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emoirs Of Auschwitz》呆兔

1、第一章

　　楔子
　　一九四二年七月，空气中弥漫着战争的腐臭气息，载着一万三千人的闷罐车辗转数日，从布拉格抵达目的地。骄阳烈日炙烤着大地，以及从车上像牲口一样被驱赶下来的人们。那其中有犹太人，吉普赛人，波兰人，苏联人……
　　而卡妙，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员。与其他人一样，等待着那些所谓高等民族的宣判。
　　人群有些嘈杂，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在不停的颤抖。黑制服的纳粹党卫军以征服者的姿态，挥舞着手中的棍棒，驱赶着众人列成行队，接受检查和点名。卡妙被人群簇拥着前行。待队伍停下，卡妙无声的抬头望了望天。
　　那是和布拉格一样湛蓝如洗的天空。可卡妙心里明白，这里也只有这片天空未曾被污染。
　　这里是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一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第一章
　　这一万三千人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两小时内，男女被分开，所有人的随身物品全部遭到没收。众人就像被驱赶的羊群一般，被党卫军赶进这个用电墙围绕的巨大牢笼中。集中营布着铁丝网。四周布满用于警戒的岗楼。张扬的纳粹旗帜斜插在岗楼上，随着扬起的风猎猎作响。岗楼的下方有清晰的德语标识【劳动使人自由】。
　　广播里传出与这魔鬼丛生的地方好不搭调的温柔声音，被点到名的人出列排成了行。都是些妇女，儿童，老人和残疾，体弱者。他们被强迫扒光了衣服，被引导着送进一个周围栽满花草的大棚房中。广播里温柔的女声说那里是让他们洗淋浴的浴室。
　　但卡妙知道，那里便是奥斯维辛集中营中最臭名昭著的地方，毒气房。因为那些人进去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剩下来的人们被荷枪实弹的纳粹士兵推搡着前行。一路上经过集会用的操场，关押囚犯的牢棚。卡妙看到一些瘦骨嶙峋的老犯人用呆滞无望的眼睛瞪着他们。人群安静的可怕。没有人敢说话交谈，因为这在魔鬼的法则中是不被允许的。
　　“欢迎来到比克瑙集中营。”比克瑙，整个奥斯维辛最大的集中营，主要关押犹太人和□□。人群站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一个德国军官正在宣读集中营的规章制度。卡妙感到有些眩晕，无论将来他可能在这里呆多久，都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现在所有人展开双臂，下蹲！”主席台上冰冷残酷的声音如从头上浇下的冷水，让卡妙瞬间清醒。他看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乖乖照做。而他，只不过是稍稍迟疑，背上便狠狠的挨了一记。
　　“犹太猪，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话！”冰冷恶毒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卡妙只得依命行事。只是他刚一蹲下，膝盖就开始刺痛。
　　事实上，卡妙既非犹太人，也不是□□。只因他在被捕前一直居住在犹太人的聚居区。几天前，卡妙被调查一个下级纳粹军官被杀的上级军官审讯。他们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创伤。那些伤口还来不及被治愈，卡妙就被塞进了闷罐车，送到了奥斯维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几十分钟的时间似乎要比几个世纪更为漫长。要求他们保持这样姿势的军官似乎并没有要他们站起来的意思。卡妙的腿已经麻痹，快要失去知觉，手臂酸痛，已经快要无法继续撑下去。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纳粹士兵的吼声。卡妙偷偷的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男人跌坐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便被拖出了行列。紧接着，是人群后方的一声枪响。
　　行列中再没有人跌倒。
　　不知又过了多久，以卑微的姿态蹲着的人们终于被允许站起来。可是卡妙几乎快爬不起来，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身，却是眼前一黑，向后方倒去。脚下的异物感让卡妙清醒，转过头刚要张口道歉，那些简单的话却被生生咽下。卡妙的瞳孔瞬间缩紧。
　　卡妙踩到的是一个纳粹军官。他身材挺拔高挑，宝蓝色跳脱的微卷的长发，如天空一般湛蓝色的眼睛，冰冷残酷的目光。他是个上尉。在集中营里军阶颇高。左胸的口袋上别着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袖子上是盘着两条蛇的鹰翼令牌。他是一名行政军官。
　　卡妙不知所措。眼前的人是那个几年来让他日夜无法摆脱的梦魇。
　　“喂，你在干什么！”很快有人发现了卡妙的【无礼】举动，跑来向长官行了个纳粹军礼，便要将卡妙拖出去枪毙。谁料那蓝发的上尉抬了抬他那戴着纳粹袖章的胳膊，挥手阻止：“让他回到队伍中去吧。”英俊的脸上是与恶魔毫不相称的阳光一样耀眼的笑容。
　　卡妙恍惚的回到人群中，那些本应尘封的往事，在卡妙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重新被翻开。鲜血淋淋的伤口被生硬的撕开。而罪魁，便是眼前的这个魔鬼。他，叫做米罗。
