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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闷油瓶走的时候,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在我床前站了很久,我假寐着,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直至离开,他都只字未说。

      天刚破晓,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蓝,我靠着木墙坐起身,满手心都是汗,心里难免有些空落,离恨别愁倒不至于,不过是担心他的伤,他平时就不矜细行,对生活表现得极其淡漠,他这种人,超然物外,很难把身上那一块块焦皮烂肉当回事儿,不过细想一下,他又不是白痴,身手甚至可以秒杀一群吴邪,哪轮得到我担心?

      我尽量不去想闷油瓶会以怎样的身份去插手阻止那件事,我想安闲度过几日的平静,然后回去面对另一个世界的天翻地覆——也不一定,也许闷油瓶真的会将事情办好。

      接下来的几天,估计是照片看多了,每晚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比如我第一次在西湖边遇见闷油瓶时的情景,他猛一转头,我会看到一张他十几岁时的脸;或者梦见自己回到了长沙老家,有一个很小的闷油瓶静静坐在我家堂屋的门槛上,谁也不理……醒来后便一身冷汗,心里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似的烦躁不安,于是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抽得满脑子空白,再在恍惚中睡到日上三竿。

      白天一整天无所事事,我跑到寨子外,躲在溪涧边的大树下纳凉,一群孩子在溪水中嬉闹戏水,欢笑声不绝于耳,我闭着眼,倒数时间,怀揣着期待,却又心情复杂。

      可真到了那一天,又觉得跟平时一般无二。

      那天一早,我就在霍秀秀揪耳朵拽头发的炮轰中醒来,睁眼便瞅见一张春光灿烂的笑脸,霍秀秀笑嘻嘻的说:吴邪哥哥,今天是咱们的婚礼啊!

      我还有点犯迷糊,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边找鞋子边说,可惜黄了,新娘被新郎拐跑了。

      霍秀秀说,你可别说你后悔了。

      我笑了笑说,后悔倒没有,上次你奶奶说要是你少根头发她就扒了我皮,现在我拐跑她孙女,我罪大恶极,指不定回去就会把我抽筋放血拆骨头,外加碎尸万段抛尸荒野,所以你明天赶紧回北京,安抚安抚你家老太婆,告诉她切勿冲动,冲动是魔鬼。

      霍秀秀瞪我一眼说,呸!你才是魔鬼!要不是因为你,我能离家出走闹这么大事儿么!?

      我说,咱们彼此彼此,老吴家现在肯定也乱得天翻地覆,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所以今天好好吃顿断头餐,等着明天回去吃家法。

      霍秀秀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了句,吴邪哥哥,其实我挺害怕的。

      我揉了揉她脑袋,安慰道,无悔则无畏,明天的事谁也不知道。

      ——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

      霍秀秀头发很柔软,这让我想起闷油瓶那一头“猪啃烂白菜”般的头毛,心说回去一定逼他去理发,免得他流窜犯似的顶着一头糟毛四处招摇。

      但——我幡然想起,他娘的他一声不吭的走了,我哪找他去啊!

      离开巴乃时,霍秀秀跟云彩的真情拥抱没完没了,腻歪得让人牙疼,我不耐的催促几次,她才拔丝山药似的一步三回头的和云彩分开。

      不是有句老掉牙的俗词儿么,天下无不散筵席,宴席散了,各回各家,说不定从此一辈子不相往来,再怎么不舍,也不过是暂时的情感抨发,丢进人生长河,打个旋儿扑通一声就无影无踪。刚认识几天就腻歪一起抱来抱去依依不舍,至于么!

      一路走一路望一路美景依然,就算是押往刑场的囚犯,也有欣赏沿途美景的资格。

      到了南宁,我先打发了霍秀秀回北京,这样一耽搁,自己又在南宁多待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到杭州。

      我没回自己老窝,也没去父母那边,而是直奔三叔店里,虽说三叔为人老奸巨猾跟狐狸没差,但也是老小子一个,相比他那两位大哥实在亲和太多了,我小时候犯错被老爹抡巴掌,三叔二话不说先护我,然后二叔揪着我和三叔一并处罚,我老爹则在一旁悠然自若摆棋桌,等着和二叔切磋棋艺,我和三叔这边可怜巴巴的顶着砖头跪搓板,观摩他们拼杀直至日头下落。

      也就凭着那股子同病相怜的意味,所有长辈里我跟三叔走得最近,这次我跟霍秀秀的婚事,也只有我们这对“患难叔侄”持着反对意见。

      现在不知道家里到底什么情况,还是先找三叔打探下消息比较稳妥,以免回去直接被老爹卸了胳膊腿。

      三叔店里一团漆黑,看来已经落锁打烊了,我掏出手机心说给三叔打通电话,不料刚一开机手机便羊癫疯似的抖个不止,短信稀里哗啦的蜂拥而至,接收不暇,我任由它得瑟完才查看,结果千篇一律全是来电提醒,我心里苦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人惦记我,忽略其初衷,我心底不禁油生几分存在感的喜悦。

      拨通三叔电话,我把手机撤离耳朵一尺之遥,不消几秒,三叔的怒骂声便劈头盖脸的砸来。

      “你小子他娘的在哪!整个吴家都被你掀翻天了!赶紧滚回来!”

