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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太乙山上(三) ...

  •   东山上楚氏一门携高朋良友共醉,预备喝一个玉山倾倒。天池湖畔西南,永平王府的兵却将整个南山都围遍了,永平王同镇国公、向阳侯、武威将军,武德将军,皆身着官服,下马落轿,携一干少年老成的寒门士子,步行上山。南山锋刃如削,峭壁耸立,攀登极是凶险。顺着青石道至太乙宫前,转萧墙,径直入内至正殿,取过清酒一献老君,二献吕公。先是永平王、镇国公、向阳侯,再是两位将军,然后余人,挨个将八仙都献毕了,才由一老道引去碑亭内坐下。

      知客道人上来问永平王用甚么茶,永平王却指着他身旁坐着那人,笑道:“在外头拜祭时我勉强算长,进了这里,该听皇姊吩咐。”

      知客道人吓了一大跳,大着胆子将那人打量一眼,见他虽也是平常儒生打扮,却生得身材丰满,面如银盆,一看就是个女子。

      永平王道:“这是福宪长公主,出宫随小王来山上看看,不必惊慌。不拘甚么茶,有好的就让他们送上来。”那道人诺诺应声,赶紧下去准备。永平王又道诸位随意罢,小王跟皇姊在这儿坐一坐就走。那老道忙上前陪着说笑,永平王却说老道长你也辛苦了,跟大家一起随意就是。老道便站到亭外候着,剩下的人也都不敢肆意行动,只在略远处走走歇歇。

      老镇公见旁人都走远了,就请了向阳侯跟武威武德二将军过来,附耳私语两句。那三人尽皆会意了,纷纷道我等都是替你作说客来的,等下你说甚么我们就跟着说甚么便是。老镇公看了看亭子里坐着的福宪,叹口气道:“那就劳烦诸公了。若是长公主听得进老朽一句两句,那都是诸公之劳,要是她怎样都不答允,你们也不必再顺着老朽的话说,不论是何种罪责,都教老朽一人承担便是。”三人忙又道不敢不敢。

      于是老镇公就到福宪跟前,正经行了个大礼。福宪不由一挑眉,心知这老家伙是专程发难来了,搁下杯子看他怎样讲。

      老镇公便整整衣袍,从圣贤道理开始论起,曰操行,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曰妇德,应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又曰王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曰到底,不过就是劝福宪保全一世名节,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因一时震怒而贸然下嫁于文老尚书,不仅有损长公主的德行,还有违圣上的王道与英明,实为江山之祸,实为社稷之害!呜呼!呜呼!

      听得福宪大乐,心想这老东西虽是世袭的爵位,到底书香门第,圣人教的功课还是没落下。只可惜自己打定主意时便已料到日后众人将怎样口诛笔伐,腹内倒也有一套说辞来回:“镇国公此话倒是不虚,念了这么多子曰子曰,大约是有点道理的。只是我也有个子曰,要念给镇公听听。”又道您老还是先坐下罢,慢慢赐教就是。

      老镇公忙正襟危坐,正色道:“不敢,应是臣请长公主赐教。”

      福宪道:“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本宫扪心自问,也没甚么可羞耻惭愧的,哪用得着您老担心来担心去,将本宫的名节德行,与陛下的千秋功业给担心了去呢?”

      老镇公惊道:“臣万万不敢!长公主所言自有公主的道理,只是臣以为,长公主所行之举颇为不妥。荀子曰,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礼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长公主性虽明,但教不诚!依老臣看……”

      福宪听他还待再说,大怒,恼道:“够了!我知道你下头要讲甚么!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这道理我明白得很,不用您老亲自教训!”好一通抢白,吓得老镇公站起身来,连道老臣不敢老臣不敢。福宪又道:“岂不闻君子有九思乎?当年我和番西夷,实属无奈,愁苦万般,您老可有视思明?百官求和不愿战之际,可有听思聪?与本宫对答,屡番不敬,可有色思温,貌思恭?不分青红皂白,皆以己念妄断,可有言思忠?你今日请了向阳侯爷与二位将军做说客,又让我六弟以亲王之尊作陪客,可曾想过事思敬?之下‘疑思问,忿思难’,暂且不论,光这‘见得思义’一思,你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了!”