　　“少尉，把比克瑙的新进人员名单和资料放到我的办公桌上。”米罗审视着随着人群渐渐远去的卡妙，那头石青色的长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卡妙亦步亦趋的随着人群走着，胸口发堵，胃里是一阵强烈的翻腾。卡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从他体内涌出，让他失去理智。
　　那场噩梦从未曾远离。
　　有关奥斯维辛集中营骇人听闻的传说，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可言语的力量毕竟有限，那些对于比克瑙的描述，远远不及这里真正的惨绝人寰。
　　牢棚里气息浑浊，充斥着汗臭，体臭以及腐朽发霉的味道，甚至于还弥漫着一股仿佛蛋白质燃烧时刺鼻呛人的味道。一个老犯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铁窗外高耸着的冒着浓烟的大烟囱。
　　“那里是焚尸炉。”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新来的人都被骗去洗澡，事实上那里不是浴室，是毒气室。等人全部死了之后，就把他们的尸体拖到焚尸炉烧掉。”
　　“这不可能！”话音刚落，一个新来的犯人吼道。他有一头淡金色的清爽的发，清秀的脸蛋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事！这违反了《日内瓦公约》！”
　　“《日内瓦公约》？纳粹会遵守那种东西么？”人群中传来一声冷淡的反驳，那人深紫色的发丝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刻画的更为鲜明。“年轻人，你别太天真了。”
　　卡妙默默的靠在角落里，冷漠的瞄了一眼争执的两人，面色有些苍白。
　　“信不信由你。”老犯人说话的音调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已经形容枯槁的木偶。“比克瑙的犯人只做两件事：要么去拖尸体，要么去帮德国人修筑工事。过两天你就能亲眼见到了。”
　　铁栅栏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看守的声音在外面炸开：“安静！不许交谈！否则全部枪毙！”牢棚里一些字鸦雀无声，看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人群中开始响起压抑的呜咽和啜泣声。金发的年轻人和紫发的男人也都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卡妙依然靠在角落里，面色苍白，一语不发。
　　比克瑙集中营一共有三百座牢棚，每一个牢棚都有一个牢头，他们被称为【卡波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萨克森豪森集中营转送至奥斯维辛的。【卡波斯】是一群可以享受特殊待遇的犯人，他们自己不必从事体力劳动，可以得到更好的伙食，可以穿高筒靴和手工缝制的囚服。
　　“447071。”这座牢棚的【卡波斯】叫做修罗，是一个有着刚毅的褐色短发的男人。他一直都是面容冷淡，不苟言笑。虽说看起来很严肃，却并不像其他牢棚的卡波斯那样虐待其他的犯人。卡妙应声出列走近修罗。“新来的？”如刀锋一般坚硬冷漠的声音，卡妙不做声，点了点头。“出去跟长官说话的时候记得看着长官的眼睛。”顿了顿，修罗继续说道，“我这是为你好。”卡妙疑惑的抬眼看了看修罗，又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组长，去领晚餐，十五人份的。”
　　卡妙与其他被选出的组长列队站在牢棚门口，等待着看守开门。
　　集中营的伙食已经无法用糟糕来形容了。晚餐是发霉的面包和少量的奶酪。而且就【十五人份】而言，实在是少的可怜，但是没有人敢抱怨。卡妙跟着其他人接过食物，从简陋的食堂里鱼贯而出。经过一座岗楼时，卡妙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对面的办公楼，二楼最靠边的窗口处站着一个宝蓝色的身影，面朝卡妙，一动不动。卡妙的心脏猛地一缩，身形微颤。手中不能被称作食物的晚餐差点毁于一旦。
　　队伍突然停住，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狼吞虎咽手中的食物。卡妙讶异的呆在原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食物越来越少。
　　“这些东西又不够十五个人吃，我已经饿了十几天了，好不容易当上了组长，当然要趁现在吃个饱。”面对卡妙的目光，他身边的人嘴里含着还未来得及下咽的食物，含糊道。卡妙无言以对，他望向看守。看守并没有干涉，而是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众人争抢食物的丑态。
　　卡妙明白了，这就是集中营。不但要忍受纳粹的压迫和残害，为了活下去还要争夺本就少的可怜的食物。回到牢棚，卡妙把所有的食物公平的分给他的组员，自己一口都没吃。
　　“喂，你怎么不吃？”紫发男人靠在卡妙身边坐下，他并没有动自己手中的食物。
　　“我不饿。”卡妙的声音有些干哑。紫发的男人没再说话。
　　“喂，别管他。谁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偷吃。”人群中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卡妙没有反驳。人性本就自私，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紫发的男人没有搭理说话的人，把手中的食物分出一半给了卡妙。紧接着，卡妙的另一侧又递来了半份食物。卡妙转头看向他另一边金发的年轻人。
　　“你不能倒下。”紫发男人轻声说道，金发的年轻人也连连点头。“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队长。”卡妙默然的接过眼前的食物。三人并排坐着攀谈。修罗只是轻轻的扫了他们一眼，并未说话。