      我苦着脸道:“我不回去,我爹肯定生拆了我,我先去你那躲一晚,明天合计好了再回家。”

      三叔又问我一遍人在哪里?要不要让他店里伙计潘子来接我,我说不用,我就在你楼下。

      楼上灯光亮起,窗户哗啦一声被拉开,随即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我朝上方晃了晃手机荧光,喊了声三叔,那人骂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跑到店铺后门的黑胡同里,三叔刚好下楼打开小铁门,见到我直接一拳擂到我背上,我没呛住,差点咬着舌头,我靠了声,嚷嚷说三叔你轻点,我没吃饭,前胸贴着后脊梁,你别一拳擂穿我的五脏庙。

      三叔瞪我一眼骂道怎么没饿死街头!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飞快拨了外卖电话。

      到了楼上,三叔电话也挂了线,随手就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神情严肃的看着我,问我这些天去了哪里?我像犯了错的二愣,也傻里傻气的看着三叔,说跟朋友在广西。

      三叔若有所思的嘀咕了声“广西?”,旋即又问我:“霍家那丫头也跟你去了?”

      我如实的点了点头,道:“她已经回北京了,三叔你怎么知道?难道霍家又来要人了?”

      “霍仙姑怎么可能拉得下脸,我听你店里小伙计说老太婆找过你?”说到这,三叔面色一沉,我心道不好,王盟那小子说话没遮拦,该不会把我那天的“流氓”行为也抖出了吧?我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就听三叔语气由严转怒:“你小子那天到底干了些什么!跟你亲——亲嘴的货他娘的是哪个混小子!”

      “什么亲嘴谁说的!我就亲他脸一口!”

      三叔抬手就要呼我脑袋,我眼疾脚快闪一边,大叫:“三叔我冤枉!”

      我把事情始末向三叔讲述了一遍,三叔这才敛起怒气,哼了声道,谁他娘敢占他吴三省大侄子的便宜,他就掘了人家祖坟去!

      我心说这分明是你大侄子占了人家闷小哥的便宜,张家祖坟躺着中枪才是无辜吧。

      后来外卖送到,我一看,全是我三叔爱吃的!不过这老狐狸嘴刁,能入他口的也绝非浊醪粗饭,借汤下面,我能沾个嘴光也不错。

      吃着饭,我问了三叔家里的情况,三叔说让我明天回去装的乖一点,诚恳的认个错,我突然没了踪影,我妈只是太过担心,多说几句好话哄哄,屁事儿都不会有。

      我十分不能理解,就问:“我闯这么大祸,这么容易就能过关?”

      三叔说:“你小子哪能那么大能耐,事情跟你没关系,是霍家突然提出悔婚的,之后问起原因,霍家一直避而不答,不过吴家忙着找你,也没心思顾暇那些。”

      我又问三叔霍家哪天提出悔婚的?三叔说是月初,我算了下闷油瓶离开巴乃的时间,十分吻合。

      这么说,事情确实是闷油瓶办的,但霍仙姑在京城何等人物,他是怎么做到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拿菜刀吓唬人老人家了!

      依现在情况看,他应该只是阻止了霍家,并没有在吴家这边出现,我爹妈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更不知道我失踪是为了逃婚。但我又想不通,他为什么让我们去巴乃?直接留在杭州,不动声色的摆平霍家那边岂不更好?我也用不着提心吊胆小半月,整天想着我爹会如何处置我。

      第二天一早,我蓬头垢面,还故意拿黑鞋刷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抹了两把墙旮旯里的尘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叫苦肉计,天下母亲,不论是否刀子嘴,但都是一颗豆腐心。

      我对着镜子照照,对自己的形象百般满意。临走时,随手顺走三叔桌柜上的一盒白毫,不管身后三叔的叫骂,我吼回句:拿去孝敬你大哥!然后扬长而去,三叔似乎又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我绞尽脑汁的想了一路如何应对我老爹的台词,最终无果,老爷子主意正,软硬不吃,只能看他心情碰运气。

      我在门前正三圈倒三圈徘徊半天,心一横,小心翼翼的敲了几下门,过了会儿,隐约听到脚步声,我斜了斜身子,侧到猫眼范围以外。

      开门的是我妈,围着围裙,双手湿湿的,大概正在洗碗。看到我,一脸喜怒皆非的表情,最后一拧眉头,怒道:“滚进来!”

