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6、新仇旧恨

　　风荷被一个侍郎领走了，这一场宴会到三更天才散。我们一个个都累的不行，我倒在床上就人事不知了。
　　有人“咄咄”的敲门，我正做着美梦，被人吵醒后气不打一处来。想来一定是颖姨，起床披了件衣服拢了拢头发就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却是笑得人畜无害的陆沉舟。
　　我毫无仪态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问他：“这么早你来干嘛？”
　　他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都已经巳时了，还早？”
　　早早早！怎么不早！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你来干嘛？”
　　他笑眯眯的说：“微雨姑娘你昨天说要夸奖我，还没夸呢。我今日追到这里来，麻烦姑娘好好的夸奖我一番，告慰我的辛苦。”
　　就为这个？我在心里默默告慰他十八代祖宗，作势就要关门：“这楼里的姑娘哪一个都愿意夸奖你，你快找别人去吧。我要补觉。”
　　他眼疾手快的抵住门，语调柔和：“那么，你拿了我的扇子也不算了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是食言，就是小人……”
　　这人居然威胁我，看似耐心和蔼，其实在警告我不要出尔反尔否则后果严重。我终于无话可说，他这么一闹，每户门都打开来，探出一个美人来看好戏。我脑子飞快的运转，想要找个借口回去睡觉。灵机一动，伸出手犹如讨债鬼一样：
　　“给我三两银子，我就夸你。”
　　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三两银子？为什么是三两银子？”
　　我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青楼里找姑娘不用花钱么？见我当然要花钱。昨天的一两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天的二两。”
　　他尴尬的摸了摸下巴，又问我：“为什么昨天一两，今日就翻倍呢？”
　　这人还真是絮叨。可我一时语塞，随口胡说，还真没想个今日要翻倍的理由。于是随口说：“昨日是我十五岁生辰，我长大了一岁，价钱自然要涨。”
　　我一副小人嘴脸，恶狠狠地说：“不给钱么？陆公子逛青楼不给钱，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出一日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到时候您的名声可怎么办啊？您不相信我们这些女子传播流言蜚语的能力么？”
　　他身后有美人掩住嘴嗤嗤的笑，还真是没有这个长一岁就要涨钱的道理，她们都看出我是成心赶人。但是他好像浑然不觉似的，掏出三两放在我掌心上，顺势握住我的手。
　　我一时目瞪口呆，我和清歌去唱一晚上的曲子也就是八钱银子而已。三两这个数目够一个平民家庭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他竟然这么好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这等富家公子的钱不骗白不骗，就当我劫富济贫，烧香敬佛的香油钱了。
　　我随口一说，并没有当真。然而十年后在军营里，一日早晨天还蒙蒙亮，就有士卒进了帐篷说有人快马加鞭送来手帕给我。我打开来，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玉镯子，手帕上写着“生辰快乐”。身边沉睡的人也被惊醒，凑过来问我：“今日是你的生辰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想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埋在枕头里浑身颤抖，笑得眼泪都流下来。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傻子，我说什么他都肯相信。即使别人告诉他，我说的都是假话，他也只相信我。只肯相信我一个人。

　　彼时我正忙不迭的把他拉进屋子里来，随手关上门。门外看热闹的已经多的不能再多了，恐怕流言不出一刻钟就要传到颖姨的耳朵里。
　　我打了个寒噤，已经入秋了，我偏是个最怕冷的人。他见了连忙说：“你还是到被子里去吧，我们说说话就好。”
　　我心里一暖，这人花了三两银子原来是听我来胡说的。男人们来看青楼里的姑娘，都想着要看美人。我这个脸都没洗头发也没梳的样子，他看了也没说些什么。我下定决心要对这男子好一点，看在他如此待我的份上。
　　我坐在床上裹了被子，两个人就这么对着眼看了一会。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打算让我从哪里夸起？”
　　他尴尬了一下，随即释然。随手拿了我放在桌子上他的扇子，递给我看：“这是我写的字，你点评点评，说些好话就行了。”
　　我毫不客气的拿来仔细的打量，他写的字当真不错，一看就是多年的功底，又有名师指点。说句实话，我许久没见过写的这样好的柳字的人了。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作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我忍住要笑出声的冲动，正色说：“结体遒劲，而且字字严谨，一丝不苟，骨力道健。但是柳体向来讲究体势劲媚，你的字劲力有余，媚态不足。起转之间还有生涩不能尽力之感。”
　　他脸色凝重的怕人。我立刻瑟缩进被子里，丝毫没有威武不能屈的觉悟：“我说错了，你可别骂人啊。”
　　他忽然大笑起来：“我没想到，青楼里还有的奇女子。我练了十年柳字，很多读书人都看不出我的字有什么不足。你居然一眼就看出来，让我佩服佩服。”
　　他像模像样的作揖，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听得他说：“可惜，有才华的都是青楼女子。”
　　我挑挑眉毛，他似乎有些看不起我。我这个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看不起。本来想要给他点好脸色，可是他却非要赶走我的好感。由不得我不对他横眉冷对：“照你这个说法，有才华的男子都该是我们这青楼里的相公了。恐怕你长的这样，还不够格。”
　　他一时找不到话，脸上有些愠怒的神色。我看了更加无趣，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慢走不送了。”
　　良久我都没听到声音，心里恻恻然，忍不住想要回头看看。然而他终究重重叹了一口气，悄声打开门出去了。
　　我似乎听见颖姨和他在门口寒暄，一会颖姨满脸堆笑的推门进来。她走过来推我：“哎呀呀，这讨了人喜欢的小雨儿，怎么不说话了？”
　　我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死死的盯着颖姨：“他说我讨他喜欢？”
　　颖姨被我盯的发毛，半晌才说：“陆公子说你善解人意幽默风趣，很喜欢你。”
　　这话好像一个响雷炸在我头顶，我本以为不挨打算是好的了。陆沉舟是什么人，他去告我一状我都必定是要受一顿鞭子的。倘若他真的生气，逸翠楼的名声都毁了。他居然还说了我的好话，“善解人意”，“幽默风趣”这两个词语和我这无礼的表现半点都搭不上边。
　　我想了半日，颖姨一直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我终于抬头颤声问：“那他，说没说还来不来了？”
　　颖姨当我怕了，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安抚的说：“陆公子并没提还来不来的事，不过他倒是笑得开心的样子。你不必担心，他那么欢喜你的样子，明日必来的。”
　　我叹息着将脸埋入双手，心里默默祈祷：神佛保佑，陆沉舟你可千万千万别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开心的一章，非常容易的就写出来了。只是不知道看到的人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