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帘静》槿姬

11、武陵春（一）

　　任是楚家势大财大，造园子到底是个大工程，园子还未修到一半，圣旨先下来了。上谕上说，要楚琗华腊月廿一入东宫，那日恰也是嫣华出阁的日子。这旨意来得没头没脑，望华却也不敢妄自揣测圣心，磕了三个头，跪着接了，进去跟琗华宣过一回，也不管她是哭还是骂，自去园子里监修。

　　说是监修，不过是走马观花一般，随处看看，随处停停。这样看了又停，停了又看的，渐渐也看出些门道，品出些趣味，稍许有些明了那群镇日无事的闲散子弟的心情。宅邸的大小一半是皇帝赐下的，一半得由一代代人兼并来，即所谓圈地。圈还得有讲究，能使银子买的，绝不可动棍棒，能靠棍棒威吓的，绝不可闹上公堂。前朝姑且不论，单只本朝，定国公府在京中已传了四代，府邸也比建朝时增了四倍，其间更以望华的功劳最大。

　　有了地，还得有水，一靠自然天成，一靠人工凿引。京里不比江南，无万千水网在城中穿行，是以要一泉活水，不可谓不难。这园里水是从地下挖来的。请了风水先生来，勘察地势，断过阴阳，又不知费了多少周折，终于破开一条水道，涌出一片内湖。望华命人于源头再立一闸，闸后竖起的是两面山墙，如此移山造湖花了一番功夫后，喜期到了。

　　那日的长安城万人空巷，老百姓都挤破了头要出来看稀奇，东宫妃、长公主与文侍郎家夫人竟挑了同一日出嫁，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一时宫灯穿梭，一时旗幡飘扬，禁军值守，都师护驾，金吾卫的儿郎们骑在马上，英姿挺拔。百姓们都拍掌说，好看，好看。

　　尚书府的父子二人是需亲自迎亲的，一红唇清俊，一鹤发老翁；一个沿雀屏路，过永安门，到城东定国公府接新婚夫人，一个走丹凤道，进熙庆门，候在福寿门前迎长公主鸾驾。一个顺风顺水接着了，一个战战兢兢迎着了，一个回尚书府立时开喜筵，一个要去新落成的长公主邸，等皇帝到过东宫后再来赐宴。

　　拜堂时文心颇有些尴尬，高堂之处无人可坐，只得向二叔征远侯文彰行了三礼。辞过几人邀，推过几回酒，再安排下几个吵着闹新房的醉客，入洞房时，新娘已在喜桌前坐着了，头上喜帕也自行取了下来。喜床前是两个不认识的丫鬟，已在铺展喜被了，因不是头婚女，被下的白巾是不必有的。一边桌下搁了楚家陪来的妆奁，大大小小的各色箱笼，皆糊了大红的“囍”字。桌上摆了各府送来的贺礼清单及十几二十只盏碟，盏都是数层高，一层一层放的不知甚么果品，小碟子里都是软糕与蜜饯，其中一碟莲心一碟红枣，这是一定要的。

　　嫣华慢慢将钗环都卸了，不声不响坐着，手里拿一块湿巾擦脸上的粉，一旁还有个婢女凑近她身子，在一点一点地取下花钿子。帐幔前站着的两排是文府家生的丫头，低下头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既没人吩咐她们做事，又不知这新来的少奶奶脾气是好是坏，所以谁都不敢动。

　　她们见文心总算进来了，松一口气，一个叫绿枝的年纪最幼，沉不住气，端着托盘跑上来急着就问：“少爷，该先饮了这酒再安置的，奶奶她……”偷看一眼嫣华，不说了。

　　文心点点头，示意说他知道了，叫她还是先去一边站着，自己坐到床前，两脚一伸，点了个叫燕草的过来：“脱靴。”

　　嫣华正盼他发难呢，却等来这样的冷遇，不知该气还是该喜，依旧肃着脸，不发一言。

　　文心待脚上靴除了，整个人立马往被窝里钻进一半，还有一半倚着一个绣枕靠着，又命底下那个叫秦桑的将手炉呈上来。被里早置好了暖脚的汤婆子，文心整个人都摆弄得舒坦了，方才想起还有嫣华这么个人，于是说：“该下去的都下去罢。”一时没人动，文心便又笑道：“怎么？你们几个也想闹洞房？也好，我原怕外头那些不知轻重的吓坏了我的冷美人，这才不许他们进来的。你们几个要闹一闹，只要不出格，我都准了。”

　　嫣华气得拧弯了半边眉毛，丫环们都笑了，不论是文府的还是楚家来的，都你拉我我拉你，一齐福下身子，道过贺喜的话儿，红着脸鱼贯而出。文心大乐，放松了身子笑过一阵，回头一看，嫣华的脸色铁青，却又得装作不曾发生过甚么一般，两只眼的眼皮不住跳，忽闪忽闪的。

