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月天》无射

6、佣兵的信仰

　　第六章 佣兵的信仰

　　关于“雷鸣”佣兵团，在弥漫大陆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
　　据说该团某次接受了一位地位尊贵的人物雇佣（有小道消息指出，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尼埃曼公国大公的私生子贝特兰伯爵），从阿纳斯卡兹高地的路盗巢穴里，夺回被抢走的密宝——“龙眠之冠”。七天后，佣兵团带着一顶金绿猫眼石王冠回到城堡。就在伯爵感激万分地付完佣金后，雷鸣佣兵团在众目睽睽下抢走了王冠，从重兵守卫的城堡冲杀出来，朝着阿纳斯卡兹高地而去。原来，路盗头子柯尼斯在失去密宝之后于心不甘，反过来也以重金向“雷鸣”下了同样的委托。面对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双重委托事件”，团长迪亚尔特•朱诺这样回应道：“从物品送到委托人手上的那一瞬间开始，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此后的任务内容，自然与上一任委托人毫无关系。——不过，如果伯爵要求的话，我们不介意再一次接受相同的委托，当然佣金还得另算。”
　　当时这件事情被公认为大陆“本年度十大最厚颜无耻的事件”之一，对此评选结果，雷鸣团长对外宣称：“非常荣幸。”
　　所以，此时当这位团长语态轻巧地说：“当我们来到马塞纳镇时，那里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的时候，红发剑士对他报以了彻底怀疑的目光。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团长耸耸肩，“起火时，我们正在马塞纳镇附近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可惜我还是高估了‘鼹狐’的智商和工作效率，要不是你们的帮忙，恐怕要找到盒子还得多花一点儿时间。——所以我就说了，盗贼们做事不可靠，他们太业余。”
　　鉴于某人的无耻程度，红发剑士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梅拉斯皱了皱眉，问道：“在被跳虫偷走之前，盒子为什么在盗贼团伙‘鼹狐’手上？还有，雷鸣想要得到盒子，又是接受了谁的委托？”
　　“一语中的！问了个漂亮的问题。”迪亚尔特赞许地击了下手掌。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费伦特王国的弗朗西斯王与尼埃曼公国的公主联姻的事。这位行伍出身的王虽然在其他方面不敢说有多么圣明，可是在军事上无疑是个天才。仅仅即位三年，就让邻国感觉到了头顶笼罩着‘暴风雨前的阴霾’。为了稳固王位，大公准备把他最小的女儿宽衣解带送上对方的龙床。可惜王对尼埃曼神殿‘祭祀之盒’的兴趣远远大过于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于是大公将盒子作为嫁妆之一，准备一并送过去。可惜就在出行的前一天，盒子被‘鼹狐’盗走了。大公如此惧怕头顶的阴霾将因此化为雨箭冰刀，以至于不顾贝特兰伯爵的激烈反对，雇佣雷鸣来夺回这个盒子。——在我看来，大公的决定相当明智。毫无疑问，对弗朗西斯王来说，盒子才是真正的新娘，公主只不过是个添头。”末了，迪亚尔特加了一句几乎可以算是恶毒的嘲讽。
　　“那么，指使‘鼹狐’ 盗走盒子的又是什么人？” 梅拉斯问，“只是一个盗贼团伙的话，不可能冒着被两国同时追剿的危险去偷盗一个不知何物的盒子吧。”
　　“谁知道呢。” 迪亚尔特回答。
　　梅拉斯沉思起来。他的神情中隐藏的那种忧虑和决绝，尽管内敛到难以察觉的地步，可凯尔还是觉察到，梅拉斯有心事。而且，与那个怪异的盒子息息相关。
　　凯尔试探地问道：“梅拉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梅拉斯含混地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为什么打起盒子的主意……难道——”他突然面色一惊：“他在收集封印之盒？！为了得到那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是的，他曾说过‘能够把握住的，只有力量而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区区一个王位……”
　　凯尔与迪亚尔特互相看了看对方眼中的疑惑。
　　“梅拉斯，你说得清楚点。”
　　“妄求凡人无法驾驭的神的力量，整个大陆将面临极大危险，因为奥斯卡……弗朗西斯王的野心！”
　　“你的意思是，弗朗西斯王想得到盒子里的力量——我身上的这颗魔法宝石？”
　　“还不止……” 梅拉斯忧心忡忡地说，“创神陛下离去时，将代表他身体四个部位的力量分别封印在四个盒子中。除了刚刚被解放的风元素之盒，还有另外三个元素盒子：火、水、土，无论如何，也要在他得到它们之前收回！”
　　迪亚尔特的脸上又挂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令我感到相当好奇，只可惜，我对充当救世主这种无聊的戏码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论弗朗西斯王想得到神的力量还是魔的力量都与我无关，光明与黑暗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佣兵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他们只忠实于利益。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佣兵没有信仰。’”
　　“可你不可能不受牵扯，‘青飒之狂想’在你身上！”
　　“如果弗朗西斯王开出的条件优厚到令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转让。”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梅拉斯看着他，目光中微带怜悯，“被创神陛下选中而寄宿力量的人，除了神意要收回这份力量以外，只有一个解除的办法——死亡。迪亚尔特，这回你失算了。”
　　迪亚尔特一言不发。谁也猜不透在他那永远阴沉而狡猾的微笑面具下，究竟在盘谋算计着什么。片刻之后，他说：“雷鸣的雇佣金可是很昂贵的，你付得起吗？”
　　梅拉斯愣了一下，“可是我没有钱。”
　　“用身体付也可以的。”
　　“我来付。” 凯尔很明亮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惨白森冷的牙齿，“用你的命怎样？”

