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病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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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我被叶戎北折腾了几次。同样是风餐露宿了一个月，我累的快要散了架子，他却精神百倍。第二天早上我累的竟然起不来，还是头一次。叶戎北自己乱七八糟的把衣服穿好了出去，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
到了中午还不见我，玉钟终于忍不住进来叫我。一摸才知道我早就烧起来，这时候温度已经上去了。烧的头痛，却还是清醒的。我嘱咐了她找军里的大夫，自己翻了个身又睡。
朦胧中有人嘀咕着什么，似乎远远的根本听不清。接着头上就一凉，舒服了不少。我从六岁之后少有生病，连生病的记忆都没有。猛地一发烧，才知道难过。闭着眼睛又躺了许久，玉钟一直在旁边守着。
到了晚上她实在是看不下去，煎好了药要我喝下去。我愁眉苦脸的捧着药碗，闻着那味道就喝不下。叶戎北这时候急匆匆的进来，我抬眼看他，他一头的汗忙忙的走过来看我：“病了么？”
我听了这话，从心底里升起股委屈来，眼前就模糊了。他摇头叹了口气，吩咐玉钟下去。自己坐下接了我手上的药碗，捏着汤匙吹凉的送到我唇边。
我第一次看他照顾人，看惯了他硬气或赖皮的样子，温和的样子也颇好看。但是不管他多温柔，也抵不了那药气味刺鼻。我可怜兮兮的摇摇头：“不喝行不行，太难闻了。”
他倒很耐心的哄我，手还端着那汤匙：“不喝药怎么好病？我这辈子第一次喂人吃药，你给个面子如何？”
见我还是摇头，他终于忍不住露出脸恶人相：“你要是再不喝，我捏你的鼻子灌下去了！”
这人端的可恶，可我病里定然打不过他。一边喝一边委屈，这药实在不是一般的难喝，苦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看了慌了，从我手里夺了药碗：“这么难喝么？那不喝了。”
我竟不知道眼泪是这么好使的，立刻破涕为笑。叶戎北坐过来揽着我，我将头埋进去听他说：“我都忘了你是个女子了。这么奔波了一个月，怎么不生病呢。”我勾出个笑来将头埋进去嗅他的味道，他身上有皂角的味道，还似乎有新鲜的汗味，闻了让人安心。
他的手爱怜的抚摸我的发，不知为何他越温柔我越委屈，仿佛跟小孩越是有人安慰越是哭闹一个道理。我烧的眼睛都痛，这时候玉钟进来端了碗粥。叶戎北接了让她下去，低头劝我：“喝点粥？我叫他们熬得很久，不会难喝。只喝一点，好不好？”
他问的那么柔和，若是平时我早就接了。然而人生病的时候大概都没道理可讲，我越发犯脾气赌气：“不喝。”
叶戎北彻底没辙了，碗放也不是端着也不是。他的下巴放在我头顶摩挲：“你到底要怎么样呢？你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去给你搭个梯子摘了。喝点粥吧，安安我的心。”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抬头眨眨眼：“胡扯。我病着脸上不是有点颜色么？省了胭脂，还压倒桃花。我聪明吧？你不是说我不像个女子，生病了柔顺点难道不好？”
其实是想要逗他开心一笑，没想到他黑着脸狠狠的训我：“别闹。我宁愿你天天活蹦乱跳的翻白眼给我看，也别这么赖在床上。”
“你又不是非我不可，除了我也有人伺候你。”
他低着头去吹凉粥，听这话瞪了我一眼：“你再胡说，我就把药灌下去，看你还有没有闲心跟我斗嘴。”接着又捏着汤匙送一勺粥到我面前，轻声细语的哄：“好歹喝一口，就一口还不行？”
我在他衣襟上蹭蹭，心里对于他为我着急这一点，开心的不得了。恨不得多看一会他急着的样子，于是死活不张嘴。他等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放下碗。又问：“那么，想做什么？要看书么，我给你拿一本。”
我在他怀里委着，倒觉得舒服。往他怀里更靠靠，闷声说：“我想睡觉。”他听了一迭声的说好，轻轻放了我躺下，自己躺在我身边看我。
我拉了他的手静了一会，抬眼看他。他眼里满满的盛着心疼，看的我心里欢喜。我想了想，又可怜巴巴的说：“我想喝粥。”
他听了翻起来答应，端了碗要走出去：“这粥凉了，我去换一碗。”我拉紧了他的袖子，扁扁嘴：“我就喝这个。换了不喝了。”
他无奈万般，又坐回来：“你讲不讲理啊？”一边抱怨一边送了粥到我唇边，我看着他小心地喂我，突然眼眶微湿：“叶戎北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病了，我娘就煮一碗热腾腾的粥喂我。那是我唯一一个机会吃到满满一碗粥，所以我一病好了就要后悔。”
他目光温暖的看着我，并不催促我说下去。我咽下剩下的粥，笑了：“后来她把我给卖到逸翠楼里，我气的发誓这辈子也不喝白粥了。我想是因为我觉得白粥是爱，我怕别人给我爱，最后又拿走。”
“叶戎北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不是不给，而是给了又拿走。”
“所以你不要对我很好，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是图谋不轨。因为想要离开我，所以做点补偿。”
我自顾自的说，不知道自己忽然泪流满面。只是觉得非讲不可，我活在恐惧里，活了十年。我怕别人对我太好，我不肯欠任何人的人情。我以为我早就忘了，我早就原谅让过去的过去。然而我其实一直记得，铺天盖地的阴影早就笼罩了我的生命。不管我逃到哪里，我都逃不开自己的心魔。所以我多疑，我不停的催促自己变得聪明而强悍。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或者说连我自己我都无法信任。
