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8、丹心

　　饭都摆上来，我本是个好吃的人，可从来没见颖姨这般款待我。果然有钱人来了就是不同，我忍不住摇头一叹。
　　陆扬听我叹气，布菜的手一顿。他蹙起眉看我，轻声说：“我在这里，你吃饭不随意么？”
　　原来是误解了，我这人素来不顾形象，不管别人如何讥讽我吃相不雅。我拿起竹筷子学叫花子一下下敲打着瓷碗，高高兴兴的环顾这一桌子的玉盘珍馐：“哪里哪里，公子一来，我就加菜了。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舒服呢？只是公子也高兴些，你若皱着眉，我也吃不好。”
　　他一听我讲，便也释然。只是看了我一副兴高采烈筷子不停的敲碗，终于皱眉压住我的筷子：“姑娘家，怎么学叫花子？”
　　说完他似乎有点担心的神色，仿佛怕我不高兴损他。我一门心思放在一个狮子头上，哪里看他的脸色：“我可饿的跟叫花子一样了。早上就没吃了。”
　　我的嘴塞得满满的，不住点头听他数落我：“早上虽然不必早起，饭还是要吃的。唉，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人先前明明说饿的不行，如今到客气非常，非常君子的夹菜给我。我吃的不亦乐乎，把先前的不愉快和戒备都忘了。久而久之，从眼角瞟他一眼，看他一脸笑容，连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了。便闷声说：“我吃饭，有这么有趣么？”
　　陆沉舟老老实实的点点头：“你吃饭的样子，让人心情愉快。”切，直说我狼吞虎咽看了十分好笑算了。我虽然知道这么想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但还是忍不住腹诽。
　　他看我碗里的菜不多了，又拿起筷子夹了许多放进去。我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觉得感激。我从小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世上若是有无缘无故的爱，就一定有无缘无故的恨。他突然对我这么好，实在是不祥不详啊。
　　他一边忙着一边转头问我：“你的名字，是叫微雨么？”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分明是没话找话，陆沉舟要是不知道我的名字，昨天到底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难不成说找楼里最不给客人面子的那一个么？但我想起清歌叮嘱我一定温柔和顺，我也不想得罪这位贵人惹祸：“是，我的名字是微雨。”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我忽然一怔，我许久没听过人念这首诗。前世里的人念了许许多多的诗，我却只记得这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人独立燕双飞，听起来就是无尽的悲凉。早知道造化弄人，赋予人离愁别恨。
　　他轻咳一声打断我的思路，我摇摇头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是。”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算是我的不是，总是不给人家留些余地。这种不咸不淡的对话进行到现在，实在不容易。纵然是我这等脸皮极厚的，也替他这费力维持对话辛苦。于是我讨好的笑着扯了他的袖子：“陆沉舟陆公子，全长安城所有的青楼里的姑娘们哪一个不认得？名门之后，才华出众，风流倜傥，善解人意……”
　　他颇好脾气的任由我把他的袖子当抹布用。我刚开了个头，想要把我知道的溢美之词都说出来让他心情舒畅。没想到他夹了个象眼馒头结结实实堵上了我的嘴，我一时不防噎的喘不过气来。
　　“这等听来的流言就不必讲了，我听的次数太多了。有新鲜的没有？”
　　新鲜的？我疑惑的皱皱眉，这人到底想听些什么？我一时没准备，只能叹了口气说：“那我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啊？”
　　“你尽管说了就是。”
　　我仔细的打量对面这位翩翩佳公子的脸色，确定他没有包藏祸心。犹豫了又犹豫，他倒是耐心的很，静静的等着。我终于把自己的勇气都拿了出来：“你这个人，看起来对人人都好，其实对人人都没真心。只不过是假面具戴久了，脱不下来了而已。别人有事求你，你一定答应，也不是因为你够义气。只不过是因为你害怕人情来往的麻烦，为求自己良心平安罢了。所以你这人最是无情无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亮的出奇。我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如果真有人挡住了你的路，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扫清自己的路。照实说，我看你这人，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不能伤害的。因为你不爱惜人，因为你连自己都不爱惜，没办法爱惜别人。”
　　“我说完了。”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他那个惫懒的样子只是个伪装。他貌似风流成性，大概只是因为寂寞而已。一个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的人，第一种可能是他是个傻子；第二个可能是，他想要的比名声多的多。他看似对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却恰恰证明真的有他在意的事。没有人能够挡住他去获得他想要的。
　　他轻轻的击掌：“说的好。我有时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竟然被你一眼看穿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长发，我有些局促想要躲开，但是被他拉住无从躲闪。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看不清楚的东西。他感叹着低声说：“聪明的女子，是要吃亏的。你还不懂得藏拙。”

　　这话如果对十年后的我说，我便知道说这话的人是真心待我，怕我受伤。我会对他生出感激之心和回护之意。可是只有弱冠时候的陆沉舟这样关心我。然而彼时的我只有十五岁，偏着头不服气的说：“女子可真难做人。笨了呢，被人笑话。聪明了呢，又会受伤。可是我宁愿受伤，也不愿意被人笑话。”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你哪懂得，被人看不起和受伤的区别。罢了罢了，你且聪明着吧，讨人喜欢。”他说着也不忘往我碗里添些菜，一会功夫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碗里堆起小山。
　　我正色清清嗓子，陆沉舟抬头看着我。我用手指了指碗里的小山：“陆公子不觉得有点过分了么？”
　　陆沉舟尴尬了一下，接着颇耐心的安慰我说：“你这么饿，多吃点吧。”
　　“陆公子还真是来花钱来看猪找乐子的。先把我当猪一样睡的多，后来又把我当猪一样吃的多。”我倾身靠近他，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到他嘴边。我几乎能够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雨过天晴太阳暖暖的味道。我一时玩心大盛，诚心想看他窘迫：“陆公子不知道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脸居然红了一下。我们实在靠的太近，几乎呼吸相闻。他鼻子上沁出的汗滴我都看的清清楚楚。说实话他长的当真不赖。睫毛长长如同稚子，脸上没有一点斑点缺陷，长的胜过我们楼里不少相公兔爷。我不花钱就欣赏了一把男色，着实赚到。想来这等机会以后不多，一次可要看够。于是愈发凑过去仔仔细细的看，他被我逼的靠在椅背上。
　　我本来以为他是窘了，他居然缓缓一笑。一双眼睛危险的眯起来，但是依旧非常好看。他微微侧头吃了我夹着的豆腐。我被他这一笑晃了神，想要将筷子放下，却不防他咬住筷子的头。他笑得露出白的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牙齿，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我的魂魄好像都要被深黑的眸子吸进去。这下恐怕被占了便宜的是我，白白让人看了我呆傻的样子。
　　果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叹了口气，之后蓦然升起了斗志。本姑娘本来怕你想讨好你，你却跟本姑娘过不去。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陆沉舟，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你。
　　硬生生的把筷子从他的嘴里拔出来，看他一张俊脸痛的皱了一下，我觉得非常舒心。我吃也吃饱了，摊开双手笑眯眯的看着他揉着自己的脸颊，起身叫人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下去。
　　貌似陆沉舟还什么都没吃。
　　我成心饿死他。

作者有话说

　　相逢一笑泯恩仇是鲁迅先生的诗，上一句让我修改了一下。如果十分不通的话，千万见谅
写到看男色这一段，写的非常畅快哈。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闹别扭，下章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