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星光》柳惜过

8、08□□之章

　　年初二，章扬一行人果然应约前来，先到的是明谦父子。明谦前些日子搬了家，新居正巧就在不远。明天晴一进屋就挣脱父亲，瞅准林微人扑了过去，脸蛋红扑扑的：“哥哥！”
　　抱起穿得跟棉花团一样的明天晴，林微人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小巧的鼻头：“原来你还没忘记我啊。”
　　明天晴一掌拍下他的手，一脸正气凛然：“我已经学会折纸鹤了！”
　　一旁的明谦恍然大悟，“我说这小子今天怎么一早就兴冲冲的，原来是来打擂台！”
　　“打擂台？”林微人看了看怀中斗气燃烧的小家伙，果然见他从裤兜里掏出几个皱皱的纸鹤，得意洋洋的炫耀着。
　　林微人起了坏心眼，逗他：“这可不算什么，你还不会叠青蛙呢。”
　　明天晴瞪大眼睛，好一会才嘟嚷道，“我很快就会的了！”说着他掏出自己的宝物——微型小提琴模型，“你看，我妈妈送给我的哦！不准摸，只能看哦！”
　　“真是漂亮，那你什么时候能拉小提琴给我听？”林微人看着模型，巴掌大小，十分精致，感叹之余还不忘逗他一下。
　　明天晴看了他一眼，骄傲的挺起小胸膛：“很快的了！老师说，明天晴是最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通！”
　　拖长音带着奶味的朗朗童声在客厅回荡，连端果盘出来的沈妈都忍俊不禁。
　　正热闹着，章扬、兰臣以及何殷等其他剧组的工作人员也到了。原本大得稍显空旷的屋子竟嫌有些拥挤了。剧组的人大概都知道林其孺跟纪棠儿的事，纪棠儿也不避嫌，在林家就如同女主人一般招呼他们。
　　见明天晴也在，个个都跑来逗他一逗，结果他闹脾气扁着嘴一直往林微人怀里钻，不肯把脸转过来看大家。
　　兰臣在林微人身旁坐下，朝他点了点头。
　　热热闹闹寒暄了一会，纪棠儿便过来招呼大家到饭厅就餐。章扬拎来的是白酒，林其孺颇爱杯中物，平时严谨自律，现下当然是要跟大家喝上几杯。
　　剧组的人一起共事多年，感情融洽，讲起拍戏时的各种糗事笑话气氛更是热络。
　　又一次举杯相碰之时，林其孺忽然身形一晃，往旁边倒去，明谦赶忙伸手扶住，以为他是喝醉了，却见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心里顿时一惊，直觉不妙，抬头就说：“快，赶紧送医院去！”
　　话音刚落，章扬就跳起来，冲出去准备开车，其他人七手八脚帮忙将昏迷的林其孺抬到车上。
　　林微人一时有些恍惚，抬脚就要跟着去，被明谦一手按住肩膀：“你就别跟着了，在这看家，帮我带着天晴。”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的纪棠儿回过神来却是死活都要跟上去，直接就把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拉了下来。
　　大家见状也不好再阻止，纪棠儿一坐上来，早就急得不耐烦的章扬便直接将车子开了出去。
　　林其孺入院两天后，经过各项检查，确诊为恶性脑胶质瘤，最长活不过一年。
　　坐在医生面前的林微人和纪棠儿听后，相看一眼，彼此沉默。
　　“病人方面是由你们告知病情还是……”医生迟疑的问。
　　纪棠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来说吧。”她朝林微人浅浅一笑，“恐怕我会比你容易开口一些。”
　　林微人感激的点头，这种事，他确实没有办法开口，感觉像一开口就会将人送走了一样。他突然有点想出去某个角落抽根烟，或者做些其他什么琐碎麻烦的小事情。
　　待林其孺的情况好些的时候，纪棠儿斟酌着词句跟他讲了病情。病房墙壁刷的是浅绿色，他们呆在其中并无感到气氛压抑，纪棠儿凭着演艺经验扮出一脸镇定从容，林其孺却是真正的冷静。
　　他靠坐在病床上，伸手抚着纪棠儿的长发，从头顶缓缓抚下，一次又一次：“你陪我走完这段路，可好？”
　　纪棠儿呆住，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她拉下林其孺的手，牢牢握住，不停点头。
　　林其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回家静养了不久复又转入院治疗，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月后才准许回家。他到底也是个名人，病情一经传出，访客是络绎不绝，他只见了一些熟人老友，其余一概不理。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院子里的花草植物渐渐复苏，姹紫嫣红的，都是纪棠儿在悉心照料。她本就是一年只接一两个剧本，现在为了照顾林其孺，干脆就给自己放了长假，连《夏燃》的首映礼也没有出席。