　　趁着迪亚尔特整顿手下的工夫，凯尔低声说：“梅拉斯，不要轻易相信这家伙。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梅拉斯淡淡一笑，“你发现了吗，他话语中的漏洞。”
　　“是什么？”
　　“既然他说受雇于尼埃曼公国的大公夺回盒子，私下又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打开它？那个盒子至少被人用了七八种办法试图开启过，我不认为迪亚尔特会为一件漫无目的的事情耗费时间。”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迪亚尔特可能事先就已经知道盒子里的东西了。至少他知道，盒子里的东西的价值，远远高于想方设法打开它的麻烦。”
　　梅拉斯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我们不妨看看他准备怎么向尼埃曼公国的大公交差。”
　　迪亚尔特的战马披挂着徽章精美的甲胄飞驰而来——大概是混有夜骐血统的缘故，它比一般的马匹高大了将近一半，脖子像弯弓一样昂起，全身毛皮漆黑发亮，显得神俊异常。
　　“接下来打算往哪儿去呢，我尊敬的雇主？”
　　“去尼埃曼公国的都城神殿，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查找出其他三个盒子的下落。经过千年的漫长时光，封印之盒应该辗转流落于大陆的某个角落了吧，但是我相信只要有一点儿线索，创神陛下的意志就会指引着我们找到它。”
　　“创神陛下的意志不是已经离开大陆了吗？按照王的说法，连贤者也一并带走了。” 迪亚尔特的语气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的口吻简直就像一个虔诚的神官。”
　　梅拉斯面无表情，只是抿紧了发白的嘴唇。
　　“不过，这些无聊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需要按你的要求，前往尼埃曼公国的都城神殿就可以了。”
　　凯尔咧嘴一笑：“大公如果发现你拐走了王的‘新娘’，你能去的地方只有尼埃曼公国的绞刑架。”
　　“你指的是盒子吗，亲爱的凯尔。你的关心虽然令人感动，却完全没有必要。” 迪亚尔特从身上抽出一卷羊皮纸，递给他们。
　　羊皮纸上画着六幅图，梅拉斯立刻认出来了，是风元素之盒六个面上的咒文图案，而且画得细致入微，准确无误。
　　“原来你还有这一手！” 凯尔遗憾地说道。
　　迪亚尔特收回羊皮纸，对梅拉斯说：“所以我要先绕道去一趟‘铁匠村’，那些洞穴矮人工匠的手艺确实很不错，如果用锡金的话，颜色和重量应该也差不多，估计一两天就可以完成了。趁这时间我再提炼一些秘银——你以后会用得着的。你们不妨先行一步，我很快就会赶上来。”
　　“可是，赝品真的不会被察觉吗？”
　　“如果只是‘打不开的盒子’的话，无论哪个都一样吧。” 迪亚尔特又扯出了一抹诡笑。
　　没等梅拉斯开口，凯尔飞快地回答：“就这么办。”