      我低着头灰溜溜的跟进去,心说生死都这么一遭,爱咋咋地。

      我爹正在看报纸,一见是我,立马摔了报纸,我向前走了几步,特憨傻特诚恳的说:“爸,我错了,让你们担心,我,我罪该万死。”

      我爹冷哼一声,“那也要有万死的命。”

      老爷子生气起来一向油盐不进,今天肯开口就是事情有情可原,我心里一乐,把从三叔那顺来的白毫放到茶几上,“爸,这茶不错,给您闲时慢慢品。”

      我老爹漫不经心的看了眼,缓缓道:“老三那儿拿的吧。”

      我很讶异,但这种时候显然不容我发问,我依然如法炮制装出一副很憨很乖的样子,对着我爹溜须拍马,“爸,您真神,这都猜得出。”

      老爷子一脸不屑,瞟了我一眼,“少耍嘴皮子!”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妈擦揉着手走来,随之带来一阵清雅的淡香,是护手霜的味道。

      “羊毛?谁是羊啊?”我脱口问道,一时忘记自己还在带罪受审。

      接着两位老人家均面色一凛,我妈怒道:“混小子!说吧,这些天哪鬼混了!?”

      我心说这话锋也转的太速度了,于是抓抓鸡窝头毛,低下脑袋,态度极其“诚恳”的随口捏造一故事,说我提先听霍秀秀说婚事黄了,十分担心,于是跑去北京了解情况,哪知天子脚下也有窃贼,手机钱包全被扒了,我身无分文,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在我落魄不堪饥寒交迫之际,忽地踩了一坨猿粪,遇到我的某某同学张油瓶,然后被人收留,张同学是好人呐,虽说是个紧巴巴的工薪族,但十分仗义,为此他压缩了自己两个月的生活费帮我凑了回家的路费,你儿子没从北京爬回杭州都要归功于他。

      我唱天书似的说得天花乱坠,老太太显然没那么好唬,但看看我一身的狼狈,将信将疑道:“怎么没报警?或是借个电话给家里说一声,老妈也能接你去。”

      我叹道:“世风不古啊,要不火车站怎么能有那么多书生行乞。”

      ——当然大多是职业性的。

      我妈心慈一软,念叨说:挺可怜的,看来以后得多给他们点钱。

      我长吁了口气,暗喜终算过关了,一般只要我妈不怪罪,我爸就不会追究,也不是我家女权,而是一种和谐,无非是出于家庭之间的尊重与…爱吧。

      之后,挨我老娘一通唠叨是在所难免,我在鸭子听雷中挨过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简直是寸阴若岁,每每这种时候,我都特怀念街边神尊店音响传出的《大悲咒》,那种低沉流畅的旋律,搁在此时简直堪称天籁。

      在我帮老太太倒第五杯水时,她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这回你满意了?”

      我蛾蛹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我满不满意,其实人家秀秀本来也看不上我。”

      “那是他们霍家不知好歹,听说你文锦姨有个远房亲戚,那姑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水灵得很,改明儿妈帮你探探人去。”

      花儿一样的水灵?那是什么?绿牡丹?芦荟?还是人参果?对比瞧瞧人某起灵,姑娘你就抓心挠肺自愧不如吧!——不过似乎毫无可比性。

      我说,妈,您就别操心了,改天我找个小龙女似的对象给您带回家。

      我妈说,就那个功夫了得,不睡床只睡绳子的小龙女?

      我说是啊,古墓派,和咱们家还有某种微妙的渊源呢。

      我妈想了想说,你别跟她老公似的断只手臂回来就成。

      我说,我哪有人西狂神雕侠招女人待见。

      我妈骂我嘴贫,说她儿子怎么就不招女人待见了云云,又把那姓杨的贬得一文不值,把她儿子褒赞到了天边儿。

      一场包办婚姻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有的虚惊一场,有的空欢喜一场,而有的,徒劳一场。

      回想起来,又觉得恍然如梦,梦中的镜花水月,一触即碎,残影洒了一地,我一片片逐一拼凑,渐显淡露的却是一个淡漠茕寂的身影,看不清模样,但是——小样的别以为你抱着油瓶半遮面我就对你没招,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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