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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命大典 ...

  •   且说张仪府邸当夜一派辉煌——整个庭园一片灯火通明尤甚白昼,大院门口直至大厅正堂人流如海、身影绰绰叠叠。上自秦国贵族下到翩翩侍女,无一例外不穿梭于人海之中,或觥筹交错、或吆三喝四,或娇、或羞、或矜持、或豪笑、或正襟危坐、或激扬陈词,一派生机勃勃、易趣盎然,好不热闹。
      热闹繁华后隐藏的张府后院,却是一片的凉夜如水、悄然无声。月光亦是显得分外明亮,偶尔的枝叶摇曳、蛙叫虫鸣,更见清幽和寂静。水榭旁、亭台边,一侍女装扮的妙龄少女抬目远眺,兴奋地望着前院熠熠生辉的光亮,渴望之情显而易见。猛然间,她似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和急切,奔向厅房门口。到得门口时,却又轻下步子踱到门外,俏皮地向屋内探了探首,道:“少爷……少爷,外面如此热闹,你不去瞧瞧吗?”
      但见屋内一片寂静,陈设简单:一张桌案对门而设,木质的桌案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质朴而厚重。案上摆放着一付茶具、一卷竹简。白陶的壶杯,造型拙朴,色泽却极为光润洁白。一只白玉般的陶杯内几根绿芽清茶沉在杯底,一股雾气徐徐而升,后又四散开来,淡淡的清香之气飘在桌案的四周。竹简却是一卷《老子》。《老子》原为楚国人李耳所著典籍,主张“无为”,以“无为胜有为”的信念希望达到“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境界。逢此大争之势,法家、兵家横行,儒术尚且遭人唾弃不屑,何况此无为之术?却不曾想,在这陋室之内竟还有人对之欣然若斯。
      桌案的两侧整整齐齐地摆放几个木制的框架,框架内堆放着层层竹籍。每个框架均镶嵌着一片木条,木条上用俊逸的字体写着竹简的所属门类。桌案左侧第一格书架上写着“法家之言”,里面尽是阐述法家观念的典籍。下面书架则相对应的写着“法家治国之术”,里面是“商鞅变法”、“申不害变法”等等以法治国的国策政令;第二格书架上则是“兵家之言”,下层“兵家战术”。上下层尽是自太公姜尚至孙膑庞涓的战法及各大战役的详细描述;第三格书架则是“先贤之术”和“风雅之学”,分别是先贤如管仲、百里奚等的治国之策和各地的名词歌赋。右侧书架依次摆放着“儒家之言”、“道家无为之术”、“墨家之法”、“文王易卜之术”四个门类。竹简收集、摆放,可谓齐整。整个房间虽陈设简朴却散发出浓郁的典籍之气,与清清茶香合而为一。可以料想,此间主人也应当是雅趣不凡?
      只见桌案后藏着一浓眉男子,着一身白衣,全身慵懒地斜倚在墙边,一手支撑下颌一手拿着竹简,正饶有兴致地品读。横在桌案上的脚就快将陶杯打翻,却不自知。对于门口传来的呼唤,更是浑然不觉。
      侍女见他这幅光景,气直不打一处来,咬牙竖眉道:“公子......明天老爷就要被任命相国了。而今前厅如此热闹,你又不到厅堂帮老爷待客吗?”说罢嘟囔着嘴,很不甘心似的又道将起来:“大公子他们现在肯定跟那些当朝显贵谈笑风生呢。就你还痴痴呆呆窝在这里,好像没事人一样。难怪老爷和你鼻子眼睛对不到一块儿。哼……”。说着鼓着腮帮,扭过头去,似已不想再睬这位白衣男子。
      侍女名叫盈玉,从小就被张家收养,因肤白如玉,故而老夫人给她取名盈玉。她口中的公子,便是张仪的第六子张势。两人打小就在一起,再加张势性情随和,二人之间虽为主仆却从无主仆的生分。盈玉自小看着他们几个兄弟或得宠或得势,最不知讨巧卖乖的四子张刚也似命中当贵一般在伐魏之战中一战成名。只有六子张势,像块木头般不讨父亲喜爱,更与朝中权贵无缘。终日里,或痴迷于典籍之中、或在风雅之学里自得其乐,对一切都显得如此漫不经心。今天眼见是张仪的大喜之日、朝中显贵更是悉数到场,如此好的一展风采、结交权势的机会,张势却沉迷《老子》“无为”之术而浑然不觉。盈玉怎能不急?
