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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惜走清水河 ...

  •   乌蓬船上,姚年已是痛得昏了过去。

      夜探翟家庄与姚年同去的,正是枭楼派来相助的陈、香二位堂主。两人本是枭楼得力干将,楼主当初派他们前来时说:“你二人此去助少主成事,必要以命相护少主周全,若是少主少了一根头发,提头来见!”如今头发没少,少得恐怕会是一条手臂,还有头可见吗?枭楼楼主之下只有四位堂主,楼主却派了一半陪少主来此闲闲地过了两个多月,自然是极之重视少主此行。一想到楼主手段,二人情愿这只箭是中在自己心窝上,即刻没命也强过以后面对楼主。

      陈堂主稍长,归附枭楼前就已是个江湖老马,适才上船他就一剑斩断绳索,任小船顺水往下游飘,不敢摇浆加快船行是怕弄出异样的声响惊了扬名镇的人。

      幸亏今夜无月。

      姚年还在昏睡中,几声痛呼时不时从他嘴里冒出,却虚弱而沙哑。

      短箭穿肩而过,箭头在前,箭身却还留在身体中,白色的箭羽在后面。陈、香两人明白,若是强行将箭拔出,姚年不仅手臂无救,怕是连命也会瞬间没了。更要命的是,穿过身体的箭头上的血发着蓝莹莹的光,在黑暗中无比诡艳,显然这箭上是淬了毒的。箭是不敢拔出,程堂主只能点了肩头附近几处穴先止了血,防止毒随血入全身。

      取下蒙面的黑巾,香堂主见小船已经过了扬名镇地界,看看天,估计已是五更天了。

      “陈二哥,立刻修书通知楼主,我来划船行快些。”

      陈堂主见少主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便起身点亮了舱中烛火,将烛芯前去半截调小了火。就着这点烛火,陈堂主在纸上写道:少主伤,水路回。钻出舱外,向天吹出几声呼哨,些许,一只白鸽从晨雾里飞了过来,乖乖地停在他伸出的手背上。陈堂主将塞了纸卷的细竹筒绑在信鸽腿上,大掌轻轻抚着侄子的翅膀说道:“小白,这次你得快点将信送到楼主手里,若是慢了,你家主人的命就没了,以后也没人疼你了,秋水姑娘肯定很乐意把你活剥了炖成汤的。”手一挥,小白大力地扇着翅膀往杭州城的方向飞去,两三下便消失在雾中。

      ***

      两人一刻不停交替划船顺水前行,由于赶得急,又担心翟家庄那边发现行踪追上来,因此这速度比日常快两三倍。只是少主却一直未曾醒过,身体越发虚弱,昏睡中喂了几滴水便再也咽不下任何食物。

      黄昏时分,小船行至清水河尽头。清水河在江河交汇处融入大江之中,正是在这里,有一处驿站码头。去杭州,可在此处上岸换陆路,也可在此换大船走水路。

      疲累不堪的程堂主、香堂主停下划浆慢下速度,瘫坐在船舷上,抬眼望去,天边赤红火云夕阳下,一乘黑骑上,黑衣人如石端坐,正是枭楼楼主石投天。

      未及小船靠岸,石投天便自马上跃起,轻轻落在船上,沉声问道:“少主伤势如何?”

      两人只觉重重黑雾压来一般透不过气,寒气凌人。

      “自中箭后,还未醒过。”陈堂主回道。

      石投天转身跨入舱中。

      小船舱原本就小,他这一进入,越发显得拥挤,两个堂主只敢立在舱口,却将舱里堵得乌漆麻黑的。

      “点亮。”下令的自然是楼主,冰冷冷的一声,两人越发觉得今日凶多无吉。香堂主赶紧在角落里找出几只蜡点亮,一字儿排在床边,石投天这才看清楚姚年的状况。姚年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干涸,肩上的短箭还在,只从伤口处渗出暗黑的血,弄脏了半身。

      香堂主才一眨眼就见楼主已在床边以手探少主的额头,少倾,楼主吩咐:“打一盆水来。”

      立刻一盆清水就端了上来。石投天从怀里摸出洗容丹,溶进水里,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白帕来,沾了水轻轻地擦拭姚年的脸。陈、香两位堂主这才明白,原来少主这几个月一直都是易了容的,连他们都不知道,一直以为少主真的就是那个长相平凡、行事窝囊的书铺老板,却是伪装。二人也对少主真面目充满好奇,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英雄般的人会让自家楼主如此全心相助,听闻受伤还亲自快马前来。

      然而,当一张苍白清丽的脸在石投天手中重见天日时,二人却已惊得连呼吸都忘了。这是怎样美丽的一张脸!