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毫无顾忌的依靠，不必担心会失去。我怕冷，怕黑，怕一个人。我太冷太累，已经走了太远。能不能有一个人过来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他会一直陪我。
叶戎北叹了一口气，放下碗把我揽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我听他轻声的说：“傻孩子。”语调温柔怜悯，像是安慰和责备一个懵懂犯错的稚子。然而他没有承诺，没有说，他会一直在这里。
我知道不可求，不能强求他许下诺言。真心没有到，没办法承诺。也许诺言有一天会失效，许诺那一刻却一定是诚心诚意。
我宁愿他不说，也不愿他虚情假意。我不怕他骗我，我怕他骗自己。
他对我，从来都是宽容的。原谅我的任性，忍受我的脾气。也许是我要的太多，这样其实，已经足够。我望着灯影，慢慢合上眼睛，靠近身后的人。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叶戎北已经走了。我拢了拢头发坐起来，叫玉钟给我倒一杯水。她端了水过来，看我喝着：“夫人，觉得好点么？”
我对她笑笑，将杯子还给她：“不要叫我夫人了。这军营里总不好人人都叫我夫人。我把你当妹妹，你叫我微雨就好。”
她听了点点头，却说：“外面有人从长安来送了一封信。微雨你要先看信，还是先问问送信的人？”我听了知道是陆沉舟：“先叫那个送信的人进来，我有话问他。”
进来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看起来经过些风霜，十分恭谨局促的站在那里。我细细打量完他，叫玉钟下去。自己开腔：“你是陆沉舟派来的？陆沉舟写了信给我么？”
那男子听我直呼陆沉舟的名讳似乎很惊讶，但是脸上没有什么：“是一封逸翠楼清歌姑娘的信。陆大人说如果微雨姑娘有信捎给他，也写给清歌姑娘。姑娘想要和清歌姑娘通信，小的也可以帮忙。”
陆沉舟这个家伙，真的不能不谢了。知道我想念清歌，所以帮我这个忙。我心里高兴，但是还不能排除疑惑：“你是陆沉舟门下的人么？你叫什么？”
他抬起头来，面目平常的中年男子突然显得刚毅：“小的叫张岩。小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以前沉湎赌博，是陆大人救了小的。”
我听了倒越发的好奇：“难道陆沉舟也进过赌坊么？他很擅长？”
张岩大概没看过我这么肆无忌惮探听的人，面露尴尬：“陆大人确实精于此道。不过并不是常常进入赌坊。”
精于此道，果然是风流浪子的本色。我还真是好奇陆沉舟到底还有什么好玩的是我不知道的。我病里虽然难过，但是清歌这时候寄信来，是极大的安慰。所以我朝他伸出手：“信给我吧，请你先在旁边等一下。”
张岩走过来从袖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我：“姑娘先看，有回信交给小的，小的立刻送回去。”
我捧着信惊讶的看他：“张大叔不在这里留一夜么？”他因为我一句大叔脸上露出些笑意：“怕给姑娘白添麻烦，姑娘写了信小的连夜就送回去。”
我苦笑着摇摇头，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恐怕也没办法安排他。所以也不争辩，拆开了信映入眼帘的是清歌端丽的字体。我最爱她的小楷，看着熟悉的字体心里很舒服。想起她的笑脸和温暖的手，带着笑意凝神看下去。
她写了很多想念我的话，还有关于逸翠楼和长安城的逸闻趣事。好像很不经意的提起陆沉舟，说他新升任了户部尚书，兼任中书省侍郎，在朝中越发的炙手可热。还说有不少高门有意和他家结亲，看的就是他日前越发得皇上的信任和陆宰相的面子。我看了心里忽悲忽喜，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他高兴还是难过。恐怕那个人越发的辛苦，找个好女子照顾他也是最好。
结尾是催我写回信给她。两张纸满满的写了，下面还压着一张素笺。我看着那素笺上暗暗的云纹，就知道是谁家的。我拿了信纸提笔，写了些西凉的风物。并不提生病的事，怕有人担忧。在那素笺上，提笔写了个安字。想了想觉得不够，竟写不下什么给他。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下泪来，只是提笔写了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一滴眼泪正好滴在天意两字上，我抬手拼命去擦，却越发擦的模模糊糊的。我才知道天意是看不清的，于是垂下头愣愣的看着。
张岩一直默不作声的等着，这时见我哭了也只是一叹。伸出手来拿过素笺和信，我见他要转身，连忙抹去泪痕问他：“你见陆沉舟的时候，他究竟怎么样？”
张岩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呼吸沉重，我几乎是有些害怕的拉住他的衣袖，唯恐自己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然而他幽幽的问我：“姑娘何必要问呢？明知道他是好不了的。”
我听了这话竟一丝力气都不剩了，抓不住手里的衣袖，任由张岩挑了帘子走了。我怔怔的坐在那里，脸上全是眼泪，簌簌的留下来，烫了我的手臂。我难受，我把头埋到手臂里，我觉得我是个傻子，是个恶人。
我就这么哭，这么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世间到底有多少相濡以沫，又有多少相忘于江湖。我知道我握着谁的手，和谁终老临泉。可是心里有个刺，不能碰。他的影子总是在有些时候出现在我的心里，拿不走，抹不掉。
我想把你埋藏在一个岁月烟尘触不到的地方，等到我很老的时候慢慢的验看。在那之前，我不必心痛，不必动摇，不必不安。
只是我怕我自己，根本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