      张势兴致正浓,骤闻盈玉发作,只得朦胧着双眼抬头望着她,一脸的错愕。
      盈玉歪头瞥见他全身衣衫凌乱,正茫然地望向自己。不禁叹了口气轻笑道:“外面那么热闹,公子就不想出去看看?”
      张势如大梦方醒般,嘿嘿笑将起来,望着盈玉道:“原来你想去看那般热闹,那我就陪你去罢,哈哈哈”。说罢抛下书简,跳将起来。
      刚刚起身,却见盈玉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的白袍。
      张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自己的白袍由于长时间的斜倚已然歪曲得不成样子。不禁失笑,赶紧扭头弯手去理。头已扭曲道背后却依旧不忘替自己解嘲道:“上好的长袍却被我折腾成如此模样,失礼得很呐,哈哈哈”
      盈玉见他动作如此别扭,不禁失笑。赶忙小跑着到他身后替他打理,好不容易整理停当。张势倍感浑身舒适,大伸了一下懒腰道:“侍女如斯,大哥他们也当艳羡罢?哈哈哈”
      言罢似尚不足矣,又端起桌案上的清茶轻饮了一口,赞道:“绿芽清,果然好茶”
      盈玉听他夸赞自己,本已娇羞不敢再言语。待又见他赞起茶来,瘪了瘪嘴道:“那茶,苦苦的,有什么好?”
      张势清茶入体,顿觉清甘之味在口,浑身畅然。轻风拂面,白袍飘飘,更是说不尽的自在。听得盈玉如此说,知她女儿心性,对茶本不甚在意,只得解释道:“此茶中和醇厚,甜涩苦香清诸味具有,而无一独出,是茶中君子也。你所说的苦,要么是你不知体味茶中之趣,要么是你所饮的乃茶中下品”。
      两人一边论茶,一边并排着向门口踱去。
      待到门口时,盈玉驻足望向张势道:“你真想去前厅随那热闹吗?”
      张势回首,见她双目闪闪,不觉无言。
      盈玉见他如此模样,施施一笑道:“我知你不想去。我们到草亭走走罢”。
      草亭正对厅房门口,湖畔翠柳下。亭里青石为案,草席为垫,直至湖畔。简朴雅致之风令人忘俗。湖面四周杨柳依依、倒垂水面;月入湖心,亭见于水。
      清风阵阵,二人踱入亭中。张势轻抚着亭内石案,石案冰凉如水,张势扭头对盈玉叹道:“在齐国,威王的花庭中有一亭与此相似,名为国士亭。孙膑、孟子以及父亲大人的师兄苏秦都曾被威王请入国士亭中。”
      言罢,张势扭头望着湖心。但见风拂清水,微波阵阵,湖中的月光在微波中闪烁不停。张势痴痴凝立湖畔,一对双目在月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盈玉在一侧望着他,不禁问道:“公子为何不去前厅随他们一起热闹呢?既可解寂寞又可谋得前程啊”。
      张势隔了良久,只得“嗯”了一声。他知道,如果不回应一下,她又得发作了。想及刚刚盈玉发作的神情,不自觉笑将起来。
      盈玉见他过了这许久只是“嗯”了一下罢了,不禁有气。待见又莫名其妙地笑将起来,更是气急败坏。“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道:“你不去,小心你的绯儿姑娘让别人抢走了?”
      张势一愣,转头愣愣地望着盈玉道:“绯儿?”