      冬情娇俏,秋水妩媚,在他们看来已是美到人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即使是翟英眉也是美到令人心颤的人物,然而她们的美,到了这张脸面前却都不值一提。即使这张脸的主人现在重伤在身,苍白憔悴!

      两位堂主呆呆地盯着这绝美的脸,自觉平生再没有如此失态过。

      石投天大掌抚在姚年额头上停下,不禁眉头一皱,怒道:“人都烧成这样了,也不会想想办
      法。”

      两个人又跌跌撞撞再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石投天拧了张湿帕搭在姚年额头上。一边手上忙着,一边沉声道:“你们可知失职?”

      陈、香二人一听,赶紧跪下,说道:“属下失职,让少主身受重任,愿受责罚!”两人此时回答得再诚恳不过,确是他二人保护不力,让这样美丽的少主受伤,如果可以,情愿那箭是射在自己身上,再多上几只也强过见到美人不醒。

      “起来吧,留后再罚。说,少主是如何受伤的。”

      于是,陈堂主拣重点将整个过程道来,香堂主偶而补充一下,片刻就将三人夜探翟家庄被发现,逃离时却被那盟主夫人一箭射中了少主的经过简单说给了楼主。

      石投天时不时将湿帕放盆中重新拧了搭到姚年额上,听完后,他略为沉思后又问:“是那个贼婆娘干的?”

      陈堂主点头称是。

      “好你个盟主夫人,他日这一箭,我石投天必将以箭还箭,加倍奉还!”

      两人听得是心中一凌,暗暗庆幸自己不是那射箭之人。

      石投天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姚年裹住,只露出带箭的左肩来,打横抱起,小心地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走出舱外,只见天色已暗,天边只余长长一线红云,红云之上,黑压压的天沉下来,看来这连续两日的放晴是要结束了。

      “我带少主先走,你们把踏雨给我带回去。叫春秋两人到杏林堂来。”

      石投天跃向岸上,却是展开绝顶轻功而去。

      陈、香二人只得换了渡船,牵了踏雨往杭州赶去。

      ***

      却说前一夜,翟家庄里各人没有拿住闯庄之人,盟主夫妇和仁义庄主还惹了一身袪之不尽的怪臭之气,翟家岣的脸愈发黑沉。当今武林,敢闯盟主老家的人,只是不要命怕是也不够胆吧。二十年来没有异样,却在这枭楼出现后风云乍起。今夜的事,凭哪个来说与枭楼无关都是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密谈时,说的正是枭楼,和二十年前的月宫!

      庄里经此一事,所有的人都惊醒。翟总管只将护院们集中到一起,丫环婆子们还是赶回去睡觉。
      十余个短装精干的护院候在前院,堂前站的是翟家庄庄主、当今武林盟主和夫人、少庄主,以及庄中贵客。庄里的护院仆佣们其实极难见到庄主,庄中真正管事的还是夫人和少庄主。

      “今日之事,定是蓄意所为,闯庄的人来去从容,对扬名镇与我庄地形了如指掌才能全身而退。若是我料想无误,这三人应是在扬名镇中潜伏有一段日子了。英杰,你带翟大等人到镇上去挨户查一查,这半年来镇上各户有人口增减或新迁来的,翟大那里都有记录,务必一一查实了。”说话的正是翟夫人。

      檐下一排灯笼将几人面庞映得极为清楚,护院们只见翟夫人脸容俱严,然而眼神却较日常更为凌厉,掩不住的怒意。

      “还有,受伤那人在这三人中身份最高,若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也要砍了他的头来。”

      林长一没想不到深居简出的夫人竟然如此狠辣,不禁往父亲那里看去,却见父亲并无任何反应。
      待翟英杰领了各人自去镇中搜人后,翟家岣终于发话了。

      “林兄,今夜看来不能入眠了,你我二人不如秉烛夜谈?”翟家岣伸手延请。

      “好,盟主请。”

