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路加之夏》阿墟

3、首出

　　山际透出的丰盛而稀薄的晨曦照耀着整个西尔威斯学院。沐浴在阳光下的青枝翠蔓掩着的橄榄色

　　屋顶、月白色莲花点缀其间的池泽、镂刻着铭文与浮雕的大理石喷泉……都呈现出隐在市郊的西

　　尔威斯学院的宁静与生机。

　　由于正处严冬，即使出现难得一见的晴天也仍是寒风阵阵。学院西北角的一片竹林里甚至有未融

　　尽的雪，零落在竹林与石缝间，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烁着朦朦的微光。

　　竹林里有青石板铺成的窄窄曲径，游移在碧绿茂密的竹林间，小道在竹林最深处被一潭山泉截

　　断，后面便是被森林覆盖的群山。

　　离开课时间尚早，学院里没有几个人，竹林里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弥漫着清寒气息的翠色暗影中，冲出来一个女孩子，她一只脚陷在松软潮湿的腐叶里，气喘吁吁

　　地回头朝身后似乎什么也没有的竹林深处张望。

　　没有被阳光照到的阴影里一阵窸窣作响，然后再次没了声息。

　　女孩茫然站在原地，眼睛却一直望着刚才自己冲出的方向。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筛到地上洒成

　　碎片，却依旧照不亮角落的暗沉。

　　空气似乎被掀起涟漪，一波又一波地延展开去穿梭在竹间，挟带着一种不可名状但真实且凶猛的

　　力量，犹如漩涡般迅速地将女孩所在的地方卷裹住，地上的落叶纷纷扬扬地被掠起，打着旋儿又

　　堆到女孩的脚踝边。

　　女孩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未知的危险，似乎努力地克制着什么。波浪般的气流很快绕到了腰背的高

　　度，女孩黑色的长发向一边扬起不小的弧度，她一惊，立刻退后一步。但随即恐慌地发现双脚已

　　被束缚在透明的空气中动弹不得。

　　女孩晃晃身子，下定决心似地伸出手，掌心向下压制住继续向上的气体。

　　“走开。”

　　咬牙吐出的字眼没什么稀罕，但那盘旋而上强力的气流却应声而破，如同一只被戳漏了的气球一

　　样虚虚地向四下里散开去，竹林里刮过一阵微风，翠绿的枝叶轻摇后再无动静。

　　女孩转身走向竹林外，面色略有些落寞。远处传来学生的交谈笑语声，脚步声也纷杂了起来。

　　幽暗的竹林里，稀松湿润的腐叶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在早晨淡淡的明媚阳光下，方才风暴的中心

　　的地面上，某个小小的对象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恍若星辰。

　　尉迟栖直到走到教室门口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学生徽章不见了，顾不得已经拉响的上课铃抽身返回

　　那片竹林。

　　在记忆中的区域里找了许久未果后，尉迟栖不得不放弃了。

　　“灵媒带来的麻烦还不够么，烦死了。”

　　身影远远地映在漫天冷光中，低怨声在枝头鸟雀啁啾声里微不可闻。

　　尉迟栖。西尔威斯学院国际部一年级学生。灵媒。

　　社团活动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是霞光满街，天际的夕阳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抹惨淡余辉。

　　尉迟栖慢吞吞地在一个又一个岔路拐弯，最后终于停在一栋漆着白色门口有树干做成的信箱的别

　　墅前。

　　掏出钥匙后她无意间朝邻居家的后院看了一眼，浅蓝色的墙面上长满了类似于爬山虎的植物，但

　　却是铁锈般的深红色，长长细细的叶蔓顺着墙砖之间的缝隙扭曲着向上附延，深色狭长的叶片紧

　　紧地贴在墙上，远远望过去像是表面沟壑丛生的生物体切片。

　　“栖？”

　　闻言尉迟栖回过头来，看到说话的人后眯着眼睛笑了笑。“嗨。”

　　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黑色的额发下目光纤柔凉淡：“愣在那里干嘛？”顿了顿又

　　说：“等会儿过来吃香草沙拉。”

　　“哎。好的。”

　　尉迟栖推开花园的木栅栏门走进去，等到少年关上灰色的大门后再次转头看了看旁边邻居家墙上

　　的植被。

　　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尉迟栖颇为同情地叹口气。

　　那丛植物，没有根部呢。

　　没有根的植物，要存活，就只能寄生了。

　　那么靠什么寄生呢？

　　人的思想与精神，恐怕是最好的寄主了吧。无论是洁净或是肮脏的灵魂，都有着令这些东西垂涎

　　的地方。尽管人们看不见，亦不知晓。

　　尉迟栖推开虚掩着的门时听到厨房里传出的煎黄油的声音，她走到厨房门口，差些与端着盘子出

　　来的人撞个满怀。

　　“沙拉需要黄油吗？”她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盘子问道。

　　“不。黄油是用来炸鲱鱼的。”高出尉迟栖不少的少年简洁地回答道，他身着黑色的大衣和衬

　　衫，衬得脸微微有些苍白，瘦削单薄的身形与尉迟栖如出一辙。他低头看着尉迟栖，眼眸清澈却

　　始终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

　　坐到餐桌边后尉迟栖慌慌地开动，埋头努力许久后才发现对面坐着的少年丝毫未动。

　　“哈？”

　　“……我在市中心那边看到了池藤氏甜品店。”

　　“……”

　　沉默了一会儿后，尉迟栖放下勺子。

　　“你真以为你回得去？尉迟兮。”

　　“我不想留在这里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

　　“你——”尉迟栖气恼地准备反驳时被少年阻止了：“不管你怎样认为，栖，至少我是这样想

　　的。你也说过，异界同名者会互相产生负面影响而且无法控制，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极力避免。

　　我不想看到这影响的后果发生在你身上，或者我身上。”

　　尉迟栖抬眼看着少年沉静的面容，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嗯，随你。如果能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那当然最好。”她眨眨眼，“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两个世

　　界再次契合到同一轨道上的几率很小。”

　　少年淡淡地笑，摇摇头。

　　尉迟栖拿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金黄酥脆的蟹肉粉卷，暗暗地觉得有些好笑。

　　另一个世界……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宇宙被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世界层所充满，它们以拼

　　凑、重叠、交叉的方式组成了这个广袤的宇宙空间。而有时——极为偶然的情况下，两个世界层

　　会如齿轮一般契合到一个完美的角度，便会发生互通的现象。

　　尉迟兮就很倒霉地在两年前被带到了这边的世界。但是再想回去，就不是一般的困难了。

　　更为巧合的是，他碰到了尉迟栖。

　　两年前的尉迟栖尚未改名，仍叫尉迟兮。两个同名但异界的人碰到一起并非好事，稍晚出现的那

　　个人会受到对方很大的影响，于是尉迟兮改了名字。

　　但不管怎么样，伤害是无法消除的。更何况，尉迟栖是一个灵媒。

　　灵媒啊……尉迟栖闭上眼，想笑的感觉已经变成了噎人的难过。就为这称号和它所象征着的力

　　量，她到底还要付出多少代价？

　　绘着斑斓图案的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