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16、欢宴

　　清歌先弹琵琶，她用了全力。虽然有些紧张，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魅力。我第一次体会到白乐天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究竟是什么意思。那琵琶声直入人心，一声声全是琵琶的切切私语。琵琶声清脆响亮，却又有无限的幽怨。这样眉目含怨的精致女子，怎么会没人爱。她一首曲子弹完，已经有人在底下大声的调笑清歌。清歌有些害羞脸红，越发显得面若桃花。陆沉舟还是擎着酒杯，笑着盯着清歌看。那笑容却没有到了眼底。
　　但我的眼里只有叶戎北，听着清歌婉转的唱着小山的一首《临江仙》：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我叹了一声，清歌唱的浓情蜜意，底下一片叫好的声音。我该为她高兴，但是我看着陆沉舟，心里却越发的七上八下。我怕陆沉舟没有这个财力来与这帮长安城的富商竞争。一场表演下来，底下人都有些按耐不住。
　　清歌徐徐的退下来，颖姨便接着到台上主持。清歌额头沁汗，怕的不得了。像是想要听着到底是谁得了彩头，又害怕听见。一双眼睛垂下来，她的手里全是滑腻的冷汗。我拉住了她的手轻声的安慰她，自己也竖着耳朵听外面一声一声的喊价。
　　陆沉舟一直一言不发，笑得越发的诡异。同叶戎北一桌的一个年轻人附耳对叶戎北说了句什么，我见叶戎北轻笑着摇头。但那年轻人已经大声的开始参与喊价。价钱已经抬到了五百两，那年轻人一开口就说：“六百两。”
　　满楼的人几乎都看过来，认出是镇北将军坐在席上，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还有几个富商看了看台上的堆着笑容的颖姨，回想清歌绕梁三日的歌声。有个富态四十岁上下的富商继续的加价：“七百两。”
　　那年轻人回头看了富商一眼，眼里透出点轻蔑。叶戎北端起酒杯，貌似不经意的拉住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抚上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声说：“八百两。”
　　中年人咬了咬牙，拍了下桌子：“九百两。”
　　清歌的脸白了白，我知道这个是个高价了。估计有财力竞争的，肯为一个妓女第一夜花这么多钱的也没有几个。年轻人终于不耐烦，站起身来倨傲的说：“一千两。白银现钱。”
　　叶戎北脸色不变，眼神却有些闪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乎让人忘了存在的陆沉舟，突然笑着开口。不大的声音却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得到：“两千两。”
　　一时间整个逸翠楼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沉舟身上。那年轻人面红耳赤，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叶戎北生生按住肩膀坐下来。叶戎北也看向陆沉舟，眼睛幽深的让人看不清含义。
　　陆沉舟拂拂衣襟站起身来，环顾整个大厅：“两千两，还有人加价么？”
　　这价钱是个天价了。而且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不管是谁也要卖他些面子。人群都静下来，讪讪的不开口。陆沉舟仰天一笑，对着帘幕后面说：“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陆某人今日，愿以千金博清歌姑娘一笑，不知如何？”
　　颖姨谄媚的笑起来，却又有些迟疑的说：“陆公子既然得了这个彩头，那么两千两今日兑现么？”
　　挖个坑把两千两埋起来，也是个好大的坑。陆沉舟一身白衣两手空空，实在不像真带着两千两的样子。颖姨的顾虑，也有些道理。我不由得也担心，从帘幕后面走出来，寻了个角落站定。大家都盯着陆沉舟看个不停，没注意到有人出来。
