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行》藏布

121、最最深重的愧疚

　　黑暗，红光，撞击……

　　沉睡中，沙吟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痉挛着抽痛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又依稀清楚，难受一阵阵的涌来，让她想要从梦中醒来却又好像陷入了梦魇动弹不得。许久只有久两行血泪慢慢流下。

　　难言的疼痛在胸腔中流动，那滋味就像秦离死时她所感受到的空洞和害怕，又像眼睁睁的看着杜冲沉入沙海时的震惊和羞愧，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她的心和灵魂，让她无比的恐惶。

　　是什么东西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是什么亏负了再也无法挽留？她的耳边那淡淡的声音是谁留下的？“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我的茉儿。”

　　沙吟想要拉住什么，却又盼着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只要她再睁开眼睛，一切就只是幻像。

　　可是意识终究是苏醒了，她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了，还有听清远处的厮杀声。可身体上这沉重的重量又是什么？将她抱的这么紧护的这么严。让她依稀又想到了初来这世界的那一刻，那个美丽的女子曾也是这样用生命护住了她。

　　终于，眼睛能睁开了，眼前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她以为那是下雨的天空，可许久才分辨出那其实是一层蒙在眼前的乱发，粘着血带着灰的盖掩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光线也挡住了凄凉。

　　沙吟没有力气去乱动，只能慢慢的歪过了头看向那乱发的来源，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压在自己颈侧的脑袋。乱发因此滑落了一些，让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深深的埋在灰土中。谁？这是谁？！脖颈以下竟钉满了无数的箭支，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看起来让人这般的触目惊心？

　　用尽全力，沙吟从这人的环抱之中挣开右手，一点点的将他的乱发理顺，然后将那深埋在地下的脸慢慢的侧了过来。

　　泪就那样又流了下来，如同那些正浸泡着她的血液，涓涓不止，将她渐渐撕裂然后重重鞭挞。那张已经完全失去血色并稍显变形的脸暴露在她的面前，让她清楚了自己曾经的残忍和恶毒。素谛说的果然没有错，这张青灰色的脸和她的轮廓是多么相似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以前就没能发现呢？为什么她就从来不肯去珍惜呢？

　　就是这个人在她十岁时就救了她。在自己成长的这些年里不住的关心她帮助她。是他带着她来到了军营，是他在军中指导她武艺和训练。可是为什么她就从来没有感恩过？就是因为他想认回自己的女儿么？就因为他想当自己的父亲么？她就那样的冷落他，嘲讽他，打击他？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人！现在他为她死了，她要怎么办呢？要怎样才能弥补，要怎样才能赎罪？

　　泪一行行的涌出去，直到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脸。沙吟小心翼翼的把那张脸靠在自己的脸旁，然后不再动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用生命去赎罪去偿还她所犯下的错，可是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办法去挽救和弥补，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也无法悔改。这是老天给予她的惩罚，让她再也无法逃出这愧疚！

　　天空中飘起了雨丝，这又是谁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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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同一时间，就在离沙吟不远处的地方，厮杀已达到了白热化。素谛喘着粗气带领着几名汉军正和在和一小队匈奴兵进行殊死的搏斗。

　　一柱香前，素谛带人到边哨去制造混乱，以期让敌人鸣笳示警以调开这里的围兵营救沙吟和苏直，可是没想到的是他们才摸到边哨处还未行动，笳声却突然已经鸣响了起来，然后便是哨兵一声声的高喊，“有情况，有情况，汉浑偷袭，汉军偷袭。”

　　素谛等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定睛向远处一望，入目的便是滚滚而来的烟尘，那飘扬的红底黑字的旗帜上面正是一个大大的‘霍’字，一时间素谛等兴奋不以，将军终于来了，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然而激动过后素谛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没敢再多做停留转身又往回跑去。他必须先回去护着沙吟和苏直，以防在将军赶到时再出什么意外。

　　一路急赶，在半途中他们看到了单恒王和酋涂王带着兵士向外而去，由此他们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估计着这么危急的时刻单恒王和酋涂王应该是没有闲心再搭理沙吟和苏直这几个残兵了。可待他们赶到时，心却是一下子全凉了。那里，那里竟成了一片箭支之地，几个汉兵倒在地上身上都插满了箭，竟然还有一小队匈奴兵不放心的正在翻验他们的身体。

　　素谛急了，连忙冲了上去和那些匈奴兵战到了一起，他虽然不清楚自己的战友是否还活着，但他也绝对不允许这些匈奴人再糟蹋他们的身体。其他的几名汉军也立刻冲了上去，这一刻所有汉军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军能赶快灭了这敌营，这样说不定倒在那里的几人还能有救！

　　可显然敌军并不那么好对付，整整半个多时辰后，直等到心焦他们才看到了霍去病的身影。

　　霍去病骑着旋风到处的在张望着什么，手中的宝剑还淋漓着鲜血。素谛第一个瞧见了他，知道他在找谁，便放声的大叫起来，“在这里，将军，在这里啊。”这一刻素谛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绝望，将军终是来的太晚了，沙吟她恐怕早已……

　　可是不管怎么样，素谛还是大声的指引着霍去病。霍去病听到声音极快的冲了过来，带着护卫们帮他们很快的收拾掉了那一小队匈奴兵。手上一停下来，素谛则没有等霍去病再问，就急忙的说道：“在那边，将军，沙吟和苏校尉在那个地方。”说完第一个就跑向了那片箭支中交叠的两个身影。

