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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月满西楼(中) ...

  •   杂花生树,红尘不歇,那以后,已经过了这么久。
      我侧身,请殿下和情公子进来。
      走过的时候,殿下瞥见我的手臂,皱了眉头,抓起来看。
      “你又在窗口久坐了?”
      我望着臂上那一片青肿,笑了一下。
      殿下的指尖传来东君似的温暖,一点点像是漾到了心底。为这样的事情便感到心安满足,我也不过是个平常女子。
      心里暗暗希望那一簇温暖多作些停留,殿下的手却已倏然收了回去。
      臂上的温度在被放开接触到微寒的春风时迅速的飘散了,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我抬起脸,看到殿下的手,原来是移到了情公子那里.
      他小心的护着,像是手中扶着的,是天下至宝。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上去,看到的,是情公子微扬的唇角。
      淡淡的笑意。虽只是唇角微微地上扬,眸子里却有无尽的芳华,温柔的,文雅的,亲切的。这样的眼光落到身上,即使已经知道那不过是常有的笑意,却也让人无比的欣喜。
      我一直羡慕,为什么情公子,会笑得那么好看。
      ——————————————
      第一次见到情公子,是五年以前了。殿下刚刚移居中原。
      那时候正是初夏的光景。
      新翠的颜色已经铺了满地,柳枝繁盛。也是下过雨的天气,站在渡口,看到清澈的流水东去,有细密的阳光透过了柳枝,落下斑驳却粼粼的光影。那一只小舟,仿佛理所当然的,顺着水,一路滑下来。
      那上面,就有情公子。
      他立在舟头,白衣翩飞,略显瘦削的身形却有那么高洁的神韵,没有箫声作伴,没有百花衬芳,却有点点的绿、低语的水、干净的衣,让他细致柔和的脸夺去了所有人的注目。
      或许是察觉到这边的眼光,他转过头来,浅浅地笑了一下。那一笑,让他的身后的阳关暗了颜色。
      我听到身后一片抽气声。那是一群纨绔子弟,华丽的衣衫,在京城郊外也算是常见。
      一个领头的忽然跃上船去,小小的舟立即摇了几摇。情公子显然不会水,跟着摇晃了几下,为难地皱起了眉。偏生那纨绔并不作罢,反而迎上前去,笑着似乎要搭话。他故意重重地落步,舟摇得更加厉害。
      身边的殿下忽然斜斜地掠出,在舟上一点借力,落到对岸的时候,怀中已多了白衣的公子。而舟,因为那一点猛的倾斜,翻了过来。落水的纨绔划了几下水,扒住舟底,狼狈不堪。
      我听到风清快意地低叹。然而我更在意的,是殿下落地的位置。离岸两尺。只是过去,完全不必那么远的……是殿下在舟上借力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力道。他是故意让舟翻转。
      我从没有见过殿下如此明显地表露爱憎。
      我以为,他是生性冷淡的人。
      情公子似乎也有些惊讶,他低头望着环住自己的手臂,又回头看看身后护住自己的人。他似乎又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殿下便放开了手。
      风清和沉影一左一右扶住我,呼啸一声,凌空而起,同样是在舟上一点,到殿下身边。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纨绔落水。我站稳了身子抬头,看身边这些熟悉、和即将熟悉的脸。
      风清沉影的速度很快,可是我还是看见了,那落到舟上的两双足,不偏不倚地踩在纨绔趴住舟底的两只手上。
      而情公子,依旧笑得恬淡。
      ————————————————
      “风起了,进去吧,老站在外面也不怕着凉。”
      “哪有那么容易。”情公子看了殿下一眼,笑着摇头,几声咳嗽却还是从喉咙里溢出来,他急急地掩住口,强忍着,反而抑制不住地咳得更加厉害。
      情公子和我一样,也是朝不保夕的身体,而他,似乎是天生的体弱。
      殿下急得有几分手足无措,胡乱地把他抓过来拍背,吼他不该跑到驿道口等自己回来。情公子只是笑,一边摇手,一边向屋里走。
      厅堂里的陈设还是简简单单的,几张字画、几把桌椅,琴、棋、笔墨纸砚。
      一开始搬来的时候,殿下无心去顾及,屋子里空空落落,情公子第一次来,也惊讶了一下,却也不在意。就与殿下说一些话,竟畅谈到天明。从此成了常客。过了几个月,一次聊得兴起,翻来找去,还只有沉影带了棋。于是两人,就在厅堂里,玩起黑白游戏。
      我立在旁边本打算添茶续水,他们却下得忘乎所以,满满的茶,一局棋终,还是一点未动。那一局棋,他们下了两个时辰。
      我跟着沉影学棋也有了一阵子,看那黑白江山,却还是茫然,在我悄悄数着目数的时候,殿下似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忽然停下手来,凝望着情公子。
      “你,是什么人?”