      翟英眉正欲跟进去,翟夫人又发话道:“英眉,你带林贤侄回屋吧,庄里大,小心长一迷了路。”

      翟英眉其实不想睡,难得有人居然敢来闯庄闹得这么大,这会儿自己正觉得兴奋,何况心仪的林哥哥也在,哪里睡得着,不如跟在边上陪着的好。她看向父亲,眼眸求情。

      “英眉,听话。”翟家岣哪里不知道宝贝女儿想什么,可毕竟正事为大。

      “好吧,我带林哥哥回房去。”她伸手欲挽林长一衣袖,林长一却抬手向三位长辈作礼告退,恰恰避开了她的手。她不禁黯然,自己这几年来守着他却不见他对自己有一点特别情意,时时与自己保持距离,情何以堪。

      翟夫人最后一个进屋,却并未将门关上,反而将屋里窗户全都打开,她这才坐到圆桌旁。

      翟家岣只是定定地看着结发夫人,林云也没说话,垂着眼眸,右手肘靠在桌上沉思着。

      翟夫人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掺了一杯冷茶,一口饮尽,又再掺一杯,两指拈起茶杯放到唇边停下,终于开口道:“受伤的那人,应是很重要的人。另两人一前一后护着他,即使他中箭受伤后,那两人也是以身体相护。”

      林云抬眼看去,只见翟夫人双眼炯炯有神,平凡无奇的脸上精明难掩。他回忆事发当时确实如此,但在那短短瞬间,并且随后还有烟雾奇臭干扰,翟夫人作为一个从不在江湖中露面的女子居然能在躁乱之时看中关键实在是不能小瞧了去。

      “还有,此人中的箭头上浸有噬骨散。”她再饮一口茶后这样说道。

      “噬骨散?”

      “没错,噬骨散。”

      林云站起身踱开两步,手负身后沉思着。只见桌上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门前地上。
      “这噬骨散自中毒起,只需七日便会毒发,噬尽全身骨头而亡。今日受伤之人,只要七日内没有解毒,毒发只需一刻必会生不如死,半日内即会骨尽力竭。”

      “盟主夫人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药物?”

      按说这盟主夫人,既然是当今武林正道盟主的夫人,做的应是端正之事,断不会使用如此狠毒的邪门毒药,尤其是这噬骨散,由于过于歹毒,曾经害人无数,又兼之解救极难,故而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消失殆尽,连林云自己都以为噬骨散只是武林传说而已。

      “林庄主不必担心,这噬骨散仅余此一箭之量,原本是家父无意间所得,后来传之于我,不曾想用它害人,只是随身防备而已,哪里知道庄里平安了二十年居然会出现这要的事,方才仅是顺手拿到。”

      “若是照夫人所说,”翟家岣岔开话题不欲林云在噬骨散来历上纠结。“今日受伤之人若是身份重要,又是来自于枭楼,那么他们必定会想法寻药了。”

      “没错。”

      翟夫人眼神不无得意:“能解噬骨散的药,当今世上只有三处可寻。”

      “哦?”林云停下:“哪三处?”

      “一处当然是我这里,解药藏得极好,断无第二人可找到。还有一处在皇宫里,皇宫路途遥远,七日内他们定然无法取得。第三处,便是在仁义庄主您手中了。”翟夫人面向林云笑道。

      “盟主夫人说的可是‘离珠断续膏’?”

      翟家岣一听“离珠断续膏”不禁一怔,这不是?…

      “没错,正是它。‘离珠断续膏’。当年无药谷医仙穷尽天下之力也只寻得五颗离珠,制成了五份‘离珠断续膏’。其中一份,解了当年医仙夫人所中的噬骨散,二十多年前又用一份解了先皇中的毒,余下三份不知因何缘由全部送于皇家。后来有两份流落民间,正是你我这两份了。”

      林云当然知道自己那份‘离珠断续膏’因何得来,当年美人在怀如昨日,而今孤身似久远。她留下的,也就只有‘离珠断续膏’和那半本书了吧。他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黯然神伤。翟家岣脸色黑沉,放在腿上的手掌下意识使力却没觉得痛,痛的却是心。