      他们口中的绯儿,便是当朝太傅赢虔的幼女赢绯儿。随着这些年张仪渐受重用、声誉日隆,主导秦国的军政走向已近在咫尺。但当时的秦地,世族思想却异常严重。尤以赢氏老世族更是如此,况且赢氏乃掌权一族,权势极大。惠文王为使张仪免受秦国老世族的掣肘,亦学孝公对商鞅时所用的姻亲之法。但惠文王子嗣甚少,赢虔却有一幼女赢绯儿聪明可人,深得秦王喜爱。故而很早便指定赢绯儿嫁与张家。赢绯儿亦深识大体,时常到张府走动,深得张老夫人喜爱。
      但张家一共有四子。赢绯儿美丽动人自不必说。更甚者,谁可与赢氏一门结亲,便可一跃而为秦国血亲贵族,前程之门打开。兄弟几人手足之情,但此中奥妙,却难以言明。张势虽无权势之心,对赢绯儿却属意久矣。
      盈玉见他如此神色,不禁黯然,望着湖面痴痴出神,没了言语。
      良久,前庭喧闹声又缓缓传将来。
      张势抬头向那处望去,但见一片光影熠熠,人影闪动。眼中忧虑之色渐显,叹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却是《老子》中的言语。
      二人如此驻足湖畔,久久无话。

      次日天刚朦朦亮,老夫人便起了大早,在府邸内忙碌起来。但见她一会儿督促厨子赶制早点;一会唤来侍女准备好张仪的洗漱;一会儿又在庭院焦急地踱步;一会又喊着贴身丫鬟,吩咐道“去看看老爷起来没?”;一会儿又不停擦拭头上汗水,自言自语道:“这帮小子,如此大事我张家能有几回?个个不知轻重,这个时辰还不见踪影”。隔了许久,她似再也按捺不住。又唤来几个侍女,沙哑着嗓子喊道:“去叫几位公子和小姐起来,都什么时辰了?告诉他们,如果再不起来我就拐杖伺候。快去!”。几个侍女得命后匆匆而去。
      张仪此时早已起来,夫人正在房内小心伺候着他穿戴新衣新冠。商鞅之后秦国便有了善待国士之风。近几日秦王虽没有透露如何关于典礼细节,但朝中早已风传其隆重不会下于当年的商鞅开府之典。张仪怎敢不小心以对?正穿戴间,丫鬟在门外怯怯询问:“老爷不知起来否?老夫人已在庭外等候”。张仪心想这老夫人比我还急,忙朗声道:“告诉老夫人我已起来,片刻就来”。丫鬟应了一声忙匆匆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张仪和众子均已穿戴整齐来到大堂。只见大堂内已摆得满满一桌佳肴。老夫人正自焦躁,不停地望向门口。待见众人施施然来到,张仪内着华服、外披黑色袍服,更是庄高贵。欣慰之情顿现,忙招呼众人赶紧吃喝。张仪胡乱吃了两口起身向老夫人施礼道:“母亲大人,此时已晚,按典制我在任命大典前须得先觐见国君。术儿是郎官,也得随我一道去了”。又扭头吩咐道:“柔儿一会儿接老夫人他们来观礼。须得安顿好,莫要让奶奶受累。刚儿身为将军,今日也得观礼,看好时辰莫要迟了”。随着众人的应予声,张仪带着张术匆匆离去。

      却说此时太阳刚刚照到箭楼,国尉樗里疾便亲自带着五百身着重甲的兵士开到一座新建的府邸内。两百甲兵驻守在府内,其余三百兵士则在府门外站成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长长的甬道。铠甲长矛在初起的阳光下熠熠生光,透着一股威严肃杀之气。院内里,相国府的门下书吏们均站得齐齐整整、惴惴等候。每个门口均站着威武英挺的甲士,手持长矛、眼神肃穆、巍然不动。
      太阳照进庭院时,大臣们陆续来到府门外。赢虔和司马错分别领着众官员按照次序排成两列,庄重地立于府门与甲士间的空地里,毫无声息。
      甲士之外,众多百姓聚集围观。因见府邸大门上方用一块红绸盖得严严实实,或揣度是国君新盖的宗庙,今天要来祭祀祖先;或言是哪个官员要遭抄家灭门了。种种言语在人丛里风传。但见众官员甲士神色严肃,亦不敢高声喧哗,只得在底下窃窃私语。
      张势因无官职,亦只得带着盈玉挤在人群中,等待观礼。
      靠近大门一侧,张柔已站定一块空地,几十个汉子将老夫人、众家眷围在中间,百姓中若敢靠近者均被壮汉强行推开。更甚者,张柔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宽大的竹椅,恭敬地摆到老夫人身后,笑道:“奶奶,这是孙儿孝敬您的”。老夫人被他乖巧的神色逗得一乐,呵呵笑着坐了下去。
      盈玉瞧着推了推张势的臂膀,笑道:“看看你二哥,多知趣”。
      张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轻笑道:“亏他想得出来。二哥也算能人,可把事情办得如此周全”。
      盈玉瞧了瞧张势,细着嗓音道:“那是——人家可比你懂风情多了”。
      张势呵呵一笑,也不言语。
      猛然间,张势一呆,望着那边痴痴出神。