      “嗯?”
      殿下略略犹豫,端起手边茶杯啜饮:
      “由棋观人,你的棋路像是全无锋芒,平平淡淡,却一直设网。收网之时,鱼死之日,全无余地。”
      情公子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道:“由棋观人。你的棋路步步杀机,咄咄逼人,可是明明再下两子便可占据边角十余目,你却生生丢弃,赢得先手,切入中腹,撕破了我将成之网……”
      情公子渐渐敛了笑容,眸光熠熠:“这种背水一战的气魄……只有王族!”
      殿下正放下茶杯,这一句话让杯子落到桌上的声音比平常响亮。
      殿下的身份,有意无意地瞒着,却在认识不过短短数月的情公子口里,平平静静地吐了出来。只是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情公子似乎也全然不在意,来得次数并没有多,更没有减。
      而殿下,却开始打理宅子的事情。
      先是添了琴棋桌椅,后来发现情公子的病,宅子里就又多了各样的药、补品,而渐渐地,开了春,入了夏,殿下也不常回到祜城去。
      那以后两年多,大殿下有了第一个男孩,王大喜,正式封了他做太子。大殿下举国欢庆,不知为什么想起殿下,也发了请贴过来,语气却强硬。
      正是冬天,殿下带着我回去。宴席极尽奢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府外的流水宴摆了三里长街,百名侍女轮流把盏。大殿下喝多了酒,竟凑到殿下面前,抱着妾氏夸耀,说殿下娶我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不似男子。殿下一掌将他煽到桌下,拖了我,转身出门,连夜回到长安。
      我坐在房里,一路快马加鞭,身子有些吃不消。可是心,却更是痛得厉害。算一算,身为殿下侍妾已经五年,我竟从未真正想过,侍妾应该做些什么。我的无知,害殿下受了屈辱。
      我匆匆地下楼,到殿下的房里去,推开门,殿下正在灯下执子,独自下棋。
      “什么事?”他手也未停。
      我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忽然抬起手,去解自己的衣服。
      一件衣服落地,殿下猛然抬头,吼我:“你做什么?!”
      我的眼里已有了泪,什么也不说,又去脱里衣。殿下起来抓住我的手,棋盘被他撞翻,棋子叮当散落一地。
      “出去!”他扯了衣服塞给我,把我拽出门。
      厅门,忽然响了一声,被从外面推开。
      情公子推门的手僵了一下,随即默默进来,关了门,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手里握着一支箫管。我记起,情公子不久前说过,要在月夜里,和殿下合奏一曲。
      而现在,他有些了然地站着,那么安静,长长白衣,青色竹箫,那一张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丝震惊。
      他安然地开口:“永濂,宁歌她没有错,你该要个孩子。”
      殿下握在我臂上的手倏然缩紧,他用力甩开我,怒喝道:“连你也这么说!用这种无聊的手段获得王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情公子眉睫跳动了一下,眼神瞬间转冷:“是我交浅言深了。”
      他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门关上的那一声响,宅子,静如凝冰。
      殿下站着,忽然返身抓起榻上的狐皮披风,急急地追了出去。
      打开宅门,看到的却不是应空荡的院子,而是在庭院的雪地里静静站立,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等待的白色身影。
      那是殿下唯一一次与情公子争吵,也是情公子唯一一次向他谈起争夺王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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