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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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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帐子口看天空,有人从背后抱住我。他的手臂依旧有力,只是有些伤痕在上面狰狞的盘附。我的指尖摸上去,听他在耳边问:“你看什么呢?”
我侧过脸吻他的耳蜗:“看天。”
他笑起来,弧度清晰。三年,他今年三十五岁了。我一直认为三十岁后的男子是最好的时候,懂得爱人,懂得进退,懂得给女子她需要的。岁月最懂得如何描画一个男子的风采,雕刻他的面孔。也许时间就是对男子更加的偏爱,留下的痕迹只是让他更英俊。我看着他的侧脸,默默的微笑。
他身上总有淡淡的味道,我熟悉的一切。三年之后两个人好像磨合的很好,契合的近乎完美。他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我都知道他的意思。我熟门熟路的找到他的肩膀靠过去,他吻我的颈子,听我急促的呼吸:“进去,不然就人人都看见了。”
三年之内我发现这人引诱我是随时随地的,所以渐渐习惯。然而关于孩子的话题,再也没有提起过。大概我们同孩子根本没有缘分,佛祖没有给我这份福气,我也就认命了。叶戎北知趣的没有提起这些事情,装作毫不在意。我看不出他是否介意,但是我也毫无办法。
清歌常常写信来,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封。然而每个月那封信来,都是我最开心也是最难过的一天。总有一张素笺,我照例写个安字。信总是按时到了,清歌写写闲话,总在结尾貌似不经意的提起陆沉舟。他升迁的很快,升了户部主事之后又协助刑部办了几件大案,声名鹊起。人说陆氏父子在朝中可以只手遮天,我看了只是担心。他不是不知道进退的人,但是……
但是止不住我为他担心。
是我欠他的,我不能坦然的接受他给我的好。一张张素笺上的空白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写出来,可是却只剩下一个字“安”。我安好,希望你也平安。
有时候也暗暗的恨他,为什么这样让我忘不了他。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想的时候总愿意把错误都推到他身上。大概也知道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最了解我的自私和无理。
三年有的时候说起来,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人常常在做同样的事情,把每天都变成一样的日子,就好像过的很短。读书,或者写字,或者缝补。我们慢慢的习惯彼此,把他的存在变成一种必然。坐在彼此的对面对着同一盏灯,各做各的事。有的时候爱情也会变成这副样子,表面上是可以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里面的牵绊却越来越深。
叶戎北晚上回来,手上拿着一封信。我看他的脸色很好,知道是家里写信来。玘儿已经开始跟老师学习,字写的非常不错。玖儿的字就差一些,总是写的东倒西歪的。然而叶戎北似乎有点偏疼小儿子。我每次看了总觉得好笑,大概当局者迷。父母总是不自觉的偏心,心疼病弱或是更小的孩子,并不自觉。
我正抄佛经,他把信递给我:“你看看。”我抬起头一笑,看出他的急切来:“你先看好了,我不着急。”他兴致勃勃的坐下拆开信,凝神看下去。我抄完了一段看他,他脸色凝重皱起眉。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眉间。他抓住我的手,攥得很紧。我心里一跳,他把信放在桌子上:“夫人病了。”
我拿起来仔细的看看,信里并没有说的很严重。然而我知道若是不严重,是不会在信里提起。这么说来,大概是很想要叶戎北回去看看。
叶戎北看起来忧心忡忡,我知道这不是吃醋嫉妒的时候。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还有两个孩子。我大概是成熟了一点点,明白什么时候该想些什么。我陪着叶戎北默不作声的坐了一刻,沉思良久开口:“你,回去么?”
叶戎北撑着头坐着,脸浸在阴影里让我看不清:“我是想。但是才刚开春,西沧人最近总是不老实。我若是这时候要走,大哥虽然不会说些什么,总是失了臂膀。”
这就是不行。我心里难过,为阮夫人不值。也忍不住揣测如果是我,他到底会不会放下一切回去看看我。然而这时候到底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叹了口气。
他很早就躺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心里为阮夫人难过,也为他的不安忧心。我还是不忍心他这样,却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他背对着我静默了很久,我知道他根本就没睡着。我慢慢的从背后圈住他的背:“在想什么?”
我听他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开口。像是想起什么很久远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回想:“我想起我刚刚和夫人成婚的时候,我晚上和军里的兄弟喝酒。晚上醉醺醺的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点了灯等我。我就站在庭院里看亮着的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听了心酸,圈紧了他。忍了又忍,还是问出口:“你爱过她么?”
他拉了我的手放在掌心揉着,他在这春寒料峭里是我唯一的依靠和热源。我把脸靠上去,轻轻的摩挲,听他迟疑着开口:“如果像是爱你的样子,没有过。”
我的心又酸又涩,像是泡在眼泪里。鼻子抵着他的背,轻声的说:“你该对她好一点的。真的不能回去么?”他长叹了一声,还是静默。我知道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只能用尽全力抱紧了他。他翻了个身把我拉进怀抱里,下巴摩挲着我的鬓边:“我想想,还真是很对不起她。我应该去看看,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我吓了一跳,将手掌按在他胸口感觉他的心跳:“不许胡说。怎么会这么说?还没有那么严重。”他皱了皱眉环住我的背:“你知道,如果是没什么大碍,怎么会写信也提到。我心里歉疚,可是……”
再这么翻过来覆过去的说,逼得我都要流泪了。我仍然记得那个在廊檐下站在我旁边一起看孩子们笑起来的温柔女子。不说是情分,但是她曾经宽容的接纳我贸然进入她的生活。我是个闯入者,可是她待我非常的好。我向来受了人家的好,想要一千倍的还回去。我心里感叹,她嫁给叶戎北,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叶戎北几乎一夜都没怎么睡,到了凌晨才睡熟了。我伸手按揉他的眉间,想要揉开他的难过。我怎么忍心看他这么担忧。
总有些办法的,我想着想着看着晨曦初露。外面已经开始喊号,军营里渐渐有人声。叶戎北动了动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下了床。
我要起身帮他收拾,他按住我的手臂示意我再睡一会。我也不坚持,撑着头看他忙忙碌碌的转着。等了半晌他快忙完了,也就开口:“我去吧。”
他的背影顿了一下,回头看我:“什么?”