　　文心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夫人可是要出题了？”

　　嫣华愣了愣，才说：“甚么题？”

　　文心装作甚是惊讶的样子，嚷道：“咦？难道夫人的意思不是要效仿苏小妹，准备出三道题难一难为夫？吓得为夫赶紧先到床上来占好地，免得到时候一个答不上来，夫人就不让我进被窝了。冬夜风寒，为夫实在不愿去睡榻。”

　　嫣华几乎咬碎了牙，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说是未免刁钻，说不是又忒也没架子了。因未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甚么可刁难人的楹联对句，抬眼又见文心正笑吟吟地看她出丑，只得转了个话头问：“为甚不教那些要闹的客人进来？”

　　文心惊讶道：“原来夫人喜欢？我还道夫人清高，必是不喜欢呢。不急，反正人都还不曾走，现下去请他们也来得及。”

　　嫣华暗道我喜欢？我要喜欢我就是疯了！答：“那也不用了。”

　　文心最讨厌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半日不说到正题，不耐烦道：“夫人可曾闲话完毕了？可还出题？若是不出了，那便早些上来，这般扭扭捏捏的，又算得甚么？”轻笑一声，再道：“难不成是在等我生气？若我生气，便能撇下你，自去寻乐，你也好自在些？”

　　嫣华怔了，心想我可不是这意思？文心叹了气摇摇头，掀开被子一只脚跳下床，蹿到嫣华跟前，执了酒壶，揭开盖子一闻，正是二十多年的女儿红，心下亦笑，这必不是嫣华出生时备下的那些了，倒不知望华从哪处高价购来。嫣华白着一张脸，也不知该不该去扶他，文心倒没那意思，跳着脚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了，举着那壶问她：“可是该喝了？”

　　嫣华心知躲不过去，迟疑着点了点头，文心暗骂你又不是小姑娘，竟还这般麻烦。当下就着壶嘴一仰头灌下两大口，说了句：“倒是好酒，无怪景年那般好这物。”嫣华哼声道：“不过是存得年岁久一些的黄汤罢了……”话未说完，已让文心堵了嘴，只得半张了口勉强接过些那“黄汤”来。

　　不知过了几时，嫣华才缓过神，发觉自己已让他按在被底，身上又压得重重的，嘴里不住被渡着气，吞下一口，他还觉不足，挨上来要了一口又一口。外袍不见了，应是落在地上，内里的小衣给解了一半，一只手在一边的笋尖上一圈圈地打转，转得她整个人都要发抖，要扯了喉咙纵情大哭，可嘴上给盖了东西，哭不出声来。身上那人的胸膛应是精壮的，想推开他些，不要他贴得那么近都不行；腰是有力的，撞得她两腿间一片酸，酸到止不住地出水。嫣华有些恨自己不是新妇了，若此刻有半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也有理由好哭出来，不必像这样熬着。她想，熬下去罢，再熬一会儿罢，然后就能等天亮了。

　　翌日下朝后又要去妙玫宫中授课，前脚才跨进殿门，后脚已赶着要撤回去了。殿里气氛不大好，妙玫侧坐着，青着一张脸，妙瑜竟也坐在正首位上，面色亦好不到哪去。文心不知他二人说了甚么，只得挪着脚步进去，清咳一声，妙玫站起来唤了声先生，文心忙又回礼，再向妙瑜告罪，道：“不知殿下在此，臣冒昧前来，多有得罪。”

　　妙瑜见是他，好歹笑了笑，说：“文侍郎新婚燕尔，果然气色甚好。”

　　文心暗道你的气色可差多了，却说：“臣亦要恭贺殿下。”

　　妙瑜苦笑着受下这句，站起来说：“侍郎与八弟讲课罢，孤先去了。”

　　待文心抱了书出来时，妙瑜仍立在中庭内的一棵老松下，文心硬着头皮上去，拍了拍桌下石桌石凳，也不见有灰，就道：“殿下坐。”妙瑜便坐了，文心又问：“殿下有话要与臣讲？”

　　妙瑜想过一想，才道：“昨夜小登科，自然滋味不比寻常。”

　　文心暗自好笑，你是与我交流这个来了？方点头赞同道：“是不比寻常。”停一停，见妙瑜还是不说话，不由要骂此人使诈，却还得凑趣说：“春宵褥暖，被翻红浪，自是顺心适意。”

　　妙瑜淡淡一笑：“你夫人倒也由得你？”

　　文心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由得我了。”

　　妙瑜便又僵笑着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因为不会写H才不写H的。。。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