      她拍案而起,厉声道:“本宫明白,文尚书是镇公你岳父,你却委实不愿本宫来作你岳母。这倒是无妨,本宫也不缺你一迂腐可笑的儿婿!”又道其余种种不必再提,今日不过是永平王请各位老友上山一聚,不饮不赌不歌不舞不谈朝政,左右只是拜了拜仙家灵位,替你们各府上祈个福求个平安。又言:“今儿向阳侯爷与两位将军倒是辛劳了。尤其要谢武威将军,你救本宫于水火,大恩大德,一时难以为报,本宫自当永世不忘!”说完,也不理那气愣在当场的老镇公,自去与永平王说笑。

      永平王讪讪道,皇姊好学识好辩才,这张嘴就是去唱戏也使得了。福宪就说你莫要打趣我,咱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尊泥菩萨,实在教人生闷气,那边山头上可是搭了戏台子敲锣打鼓着呢,真想也去凑个趣儿。

      东山的戏早就开唱,细乐都奏起来了。峰峦云烟缭绕,丝竹管弦之音隔了层层雾霭,悠悠飘荡,百转千回。登台献艺的不仅有镇国公府家养的琴师乐伎、佾舞歌姬,更有曲江上行院教坊里才名远播的女校书,京城各班子里艳名远播的小旦。望华命人在遇仙台上宴宾客,摆酒席,设戏棚,一时琴瑟齐鸣,笙箫应和,锣鼓震天。此方尚未唱罢,他方已登场,好不热闹。

      各戏班子都递折子上来让点戏,望华点过一出《蟠桃会》,便送去给四老。四老俱是老眼昏花,便派个族里的后生在一旁将一出出戏名慢慢念。四老又都耳背,一两个字没听清楚就又絮絮叨叨地不住问,旁人等得好生不耐。

      直将单上的曲目都念完了,枫老才扯着喉咙问:“可有《斩白蛇》啊?”

      后生忙不迭点头说有,再将本子依次递到各侍中侍郎跟前。

      文心笑道:“我们几个都爱静,听不来这样热闹的,请诸位长辈定夺罢。”

      往下大小官员一一点过,多是些《群英会》《游上林》之类,那后生转了一圈又回到望华这里,望华命他再将折子递回文心跟前,示意请妙瑜再点一出。妙瑜微服出行,不好多张扬,粗略一瞥,随手指一行字:“就这出罢。”

      文心凑过去一看,嗤笑道:“倒也别致。只可惜长公主不在这,不好领你的孝心。”

      望华接过手看了也笑,却是一出《文姬归汉》。又命分两个戏班子去仙女庙后,各府女眷正嘻哈谈笑,见单子来了,只说随意,两家老板私下商量,就说先演《游园》《惊梦》两出。

      至妙玫上山,《文姬归汉》正演到妙处。扮文姬的是秦家班里的名旦,唱腔软软如莺,体态款款似莲,引得一众人如痴如醉。四老中尤以松老最是好戏,妙玫上来问他安,他瞪眼直盯着台上看,理也不理。妙玫一笑,自顾自向四老打过一揖,回身没走两步,褚凡正巧撞上来问他望华去了哪里。妙玫眼睛四下一扫,连文心跟妙瑜也不见,心中明了,不免轻笑一声:“想是哪处有个绝代佳人在等着他。”也不顾褚凡瞠目,拉过一人问清楚女眷在仙女庙外另设宴后,拔腿就走。

      仙女庙前小戏台上柳梦梅正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杜丽娘羞怯含笑,满眼春情,作势要走,柳梦梅忙拉住了,丽娘便故意低声问:“哪边去?”柳梦梅低语:“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台下登时一片哄笑。杜丽娘又低问:“秀才,去怎的?”柳梦梅压低声线,调笑着答:“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丽娘听了,羞到极处,垂下头捏着衣角不语。柳梦梅忙上去抱了她,二人你推我搡,折腾了好一会儿,惹得台下笑声愈烈。

      妙玫站住了也定睛瞧了会儿,方认出那杏眼桃腮的杜丽娘,与那风流蕴藉的柳梦梅,皆是楚府家养班子里的女旦扮的,一个是凤音,一个是玉音。他忍不住也笑,问上来奉茶的晴音怎的叫她二人上台了,是请的班子不合谁的意?

      晴音抿了嘴直笑,好不容易缓住了才说:“都怪太好了,让五小姐跟六小姐拉去排她们自个儿写的新戏。说日程紧得很,要赶在三小姐出阁那天演上,花上大价钱将两个班子的台柱都包了,下面几个月不许他们再登别家的台。”

      妙玫微微一笑:“这就是了,她们俩胡闹惯的,倒也不奇怪。”向人堆里张望着又问,“表妹哪去了?”

      晴音收拾碗碟急着要去下一桌,随口道:“七小姐让三小姐叫走了,说是约了人去看云顶瀑布。七小姐本不愿意去的,三小姐好说歹说,还拉着齐小公子帮腔,她拗不过了,才跟着过去瞧瞧。”话还没说完,转眼妙玫也跑了,晴音叹了叹气,撤下小桌上的托盘,见壶里新泡的茶半分没动,好生不舍得,忙躲到僻静处偷偷喝几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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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乙山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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