　　在克朗城略作停留后（主要是为了雇商队托运凯尔那个硕大无朋的包袱——它的主人以“行囊是旅行者的生命”为由死活也不肯放弃它），梅拉斯与凯尔踏上了前往尼埃曼公国的道路。
　　尼埃曼公国位于费伦特王国的的西方，都城的名字也叫“尼埃曼”，是座繁华的海港城市，位于横穿大陆的威士纪河的入海口附近。它临近费伦特王国的部分有着广阔的平原，魅枝森林的手臂越过国境线伸入平原的北面，南面则是盗匪横行、臭名昭著的阿纳斯卡兹高地。
　　梅拉斯与凯尔准备由离两国边境线不远的克朗城出发，穿越平原交界线，从位于贝特兰伯爵领地的非林堡坐船顺威士纪河西下，到达都城尼埃曼。这条路应该算是相当轻松的，不赶行程的话，大约半个月就可以到了。
　　五天后他们来到了尼埃曼公国的非林堡。作为大陆多数长途商队的中转站，这是一座龙蛇混杂、热闹非凡的城市，历史悠久的街道上满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旅馆和酒吧，往来的装扮各异人群中，偶尔还能看见身材高挑、用斗篷遮住细长耳朵的半精灵；来自北方冻土高地、不修边幅的野蛮人；戴着铁盔、胡须蓬乱的洞穴矮人和活跃于原野中、对任何事物都满怀好奇心的半身人。与街道上混杂的人群相应，空气中浓厚的酒香、酒馆里流浪者嘈杂的喧笑、可以把假货伪造得栩栩如真的地摊，与巷口衣着暴露的妓女突然揽过来的雪白胳膊正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
　　凯尔看上去快活得好像到了天堂——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地方。斯芬克司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有点怕生地将身子蜷在梅拉斯的斗篷里，时不时探出好奇的眼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而梅拉斯则完全无法适应这种“混乱、放浪而无所顾忌”的氛围，尤其是在屡次被擦肩而过的人故意碰掉了斗篷帽子、掐到了身体的某些部位，或是被妓女们突如其来的热吻弄湿了脸颊之后，他更是彻底放弃了与这座城市友好交流的念头。
　　“国家内有这种杂乱无章的地方，是在位者的失职。”他悲天悯人地说，“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也太可怜了，这座城里难道就没有引导人们心灵纯洁向上的神殿吗？”
　　“神殿？别开玩笑了，这里有那种东西才煞风景吧！你不觉得，这些的人们过得自由而快乐吗？啊啊~，呼吸着空气中随心所欲的不羁因子，连我的心都开始跃跃欲试了呢，这才是生活啊！——喂，梅拉斯，别皱眉头了，你看上去就像是活了一千多岁的老学究，而且还是神殿里那种最严肃无趣的禁欲主义者。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跟我一起去喝几杯，找点乐子怎样？” 凯尔笑嘻嘻地邀请道。
　　梅拉斯摇摇头，一脸无法认同的神情。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人影从他们前方的人群中慌张地挤过来，气喘吁吁地撞到他们身上。
　　是一个法师打扮、栗色头发的女子，细瘦的身躯裹在灰色的长袍内，容貌虽然显得有点憔悴，却相当动人。她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抱歉。”匆匆忙忙从他们身边跑走了。
　　随后而来的，是一小队身着盔甲的士兵，一边叫嚷着：“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一边横冲直撞地追过来。
　　凯尔低声说：“是非林堡的城备军。”眼看就要那个女法师就要被追上，他悄悄伸出脚尖，巧妙地绊倒了跑在最后的一个士兵。那个倒霉的家伙一头向前栽去，压倒了前面的同伴，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使得士兵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跌成一片。
　　女法师回过头，吃惊地看了他们一眼，像猫一般动作敏捷地逃走了。
　　士兵们咒骂连天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不过如今恐怕是很难再追上了。
　　“凯尔，你在做什么？”
　　“在帮忙救人啊！这样一个好女人，怎么能落到那些城备军手里。”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如果士兵们正在追捕盗贼、骗子或凶犯呢？”
　　“直、觉。” 凯尔笑着说，“梅拉斯，要相信我的直觉！”
　　相信凯尔直觉的后果，就是两个人被一大堆城备军堵在了城门口。
　　“队长，就是他们！雷耶说他看到就是这两个旅行者故意把我们绊倒，帮助那个女人逃走的！”那个率先栽倒的士兵指着两人，怨恨地指控道。
　　“托城备军的福，看来非林堡又多了一种职业：奸细。” 凯尔嘀咕着。
　　城备军队长打量了他们一番，下垂的眼角在他那尖如鸟喙的鹰钩鼻子上眯成了一条细缝：“……给我抓起起来！去报告贝特兰伯爵，就说我们抓到了两个雷鸣佣兵团的悍匪。——兄弟们，我们又有一笔奖赏可以拿了！”
　　士兵们欢呼起来。
　　“迪亚尔特，这笔帐算在你头上！” 凯尔暗骂了声，剑柄敲在离他最近的骑兵的胫骨上。骑兵发出一声惨叫，被拽下马来。他左手牵住缰绳飞身上马，右手抓着梅拉斯的斗篷一提，轻松将他带上马抱在怀里，剑鞘的前端顺势往马屁股一拍。
　　体型健壮的特雷克纳马抬起前蹄，一声长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人群头顶飞跃而过。
　　这一切动作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到那匹马几乎要冲出城门了，城备军士兵才从惊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大声叫嚷着的骑兵们策动□□的马匹，气势汹汹地追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