　　“什么？”霍去病望向素谛冲向的地方，忍不住的身形便晃了一下，“怎么会这样？！”话音未落人已跳下马去，踉跄着冲了过去，边跑内心边慌张的喊道：“不会的，不会的，他的沙吟不会的……”

　　终于冲到了近前，霍去病心慌的几乎站立不住，只有素谛扑了上去。触手一摸上面的苏直早已冰冷僵硬，而下面……待素谛定睛看清下面的沙吟时，突然狂喜的尖叫出来，“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沙吟她还活着！”

　　梗在胸口的那口气瞬间舒出，霍去病扑了上去挤开素谛，入目便看到沙吟躺在那里，一双极大的眼睛睁着目光一动不动，要不是有泪从那里流出，他几乎难以分辨她还活着。

　　“沙吟——”霍去病小心翼翼的叫着，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虽然看到沙吟还活着，可是心中涌起的那种心疼、自责、还有愧疚让他这一刻恨不得能杀了自己。

　　然而等了片刻沙吟却没有一点回音，整个人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一般的还是那样瞪视着天空，连目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霍去病的心不禁又紧缩了起来，立刻抬起头来大声的叫人来将沙吟和苏直分开。

　　几个士兵走了上来，可是半天竟没能将两人分开一丝一毫。苏直将沙吟抱的是那样的紧，双臂紧紧的圈着她，一手握着她的外袍，一手攥住她的左腕，就连双腿也是紧扣着沙吟的。

　　霍去病看到这情况，立刻又大声的命令道：“再来几个人。”

　　几名兵士又走了上来，大家一起分工合作，半晌终于好不容易掰开了苏直的双腿将他架了起来，然后把沙吟从他的身下拽了出来，可是他紧紧攥着沙吟的那两只手却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开了。兵士们无奈只得找来了刀子割开了沙吟一边的衣服，可另一边沙吟的手腕却怎么也取不下来了。

　　这个过程中沙吟仍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变化。无论别人怎样拖拽她，她都没有一丝反应，好似失去了灵魂的人偶，留下的只是空壳。霍去病心中痛极，从身后紧紧的环住她，忍不住的低喃道：“沙吟，别这样，别这样，回来好吗？”

　　最后没了办法，还是霍去病咬着牙的下令道：“将苏直的手指掰断，然后……”

　　霍去病的话没能说下去，可兵士们还是全都红了眼圈。

　　当指骨断裂的声音响起，有兵士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而原本一动不动的沙吟也突然好像疯了一样的开始挣扎，霍去病拼命的抱住她，阻止她的反护。然而在苏直手指全部脱开沙吟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挣开了霍去病的控制，一把抓住了苏直的手腕，之后任谁再说也不肯放开。

　　整块场地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面对着眼前场景他们还能再说些什么。许久，只有霍去病眨去眼中的湿意，直对上沙吟的目光重重的说道：“沙吟，你这样是想让苏校尉死也难安么？你难道是想让他连入土为安都不能么？”

　　沙吟的目光一颤没有动，可是握在苏直手上的力道却渐渐的轻了。霍去病抓紧时机向旁边的兵士使了一个眼角，兵士们赶紧将苏直的手拽了出去。然而就在苏直的指尖脱开沙吟掌心的那一瞬间，沙吟忽然张大了嘴用力的喊出一个字，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

　　因为沙吟的嗓子坏了发不出声音，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声喊的是什么，只有素谛明白，因此手捂上了脸唔唔的哭了出来。

　　霍去病将昏倒的沙吟抱到怀里，发现素谛的不对，终是问道：“她喊的是什么？”

　　素谛哭着，一字一顿的答道：“爹。沙吟喊的是爹。苏校尉其实是沙吟的父亲。她，她，她怎么受的了啊！”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霍去病也是怔住了，好半晌突然的抱起沙吟转身而走，直到无人之处才停下哽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沙吟。都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

　　霍去病明白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在看到报信的火光时起，他便拼了命的赶来，就是因为他知道沙吟他们的处境有多危险，哪怕迟了一时半刻后果都会不堪设想。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敌人比他想像的更为狡猾，途中他竟遇到了浑邪王和休屠王的截击，那时他才知道敌人居然是分兵两处的。无奈之下他使出声东击西之策，硬是让高不识带了一半兵马趁夜色迂回到休屠王和浑身王的身后将他们引开，才得以再次赶向这里。可到了这里之后，单恒王和酋涂王的兵力又比他预想的多出许多，让他不得不经过一番鏖战才扫清了大部分的敌兵，取得机会前来寻找沙吟。可，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番结局！

　　紧了紧手臂，霍去病一阵阵的后怕，他简直不敢想像如果没有苏直拼尽性命的护住了沙吟，那这一刻他又会怎样？

　　用脸轻轻的蹭了蹭沙吟的额头，他不由得既羞愧又感激，抬了头，他对着天空轻道：“苏校尉对不起，苏校尉谢谢您。您的恩情我无法回报，但请您放心，这一生我定会好好的对待沙吟绝不负他，请您一路走好！”

　　说完霍去病抱着沙吟大步的去找军医，而天空中的细雨在他的身后慢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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