      但见一绯袍女子飘然而至,到得老夫人跟前施施然一礼,呵呵笑道:“老夫人也来了呀。今日可是张大人大喜之日,老夫人也见喜上眉梢哟”。
      老夫人扭头望去,只见一片绯红,便知是赢绯儿来了。于是喜色更甚,笑道:“哟,绯儿也来凑这热闹?来,让我仔细看看你。”言罢,拉着赢绯儿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一边瞅着一边笑吟吟地说道:“都说齐楚女子多娇艳,看来是世人未到我大秦国来而枉言罢了。待见得绯儿姑娘,齐楚之地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呵呵呵,我张家好福气啊”。
      赢绯儿被她说得一羞,娇艳的脸上一阵绯红。
      张柔见赢绯儿到来,早已心中飘然。此时见缝儿立刻上前一步,翩翩一揖,道:“绯儿姑娘也来啦?多日不见又见秀雅啊,哈哈”
      赢绯儿扭头见是张柔,点头微微一笑道:“二哥好生周到,把老夫人伺候如此好。怎得不见大哥呢?”。说罢四处张望起来。
      张柔见她正寻觅张术,心中些许酸楚不是滋味,但焕然间又是微微一笑道:“大哥是郎官,今日自当陪伴君上左右。四弟堂堂大将,亦得列队等候。六弟刚刚还一同前来,此时又不知跑哪里瞧热闹去了?只有我庸庸无为,自得陪陪老夫人尽尽孝道罢了。哈哈哈”。赢绯儿只问张术下落,张柔却将兄弟几人娓娓道来,心思之机敏,也非寻常。
      赢绯儿听罢,脸色微红,嫣然一笑道:“哪里话。二哥也是堂堂太子舍人,且人面极广,在这咸阳城谁人不识呢?将来想也可以飞黄腾达,建功立业啊。”
      张柔听她夸赞,心中一喜,正待要说。却听樗里疾一声大呼:“国君到——”。忙转头看去……
      但见一辆青铜马车缓缓驶来,车盖下坐着惠文王和张仪。张术则一身华服相随于车驾下同行,谦谦君子之风中更带几分儒雅之气,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张术向人丛中扭头望去,正见赢绯儿瞧向自己,心中已是一热。但翩翩风度却丝毫不减,只朝她微微一笑就立刻恢复一脸庄重之气。赢绯儿待见张术瞧见自己在看他,已是羞涩异常,赶紧扭转过头望向别处,脸色却露出些许笑容。

      君臣并乘是上古尊贤的最高礼遇。春秋战国以来,也只有当年的商鞅得秦孝公如此礼遇。刹那间,全场寂静无声。太傅嬴虔和司马错带头高呼,“参见君上——”。大臣们亦纷纷躬身拱手高呼万岁。惠文王一脸正色,先行跳下车,后肃伸出双手扶住张仪下得车来。二人旁若无人,携手走进长矛甲士间的甬道。并行至众大臣之首后,转身立定。
      担当司礼的司马错忙高声宣呼:“任命大典起行——君上告天——”
      惠文王走到祭案前深深一躬,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念诵:“秦王赢驷,伏惟告之:秦赖祖宗之功,虽得大治,却屡遭诸国侵扰。国自孝公始,秦便图治求贤。今开相国府,疏导国事,顺乎民心。祈祷上苍,佑我大秦。国强民富,永念上天。”
      待惠文王念毕,司马错又高声呼道:“相国告天地——”
      张仪亦走到祭案前深深三躬,展开竹简肃然念诵:“臣张仪敬告上天:仪受君命,任为相国,梳理朝政。惟苦惟艰,无怨无悔;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之后,司马错向惠文王递去一根红绸竹竿。惠文王微笑着走到府邸门口,轻轻挑开大门上方红巾,只见红巾后一块匾额上赫赫然镶着三个大字——“相国府”
      众官员齐声高呼:“我王万岁,相国万岁”。围观民众亦随之一片哗然。
      民众正待议论,却见司马错又道:“任命大典完毕,君臣入府——”
      宣示毕,惠文王携手张仪步入相国府内,众官员尾随而至。
      众人始终被场上气势所慑、全场气息可闻。待得此时大典结束,纷纷呼出一口粗气,在一片啧啧声中四散而去。张势痴立当中久久,似依旧在回味刚刚的一切,似神往、更似深思。盈玉轻轻推了推他,柔声道:“公子,走了罢?”。张势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相国府”,应了一声扭头向赢绯儿望去。但见赢绯儿、张柔正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一边说笑一边离去。赢绯儿颦笑间显得兴奋异常。张柔举止间翩翩风度,更显殷勤。
      盈玉瞥了瞥赢绯儿,又瞥了瞥张势,一言不发。许久后,张势淡淡地转过头来,二人这才走进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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