　　天色渐渐沉下来，三人之间相互交换了姓名。那个紫发的男人叫做迪斯马斯克，金发的年轻人叫做冰河。看守的声音猛然响起，牢棚里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按秩序排好队，到操场上集合。”比克瑙集中营每天都要烦人在操场上集合两回进行点名。从傍晚一直到深夜，操场上所有的犯人都一动不动，四周一片静谧，偶尔传来看守呼喝的声音。万人规模的点名历时两个小时，早已结束。但犯人们还是不能回去睡觉，因为有个犯人失踪了，在他被找到之前，其他人必须留在原地候命。
　　卡妙感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头很晕。可他必须强忍着，绝不能倒下。因为刚才有个昏厥的男人被拖出了队伍。谁都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报告长官，找到了！”每个犯人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大家都以为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了，可是党卫军却不肯那么简单的放过他们。
　　“吊死他！”残酷的声音剥夺了犯人们仅有的一点希望，“让这群犹太猪好好欣赏一晚上！”卡妙心头一凛，抬头看到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高高的吊在简陋的绞刑架上。岗楼上的探照灯照亮了他血肉模糊的身体。
　　卡妙眼前一阵眩晕，想要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慌忙将指甲嵌入掌心。卡妙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惨状，可来回走动的看守不允许任何人移开视线。
　　“好好看着！奥斯维辛不会纵容逃犯！他就是你们的榜样！”魔鬼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卡妙在心里大骂法西斯魔鬼，却始终是无能为力。如今他本就是自身难保，又哪有闲暇去顾及旁人的生死。
　　当第一缕晨曦拨开天幕时，操场上静止的酷刑总算告一段落。可是被折磨了一整天的犯人依然不能休息。早饭也因为前一晚的事件被借故取消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像被奴役的牲口一般，被驱赶到一个大棚里分派接下来的【工作】。
　　“点到名的人跟着【卡波斯】去工厂劳动，其余的人去二号焚尸炉。”【焚尸炉】这个字眼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看守不耐的朝天开了一枪，众人又立刻被喝住，不敢出声。“是让你们拖尸体，不是让你们当尸体！谁敢偷懒，就准备进毒气室吧！”卡妙明显感觉到，站在他身边的冰河重重的颤抖。看来他终于相信了那个老犯人的话。人群中开始有人在啜泣，但是随着看守的一声怒喝，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被点到名的人已经跟着【卡波斯】离开。卡妙看到迪斯和冰河跟着修罗远去，他们回过头来悄悄跟卡妙挥挥手，卡妙默默的叹口气。准备跟着其余的人一起去拖尸体。
　　“447071。”看守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卡妙。他手里拿着名册，高傲的扫视了一下卡妙的脸，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你跟我来，有位长官要见你。”
　　卡妙跟着看守来到了办公楼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卡妙的目光停留在之前看到宝蓝色身影的那个窗口，如今那里空空如也。不知走了多久，卡妙被带到二楼顶头的一个房间前，看守敲了敲门，然后恭敬的说道：“报告长官，我把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吧。”屋里传出一个淡漠的声音，随即看守打开了门。映入卡妙眼帘的是一间装饰简单的办公室。门的右侧是一张长条沙发，左侧立着一个木质衣架。再往里是一张木质的办公桌，上面摆放着各种文件，还有一台电话。桌子紧靠在窗边放着，此时米罗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件。阳光透过玻璃映进来，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片光明。“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再叫你的。”卡妙跟着看守在房间里站了很久，米罗才缓缓抬起头，命令看守离开。
　　“嗨，希特勒！”看守向米罗行了个纳粹军礼，转身离开了米罗的办公室。卡妙无措的站在原地，尴尬的躲避着米罗在他身上流连的目光。米罗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人。仅仅在这个磨人的集中营里呆了一天，曾经那个眼里无视一切的人就已经变得如此不安。米罗轻轻的勾起唇角，那笑容让卡妙不禁颤抖。
　　“这里的规矩你该明白。”米罗靠在椅子上，轻轻的说着，“有人罩着就能少吃点苦。”米罗的话让卡妙重重一颤。聪明如卡妙，他当然明白米罗话里的含义。卡妙不安的站在那里，米罗倒也不急着要卡妙的答案。他知道，卡妙磨不过他。时间，他有的是。而卡妙，选择的余地为零。
　　“今天叫你来也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答案，我不着急。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都可以过来告诉我。”米罗的笑容里满是得意，他看着卡妙苍白的脸，找来看守将卡妙带走。卡妙踉踉跄跄的跟在看守的身后，离开了办公楼。
　　阳光分外的刺眼，刺得卡妙睁不开眼睛。原来在这样黑暗的地方，阳光也会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