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忆》湫路

3、日月始劫

　　羲和出生在扶桑树的树冠之上，沐浴在世间最灿烂的光芒中，不过一个春秋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和帝俊结婚后，夫妻恩爱，接连生了九个小太阳。帝俊送给每个儿子一枚扶桑果。果子成熟后，孵育出一只通体漆黑的三足乌。见女儿、儿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女娲所幸把太阳运行之事交予羲和和九个小孙子，从此便不再管人间事，快快乐乐地到东昆仑山深处隐居去了。当羲和和帝俊的九个孩子渐渐长大，他们的第十个男孩也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成型。羲和将未出世的男孩命名为晗黎，她说这孩子将是日出东方最耀眼的光芒。
　　望舒生在桂花飘香的秋天。鬼蜮暗影重重的永夜，因她的诞生乍现一轮皎白如洗的蟾月。她的美不似姐姐羲和耀眼夺目，慈和中透着庄雅。望舒纯洁慧智，娴静温柔，王母像宝贝自己似的宝贝着这个女儿。鬼蜮有两大部族，魁祖首领名为后羿，鬿族的首领唤作寒浞。后羿爱着望舒，望舒爱着后羿；寒浞也爱着望舒，望舒却不爱寒浞。于是悲剧就此拉开序幕。
　　那一年，寒浞起兵战败，后羿统一了鬼蜮。寒浞遁逃，不见踪迹。
　　那一年，小晗黎在母亲的腹中足足住了十九个月才来到这个世界报到。
　　那一年，后羿失踪了许久的弟弟已辛，回到了鬼蜮。
　　那一年，望舒与后羿的女儿仅出生三日，鬼蜮王城——计都焚起无名地火，绵延百里。望舒为救灾解厄，以元灵化甘雨繁露，护佑鬼蜮百姓。魔焰燃尽九九八十一个时辰，昔日不夜鬼都几成废墟。望舒力竭神枯，形散天地。
　　望舒之死，王母怒业火无情，鬼蜮从此再无月之光华，火之温暖，终成冰冷黑暗，永夜无尽之地狱。

　　也许日月本该双生，所以望舒之死对羲和而言已经超出了悲伤的限度。

　　五年后某个夜里。
　　晗黎跪在床前地上，母亲羲和靠在父亲帝俊海里，一口暗红的血呕出，半数溅在晗黎脸上身上。一声哀叹，一滴清泪，带着对这世界说不清的失望与希望，决绝与留恋，化成一缕金色飞烟，永远地走了。
　　女娲在东昆仑的深山里，哭成了一脉冰川。
　　晗黎不哭，就是跪在母亲床前，不肯洗脸，不肯换衣服。帝俊一巴掌掀翻了儿子。小小的身子摤在地上，血从额角流出，殷红了半边脸颊，却依然没有半滴眼泪。
　　人虽走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有人给帝俊送来羲和的金像，雕铸得栩栩如生。帝俊把那金像放在寝殿里，日日看着，从此便不怎么出门了。
　　据说送来金像的人，名叫已辛，是鬼王的亲弟弟，月神的小叔子，自然也是扶桑宫的亲戚。于是封了官，留在宫中，陪伴太子们。
　　晗黎有一大家子人。晗黎却常常是一个人。
　　帝俊不升堂上殿处理政事的时候，就对着羲和的金像叹气，从不理孩子们。九个哥哥也不理晗黎，偶尔想起，恣意欺负一番，也没半个人来管。
　　九个孩子都和已辛挺亲，唯独晗黎是个例外。也许该说，在这扶桑宫里，晗黎到哪儿都是例外。九个兄弟都爱穿色彩艳丽的新衣，只有晗黎穿黑衣，从头到脚黑，一年到头黑；九个兄弟都喜欢四处玩乐，只有晗黎每天早上按时到帝俊的寝殿台阶上给父亲磕头请安，尽管帝俊从来没召见过他；九个兄弟都把自己三足乌当做宠物，只有晗黎把自己的乌隼当做朋友。
　　一株不起眼的塑阳草，九日一滴，三日一口，用自己的血灌育了七年，仙草长到五寸高的时候，开花结子，从此晗黎的乌隼有了人形，也有了名字，叫做融光。
　　晗黎说，融光啊，委屈你给我做伴了。
　　融光摇摇头，自此日日跟在晗黎身边，也穿一身黑，影子一样。
　　融光会说话。事实上当他还只是一只乌隼的时候，叫声就像山泉落潭似的好听。九兄弟为了捉弄晗黎，用有刺的荆棘果喂融光，使得融光的叫声变得像号哭般的凄厉刺耳。化成人形后，嗓音也像吞过焦炭似的沙哑，从此融光便极少开口了。
　　晗黎觉得融光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原本就寡言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默了。于是在九个兄弟眼中，这乌鸦似的幺弟简直就成了扶桑宫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