　　陆沉舟取出素琴，我一眼看出是那日他房里的“飞泉”。这人难道要以琴来抵账么？他可是吃了大亏了。飞泉那琴万金都不换，实在是无价之宝。我想要开口，却被陆沉舟一个眼神杀过来制止。

　　他抱着琴走到台上，不紧不慢的调了弦。一众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一片肃然。陆沉舟微闭了眼，手下一拨。
　　是《流水》，犹如“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旋律如歌，让人想起悠悠扬扬的行云流水。满楼的人一时都呆了，沉醉在这愉悦之情里。我定了定神向陆沉舟看去，他闭着眼睛专注于琴曲，仿佛天地之间只有琴声和他而已。
　　他的手猛地一拂宫商之弦，竟然又是另一番天地。一次次猛滚漫抚，让人仿佛置身于巫峡滚滚江水之间，一时群山赴荆门，万壑争流。这澎湃之声让人目眩神迷。底下的人近乎痴了，都在这琴声里沉浮不已。
　　一曲接近尾声。没有等到人们反应过来，陆沉舟一个换弦，竟然转到了《广陵散》的前奏。那激昂之声直指人心，一张琴居然弹出了金戈铁马之声。广陵止息之下只剩沉郁之气，陆沉舟一时衣裾飘飞。他十指抡张之下让全场的人都惶惶然处于那雷霆风雨之下。我一时竟然有些站立不稳，只能靠着柱子勉强平定心神。陆沉舟眉头紧皱，脸上神情莫辨。我只感觉仿佛天旋地转，整个逸翠楼都在旋转，戈矛纵横。
　　在最紧张之处，大厅里除了琴声，还有众人粗重的呼吸。然而正当最高音处，陆沉舟一抡指，弹出一曲《凤求凰》，他也跟着高歌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的心跟着一跳，本来是一首求爱的诗词，居然让陆沉舟唱的如此的凄绝。仿佛已经预见了求而不能得的苦楚，还是用血泪唱出一首来博爱人一笑。他并没有看向我，他至始至终都在那里自弹自唱，忽略了底下所有人的喜乐。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风采卓绝，浑然忘我。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如此的人。仿佛玉山将倾，只是用最后的风采给人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
　　想到这里，我不觉泪下如雨。一曲终了，整座楼还是安静的。乐曲的声音绕梁三日，依旧回荡在回廊之间。许久连鼓掌的人都没有，仿佛怕一声响就打破了绝世的美感。良久之后，不知是谁低声喟叹。陆沉舟哑声说：“不知我这几曲，值不值两千两。”
　　他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豆粒大的汗滴。以气御琴，又弹琴高歌。等闲人早就气竭，陆沉舟风寒未愈的身体平日里恐怕早就撑不住了。然而他一直支持到现在，只为了座中人的一声回应。
　　“陆公子这琴曲，岂止千金，万金也难求。”先前竞价的那个中年富商低声叹息，站起身来说掏出几张纸：“这是两千两银票，请陆公子收下吧。”
　　陆沉舟推开琴朗声大笑，指向一直怔在旁边的颖姨：“两千两果然今日兑现，如何？”
　　满堂人声鼎沸，掌声如潮。许多年后还有人记得陆鼎元那白衣风采，用崇敬的语气谈起。说他唱绝了一曲《凤求凰》，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比起用三首曲子便风动长安，声名鼎盛十余载不衰。陆沉舟的琴声变成了一个神话，我无数次的听人们谈起这谪仙人。然而我只认得我眼里的那个陆沉舟，他一诺可以倾五岳。
　　原来他是真的爱了我。为了我一个毫无缘由的要求，可以耗尽心力。一个女子一生可以得一个男子如此倾心，也就不枉此生。我感念他的厚意，却只能遥望不相亲。
　　因为爱情这个不讲理的东西，不是爱你的人如何的待你好，如何出尘就可以折服你。女子有如同蒲草一样韧如丝的心思，缠缠绕绕认定了一个人。心有千千结都是为了他，到了沧海桑田也无法改变。
　　可是人心难测，认清自己的心是世间至艰。等我终于懂得，却已经太迟。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以为这文章没人看，所以随便写了。昨日居然发现有人看到，非常开心，也很谢谢关注。今日战斗力大涨，更出两章来。算我报答知遇之恩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