　　外界对此早已做了各种揣测，她却丝毫不在意。林微人倒是改了平日回家就买份报纸的习惯。
　　明谦趁周日过来探望林其孺，林微人刚好返校，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好错开了。
　　“天晴怎么没过来？”纪棠儿领他进屋，一边问道。
　　明谦说：“他妈妈接他出去了。”
　　纪棠儿眨了眨眼，换了个话题：“你是喝茶呢，还是咖啡？嗯……还是茶吧，他要是闻到咖啡香，肯定犯瘾的。”
　　明谦笑了：“行，你做主。”
　　谈话间就到了书房，里面的格局稍微做了改变，书架旁多了张软榻，林其孺靠坐在那儿翻看着一本小说。
　　见了明谦，他脸上笑意渐深：“来了？”
　　明谦应着，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瞟了眼那本小说，哈的笑出了声：“你可真是什么书都看，香料传奇——这写的是什么？主角是八角还是茴香？”
　　“这个倒是角色颇多，不分轻重，甚为有趣，拍成电视剧却是没亮点了。”林其孺幽默的回答，
　　闲聊着，纪棠儿端来了茶水点心，没有逗留便离开了。
　　明谦这才神色微敛，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你让律师起草的遗嘱，我给你带过来了。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略迟疑一下，才又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太冷静了。你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讲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不要见外了。”
　　林其孺正看着遗嘱细目，听到这话，他抬起头，眼角泛起笑纹：“你这样说才见外了，我可连这些事都托你去办啊。”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明谦坐直身子：“那好，你说，微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顿了一下，“我忘了跟你讲，《夏燃》现在好评如潮，微人出演的片段受到了大家的瞩目。”
　　林其孺静默了一会：“我没有权力去限制他未来的发展，现在能给他的也只有一些身外物。如果以后他真的进了我们这个圈子，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他若真是有演艺天赋，念心应该也会很开心。”
　　“念心……我以为你是不会再提这个名字。”明谦难得苦笑了一下，“章扬跟公司商议着要拍《秋零》，你该不会也答应他了？”
　　“为什么不答应？”林其孺放下文件，似笑非笑，双手微微合拢在一起。
　　明谦抵着太阳穴：“也对……你连《夏燃》也愿意给他拍。”
　　“事实证明，他拍得的确不错。”林其孺伸手拍了拍明谦的肩膀，“《秋零》不好拍，他拍不了的。”
　　“那你……”明谦不禁感到疑惑。
　　“我这一生就是这四部曲，人人都说《夏燃》《秋零》是最好看的，但对我来说，却是《春日》《冬夜》，开始与结束最真实，中间的过程繁盛得太虚幻，就像一场梦境。但是，我现在也终于领会为什么我们要给观众造梦，因为梦境实在是太美丽了，大多数世人都宁愿死在梦里，也不想活在残酷的真实中。”林其孺缓缓说道，“我有一天早上起来，突然就觉得自己活得真久，四十几年啊，念心都不在十几年了，我怎么就还活着？看到章沛在国外风生水起，捧了一个又一个大奖，我就想他怎么也还活得好好的？只有念心不在了，真不公平。”
　　明谦听到此处，眉头皱紧，当年他20岁，刚进公司，做的就是林其孺的助理，所以当时发生的许多事他都一清二楚。如今听林其孺这般提起，他竟无能为力，连开口说些什么都做不到。
　　“《秋零》是拍不下去的。”林其孺最后又强调了这句。

作者有话说

　　【春天的时候我挖了一个坑，把伏笔都埋了进去，到了秋天，忘了坑在哪里。】——有没有冷到？（……不要那么无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