我面容平静,已经经过了一夜的思考:“我替你回去看看。替你照看一下。如果真有什么不幸,也好有个人操办一下。”他脸上没什么改变,只是声音难得的带了一丝颤抖:“真的?”
我才看出他十二万分的担心。嘴上不说,真没有个人去看,心里一定过不去。我越发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当然是真的。今天我收拾下,明天就出发好了。”
他怔了怔,外面似乎有人催他。他匆匆忙忙的说:“晚上回来再说,你再睡一会。”
我终究是没了睡意,索性起来收拾。玉钟掀了帘子进来,这三年下来,她平静了许多。刚来的一年多次被我警告,甚至有一次闹起来我要把她扫地出门。但终究不忍心,所谓日久生情就是这个道理。她慢慢的收敛,成了我的姐妹。说起来今年也十九了,再不嫁出去就成了问题。她似乎并不着急,大概是出于对一个男子的信任,随时准备着回去。
女子有时候是最宽容的,有的时候是最残忍的。男子的勇气来自于掠夺的野心,女子的勇气来自于守护的决心。
她走过来替我梳头,头发长了,沉甸甸的几可委地。我坐在那里从镜子里看玉钟,她很专心,脸上淡淡的笑意。我也就笑起来:“我明天回长安。”
她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向镜子:“还回来么?”
我本以为她会问我为什么,谁知道一开口是这么一句。听她的口气,是不想陪我回去了。我想想也对:“自然是回来的。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好好伺候将军。”
她点点头继续梳下去,抿好我的碎发。我等不到她说点什么,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将军的夫人病了,我回去照看。玉钟,我不在你自己小心。”
她面色不变,只是手忽然重了点。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恳切的说:“是为了你好。”
她依旧点点头,我几乎灰心。然而过了很久,她突然说:“我都知道。”
松了一口气。叶戎北之所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成静玄的关系,也有我的坚持。我有心回护她,就怕她不领情。
收拾了许久,要带着的东西其实也不多。长安什么都有,我也想不出带给清歌什么。她如今长安风头正劲,怕是什么也不缺。我把叶戎北一件大氅补好了收好,也就没什么未了的事情。
他回来的早,跟我一起吃了饭。我明天早起,就早早上了床要睡。翻来覆去的,最后盯着灯下的叶戎北的影子看,看着看着就迷糊了。等叶戎北爬上来抱住我,我就乖乖的靠进去。感觉他抬手摸我的背,我嘟囔了一句:“好好睡觉。”
他低声笑了,把我揉进他怀里抱的死紧。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迷糊着推他的肩膀:“一边去,明天早起呢。”我困的要命,叶戎北却精神的很,凑过来咬我的耳朵:“你这么想走啊?”
我一听却精神了,勉力睁开眼睛瞪他:“胡扯。我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走。”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可救药。我抬手就扯他的耳朵,他痛的眯起眼睛握住我的手:“别扯。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改改?”
“长安是好地方。这凉州凄凉地,我要是有机会也不待了。走了也好,不回来也好。”我听了更火,更用力的扭了他耳朵两圈:“还走了好,我走了你要干嘛?趁早坦白了给我听,不然有你好看。”
叶戎北痛的脸都纠结成了一团,却不敢真拽我的手:“家门不幸,我怎么遇到你这个河东狮。”我笑了两声,松开了手吻上他的耳垂:“你后悔了,太迟了。”
手慢慢从他的后背摸下去,骨头硌的我手痛。他近来事情忙,似乎瘦了。我走了是解他的愁,只是走了却不放心。他细细碎碎的吻我肩膀,含含糊糊的说:“真怪了,我怎么现在就想你了。”我手软了,可是心里清楚。往后面躲开他的唇:“别闹,明天我早起要走呢。”
他的手放在我背上,我越躲就越贴合他的手。他呵呵的笑起来,眸子幽深如井:“我要是闹的话,明日你就别想走了。”
我气的也笑了:“我快离了你,你就清静了。”没防他湿热的唇贴上我的耳廓,一路纠缠着吻下去:“清静,我要热闹。我舍不得你……”
早上我走的早,没叫他。他压着床榻,手臂还虚虚的蜷起来,做个圈住我的样子。我低头吻他的眉心,指尖眷恋的抚他的面颊。他唔了一声没醒,我一惊也直起身。我不想叫他,离别已经难过,就把难过留给我一个人。我既然伤心,却不必让你也伤心了。
原来我是个最恨离别的人。走出了几步,就回头看他。离出门处不远,我却只是回头看他,走了许久也不到。最后走到帘子那里,还是管不住自己看他,他睫毛轻轻的颤动着,我咬着下唇才没哭出声来。
舍不得,舍不得。人说不舍不得,可是舍了,后一句是不得。这世间的缘法,到底是舍还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