酒柜边，拿出杯子来准备倒酒。杯子拿出来，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在夜里握着酒杯对着电视发呆了。这是一个奇怪的转变。而她竟没有察觉。
　　“叮铃铃……”电话响了。
　　在这个时候打离离电话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摇摇头放下酒杯，离离心情复杂地去接电话，“喂——”
　　“你是离离吗？”从对方传来的，不是阿景的声音。
　　“你是——？”
　　“我是阿景的同事，我们现在在星光酒店开party，阿景他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口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在他的手机里面翻到你的电话，你现在可以过来一下吗？拜托了，他真的醉得很厉害！”
　　“你们，为什么不找人送他回家去？”离离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抬高声音，“你们送他回家好吗？”
　　“他不回去，他说要喝酒，他看起来心情很坏！我们也搞不定他，要不然，也不会找你了！”
　　“那——”离离犹豫了，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了。“你们在哪个包房？”
　　“478号，谢谢了！”对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离离也来不及多想，就随手抓起沙发上的包包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