      翟夫人悄然看着两人,了然一笑,继续说道:“以枭楼的消息力量来看,他们定会在极短时日内知晓此人所中何毒,也会查到如何解,而相对来说,他们最可能得到解药的地方,便是林庄主那里了。所以,请林庄主到时勿施解药。”

      林云并未立刻回话,只是沉思片刻才答道:“林某明白。”

      ***

      冬情一夜未眠。

      姚年早就吩咐她留下,只带两位堂主同去,她与香二郎在黑灯瞎火中等了良久,静夜中传来一声爆响,两人便知有异。但姚年早已说过,若不是她亲自回来,决不能离开这小院以防出事。焦急中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只觉这半个时辰长到心慌,终于从长街头那里传出敲门开门的声音,杂乱中渐渐有人声靠近。

      果不其然,木门被捶响。这一阵渐行渐近的声音其实已经把大半条街的人家陆续扰醒,冬情数着捶门响了好几下,这才翻身下床,趿了双鞋子,懒懒地走去开门。门外站的正是翟英杰和六个护院。

      翟英杰其实是将带出来的人分成两队,由他与翟大分别带队,沿街面两边挨家挨户搜索,而他,正是沿着傍水这一边。

      当姚记书铺门开之时,他是料到门后的会是冬情,但没想到这两月以来日日见面的冬情当下却是无比慷懒,长发散在宽松白袍上,眼神迷离,一开门就是一个长长的呵欠隐在半遮半掩的袖笼里,显然是被人打扰了甜梦。

      “谁呀?”声音带点恼,带点懒,带点甜,酥软入骨。未闻回应,冬情这才彻底抬眼看人,果不其然,昏暗火光中,几个健壮男人目光楞楞地看着自己。隐约中,一股特别的异味断续传来,正是阿年自制的鼠狼烟之味。

      纤指伸出,不痛不痒地戳了戳翟英杰胳膊,问道:“少庄主?”

      翟英杰回过神来,难掩窘色说:“姚姑娘,今夜有贼人闯入扬名镇,被我们庄里发现了逃走,我带几人来镇上查看一下,以防这些贼子扰民伤人。有一名贼人受伤,估计他们会潜入镇上,所以要请大家开门查查。”他定下心神避开冬情媚样眼光往屋里看去,“姚老板可在?”

      “相公睡了。”

      “冬情,谁在外面?”里屋里传来微恼问询,声音低哑,可不正是姚年。

      翟英杰不知为何,自己一见到姚年或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火大,当下没理是否得当,抬脚便跨进门径直往里屋走,边走边说:“姚老板,睡得可好?”

      入眼即见姚年在床上以肘撑起半边身子,棉被盖在身上,他只是着了一身月白软布里衣,里衣顺着侧着的身子滑了半截,露出干瘦的胸和右肩,暗黄灯火下,肌肤透着不健康的青黄之色。许是受了点凉气,咳了两声。翟英杰键步跨入,一把扶住姚年左肩:“姚老板,对不住了,扰到你睡觉,别凉着。”软布下,肩头平顺。稍稍使力一捏,姚年便咳得更厉害了。冬情抢进来,一掌拔开翟英杰的手,揽住姚年上半身,一来一去间,左肩衣衫也滑了半截,越发显得他的身体清瘦。
      翟英杰回头向跟进来的护院们使了个眼色,护院便散开到院里搜开。这进小院原本就小,屋子也少,三两下就看了个全,果然只有姚家小两口,没有什么异样。

      冬情自打他们进屋后便是一脸怒容,坐在床头扶着姚年轻轻地敲着他的背顺气。翟英杰只觉无比尴尬,低声软语道:“姚姑娘,对不住了,明日我再来给姑娘道歉可好?”

      哑等片刻,却无一人回他,屋里只是姚年压抑着的咳嗽声。

      翟英杰无奈,只得带着护院们退出,刚一出门,砰的一声,门便被大力关上,毫不掩饰地宣示愤怒。这两月来的日日求好,一夕之间便荡然无存,来日只怕要付出十倍百倍的殷勤也未必能得到佳人垂青了吧。

      屋里的人止住咳嗽,仔细听着外面的人走得远了,这才说道:“今夜失败了。”

      冬情不无担忧:“受伤的是左肩,可千万别是阿年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惜走清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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